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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85章
二十五(3)

  這吳傑初接天顏,不免有些六神無主,但請脈時,三指一按到皇帝手腕上,發覺皮膚皺得打摺;脈微而澀;復又聽到皇帝乾咳,不斷索飲,即時探到了病源,頓覺精神集中,信心十足了。

  「臣斗膽,可否叩問皇上?」

  「醫家望聞問切,你儘管問。」

  「皇上可曾服金石藥否?」

  金石藥是壯陽的興奮劑,皇帝服了二十年了,但此時不免諱醫,徐徐答說:「偶一服之。」

  「請皇上即日起,停服此藥。」吳傑答說,「聖恙根源,厥惟一個『燥』字。燥在外則皮膚乾皺,在內則津少煩渴,在上則咽焦鼻乾,在下則腸枯便秘,在手足則痿弱無力,皆由內熱所致。」

  皇帝連連點頭。「你說的病徵都對。」他問,「光是乾咳沒有痰,是怎麼回事?」

  「脾中有濕則生痰,病非由脾而起,所以沒有痰。聖恙在肺,火盛津枯,故而無痰。」

  「喔,那麼應該怎麼治呢?」

  「用潤燥之劑,只須四味藥,名為『瓊玉膏』。」

  「好雅致的藥名。」皇帝因為吳傑講得頭頭是道,自覺沉疴可去,心情頓覺輕鬆,所以興味盎然地問,「是哪四味藥?」

  「地黃、茯苓、人參、白蜜。」吳傑答說,「地黃滋陰生水制火;白蜜甘涼性潤,所以去燥;人參益肺氣而瀉火;茯苓清肺熱而生津。於聖恙最宜。」

  「你有把握?」

  問到這話,吳傑不免躊躇,但亦不便多作考慮,怕動搖了皇帝的自信,略想一想答說:「皇上如依得臣三事,臣有把握,一月之內,乾咳可愈,然後另擬調養之方。」

  「好,你說,哪三件事?」

  「第一,停服金石藥。」

  「行。」皇帝答得很爽脆。

  「第二,御膳勿進濃重之味,務以清淡為主。酒,最好勿御,倘或不能,務請節飲。」

  「這,我