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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61章
十七(1)

  正統年間以來,朝廷有兩大患,外則也先,內則猺獞──亦稱傜僮。在廣西接近廣東的潯江兩岸,萬山盤矗,綿亙數百里,一片密林,為漢人所不到。最險惡之地,名為大藤峽,不知多少年糾結盤繞而成的大藤,粗如牛腰,聯結兩山,成為傜人的通道。這裏的地勢也最高,一登其巔,數百里皆歷歷在目。官軍多次進剿,無不損兵折將,主要的就是因為有大藤峽這個指揮戰守、無不如意的兵略要地。

  傜、僮是兩族,僮族人少,但善製見血封喉的毒箭;傜人族大,共藍、胡、侯、盤四姓,作亂的首腦叫侯大狗。景泰年間,嘯聚了一萬多人,攻城略地,潯州、柳州兩府各縣,皆遭蹂躪,而且蔓延到廣東高州、廉州、雷州各地。其時朝廷方全力對付北方的外患,無法兼平西南的內亂,迫不得已用招撫來羈縻。到了天順朝,侯大狗益發肆無忌憚。朝廷懸賞,能捕獲侯大狗者,賞銀千兩,並記奇功,而竟無人膺賞。兩廣的守土之臣,皆在革職留任、以觀後效的待罪情況之中。

  及至英宗駕崩,侯大狗復又蠢動,地方大吏,馳章告急。這時的兵部尚書,就是當年拿牙笏痛擊馬順的王竑,他上了一道奏章說:大藤峽之賊作亂已久,壞在當初的守臣,皆以招撫為功,好比無知孺子,越是姑息,越是啼哭不止,「非撻之流血,啼不止」。浙江參政韓雍,文武雙全,才氣無雙,賦以討賊之任,可紓南顧之憂。皇帝問李賢的意思,李賢當然支持,因為王竑掌兵部,即出於李賢所薦。

  但亦有人認為韓雍新近獲罪貶官,不宜大用。王竑力排眾議,但顧慮到韓雍職位較低,威望不足,因而建議,拜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趙輔為征夷將軍,而升韓雍為左僉都御史,參贊軍務。

  這趙輔字良佐,鳳陽人,雖為武將世家,卻是個翩翩濁世的漂亮人物,言詞爽朗,喜歡結交文士,筆底下亦很來得。他既有自知之明,亦很能服善,深知王竑賞識不虛,所以受命以後,立即遣專人送信給韓雍,軍務請他主持。

  由於趙輔是中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所以調派的部隊,亦都屬於中府所轄的各衛,而中府各衛都是太祖的江淮舊部。因此,韓雍在南京大集諸將,商議進討方略。

  有個右都督和勇,原名脫脫孛羅。他的祖父即是瓦剌國受過封的和寧王阿魯台,宣德年間為也先之父脫歡所殺,兒子阿卜只俺逃入中國,宣宗授職左都督,賜第京師。阿卜只俺病故,脫脫孛羅襲職,天順元年並賜名和勇。

  四年前,和勇奉命統帶隨同來降的部卒一千人,赴兩廣助剿土匪,以師久無功,調回京師。這一次由趙輔派到南京來參與軍務。他在座中出示一道詔書,認為應可作為進取的方略。

  這道詔書是根據翰林院編修丘濬的建議而發,丘濬上書李賢,說兩廣之賊,在廣東者宜驅,在廣西者宜困;困之之道在以重兵扼守大藤峽各出入要道,糟蹋他們的農作物,使其絕糧,不求速效,期以一年或兩年消滅賊匪。李賢很欣賞這個策略,轉奏於朝,奉詔錄示諸將。

  「既有詔書,自當奉行。」參將孫震說道,「不妨請和將軍帶領他的番騎,到廣東驅賊;大軍到廣西,分兵撲滅。」

  「此議甚是。」都指揮白全進一步建議,「和將軍經大庾嶺入廣東;大軍取道湖廣入廣西。賊在廣東者驅逐;賊在廣西者圍困,不怕不能收功。」

  「不然。」韓雍答說,「賊勢蔓延數千里,驅不勝驅。四處逐北,勢必疲於奔命,上駟亦成駑馬。如今只有全師直搗大藤峽,攻其腹心。在外流竄之賊,不能復歸老巢,失去根據,好比釜底游魂,官軍以逸待勞,等他們來自投羅網,豈不比分兵四出去驅逐來得省事?諸公以為如何?」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將歐信說道,「不過,既奉有『粵驅桂困』的詔書,似乎不能不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只是提示注意。今天我們既然討論過了,亦就是注意到了,朝廷決無責難。我所擔心的是師出無功,徒糜巨餉,倘或能得諸公協力,一舉成功,庶幾無負天子。除此以外,朝廷如有譴責,我一身以當,決不致累及諸公。」

  有此擔當,無可多言,即席定議,請韓雍點將發兵,揀選前軍都督府各衛精銳共三萬人,由韓雍親自率領,浩浩蕩蕩,取道湖廣,兼程行軍,自零陵到達廣西全州,其時已是金風送爽的七月中了。

  當然,侯大狗已經知道大軍進剿這回事了。韓雍何許人,他不知道,和勇的番騎,他亦沒有看在眼裏;老將歐信曾以都督同知掛征蠻將軍鎮廣西,以前既奈何他們不得,此番自亦無足為懼。總之,乘勞師遠來,立足未穩之際,給官軍來個下馬威,是個不錯的辦法。

  於是侯大狗調集府江──自桂林東南流至梧州的一條大江,名為府江,夾岸嶺高林密,內有大大小小的洞穴,總稱為「陽峝」,向來是傜、僮盤踞隱藏之處。侯大狗即由此處發動攻擊。

  官軍先敗後勝,關鍵是韓雍將不戰而潰的四個指揮,立斬軍門,以首級傳示各營,自將官至小兵,無不相顧失色,遇到傜人,不敢再存敗逃僥倖之心,自然就打了勝仗。

  其時趙輔亦已由京師到達全州,帶來一道制敕,特任韓雍為僉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制敕中說:「將士有功者得自署,三司而下不用命者,以軍法論,朕不為遙制也。」這是賦以任命武將及節制地方大吏的權力,韓雍倒有些誠惶誠恐了。

  「永熙!」趙輔喚著他的別號說,「你打仗,我看家。」

  「不敢,」韓雍答說,「進退大計,當然還是請都督主持全局。」

  「不必客氣,我居個名,將來坐享其成。」

  趙輔是真個推誠相共,第二天大會諸將,即席宣布由韓雍執掌軍令,言詞中暗示自居為副。這一下,韓雍言出法隨,指揮就更為有力了。

  九月間大軍抵達桂林,地方三司以屬下之禮參見,韓雍問道:「傜山之東,府江之西的修仁、荔浦兩縣,與大藤峽成犄角之勢。據說這兩縣山峝中的傜人,本性因地而異,可有這話?」

  「是!」布政使田用中答,「有善有惡,亦有善惡雜處者。」

  「請指出來!」

  韓雍叫人取來一張極大的地圖,懸掛起來,讓田用中指出何地為善,何地為惡,何地善惡雜處,韓雍一一做下記號,然後召集部將會議。

  「修仁、荔浦兩地,為大藤峽的羽翼。欲除侯大狗,非先翦除他的羽翼不可。」他指著地圖說,「請各位看清楚,這兩縣山區各地的傜人,東面善良、西面凶悍,兩者之間,善惡雜處。如今進兵,要由中間這五個峝下手,此五峝控制住了,善者歸心,惡者可滅。」

  指授了方略,接著調兵遣將,原來的防營,加上當地的士兵,共計十六萬人,分五道進兵,最先一路攻占了中間五峝。東面的良傜傳檄而定,接著大舉入山,所向披靡,一直追到力山,生擒一千二百餘人,斬首七千三百餘級。韓雍親自指揮的這一役,戰果輝煌,民心士氣,並皆大振。

  在傜山之東,長達五百餘里的府江,為官軍所確保,足為廣東的屏障。江上帆檣不絕,本來因為傜僮出沒不常,商旅裹足而蕭條的市面,很快地轉為興旺,地方父老約齊了來見韓雍,表達擁戴之忱。

  韓雍謙謝不遑,同時也不忘推尊趙輔:「這都是趙都督統馭有方。」

  「不,不!」趙輔說道,「第一是韓總督指揮若定,第二是地方父老協力。如今兵臨潯州,已在大藤峽之南,應如何進剿,還請各位指點。」

  「大藤天險,重巖密箐,春夏秋三時瘴癘很重。我們雖生長在本地,但大藤峽中,到底是怎麼個情形,亦說不出一個要領。」為首的老者,鬚眉皆白,很懇切地說道,「聽說侯大狗自從得到大兵臨境的消息,將沿山的碉堡柵欄,重新整理,防備很嚴。不如屯兵包圍,且戰且守,一兩年以後,他們不戰而自斃。」

  其他父老,亦多主包圍,換句話說,就是一個「困」字。趙輔頗為所動,而韓雍始終不發一言,等父老辭去,才向趙輔提出他的主張。

  「大藤峽周圍六百餘里,如何包圍得住?兵分則力弱,師老則餉乏,賊何時得平?如今新得府江,弟兄們勇氣百倍,一鼓作氣,攻入腹心。都督以為如何?」

  趙輔動搖的信念,復又堅定。「永熙,」他說,「我聽你的。」

  「我請都督留守,看守老營,都督要多少人?」

  「五千人夠了。」

  「我給都督留一萬人,其餘的都隨我入峽。」

  「好!」

  「不過都督,你如果得到前方有甚麼消息,不必詫異。」

  話中有話,趙輔少不得追問:「會有甚麼令人詫異的消息?」

  「此刻還很難說,但願我看錯了。」

  他既不肯說,趙輔亦不便再問。當下商定,趙輔帶領和勇所部駐紮潯州府以北一百里的高振嶺,此處地勢最高,視界廣闊,宜於督戰。

  部署好了老營,韓雍領兵長驅入峽,旌旗相望,軍容如火如荼。峽口兩座高峰,仰望天際,一條如浮橋般的大藤,連結兩峰,人小如蟻,蠕蠕而動。再朝裏望,雲烟蒙翳,不知路途何在。韓雍正駐馬凝視之際,有斥侯來報,峽口有土著二十餘人求見。

  於是韓雍策馬來到入峽的大路,只見道旁跪著二三十人,不是鬚眉皤然的里老,就是衣冠整齊的儒生,心裏在想:是了,蠻荒烟瘴之地,何來如許讀書人?當下將從江西帶來的一名家將韓慕信喚到馬前,附耳數語,作了一番部署,方始下馬,站定了問:「各位想來有所陳說?」

  「是的。」為頭的一個中年漢子答說,「聽說大軍到此,為民除害,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峽中路很曲折,我們應當來做嚮導,借此立一點軍功,好叨朝廷的恩賞。」

  「哼!」韓雍雙目一張,精光四射,「你們敢來騙我!一個都跑不了。抓!」

  「抓」字出口,韓慕信便有行動,將手中持著的旗桿臨風一揚,展開一面紅底鑲白邊,上繡一個黑色「韓」字的金旗。預先部署好的一隊士兵,分兩翼包抄,將那些里老、儒生,全部就逮。

  「搜!」

  這回是韓慕信發令,首先搜那為頭的漢子,腰中別著一把尖刀;再搜儒生,一共搜出七柄白刃,有個士兵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在行伍中這不算受傷,哪知竟渾身發抖,抖了一陣倒在地上,臉色發青發黑,不言可知,白刃經過藥淬,上有劇毒。

  見此光景,韓雍的主意改變了。原來他在行軍途中,經常找老兵來談兩廣的情形,得知過去守土之官,因為以招撫為功,不時受騙,深知傜僮多詐。及至在潯州接見來慰勞的父老時,韓雍冷眼旁觀,有兩三個眼神閃爍,語言中多試探之意,便有戒心;如今到峽口一看,蠻荒之地竟有儒生,而且不少,大出常情,必有奸謀,打算逮捕以後,詳細審問,然後曉以大義,看情形或放或拘。但一經搜出帶毒的利刃,可知險惡;而白頭土著,竟亦甘為侯大狗所利用,則整個大藤峽無處非敵,亦可推想而知。既然如此,非採取非常手段,不足以言震懾,

  當然,他也考慮到,其中難免有本性善良,被裹脅而來的,但用兵要講「攻心」,就顧不得那許多了,他只挑了四個喜歡多嘴的人留下來,其餘的悉皆肢解,割成肉條,腸子亦切成數段,派韓慕信帶人將這些「人膾」分掛在樹林之中。最後,提出那四個人來,割掉耳朵跟鼻子,為他們敷上金創藥,放他們回去。

  這一著「先聲奪人」,傜僮喪膽。那四個倖逃一命而愛多嘴的人,到處傳播,這回來的一個姓韓的,可不好惹,千萬當心。侯大狗部下的士氣,瓦解了一半。

  於是韓雍點將發令,命總兵歐信,參將孫騏、高瑞等領兵六萬,自象州、武宜分五路攻大藤峽北面;以都指揮白金、楊嶼、張剛、王屺等領兵九萬,自桂平、平南,分八路攻大藤峽南面;另派參將孫震、指揮陳文章帶領所部,自水路進發,相機支援。此外各處要隘,皆派精兵把守,以防流竄。

  侯大狗見今番官兵的部署,不比往時,心生畏懼,但亦不甘投降,將婦女及多年來擄掠得來的金銀財寶,移到一個絕險的橫石塘,然後在大峽南面,伐大竹作柵門,沿崖密布,預備了大量的滾木、標槍、巨石,自然還有弓箭,箭鏃是用毒藥淬過的,決意跟官兵大幹一場。

  十二月初一,韓雍下令,諸道並進。官兵是往上仰攻,形勢不利,但士氣極旺,呼嘯之聲,山鳴谷應,動人心魄;儘管飛矢如雨,滾木標槍一波一波往下落,而手持藤牌、各自為戰的官兵,預先經過多次提示,各找隱蔽之處,消耗對方的武器,勿輕還擊。看看飛矢、標槍,逐漸稀少,只聽一聲號炮,隱身岩石大樹之間的弓箭手,一齊出現。強弓硬弩,往上勁射,守柵的傜僮為之氣奪,遠遠望去,已有逃散的模樣了。

  「發神銃!」韓雍一聲令下,用火藥擊發的雙頭銅銃,威力非凡,竹柵一個個被擊毀,士兵奮勇搶登,殺聲震天,這一場硬仗打得傜僮膽戰心驚。

  捷報到京,已是成化二年正月。恰逢阿菊生子,正是雙喜臨門,皇帝非常高興,召見李賢,交代兩件事:第一,封阿菊為皇貴妃;第二,趙輔、韓雍應該論功行賞。

  「本朝的制度,只稱貴妃,加一皇字,亦未始不可。不過趙輔、韓雍論功行賞,為時尚早,應待大功告成再議。」

  「也好。」皇帝又說,「等大功告成的捷報到了,我要冊立太子,你通知禮部預備。」

  「是。」

  不久,第二次捷報到京,生擒侯大狗等七百八十餘人,斬首三千二百餘級。趙輔附奏,韓雍已將大藤峽的大藤砍斷,易名為斷藤峽。

  這一回可不是雙喜臨門,皇帝亦喜亦憂。喜的是即位兩年,建此武功,足可告慰於先帝;憂的是萬貴妃所生之子,不是瀉肚,就是高燒,經常鬧病。因此,只命內閣論功行賞,不談冊立太子的事了。

  內閣召集吏部、兵部兩尚書議定,趙輔封武靖伯;韓雍升為左副都御史,仍舊提督兩廣軍務。其餘將士的功勞,等趙輔、韓雍班師後另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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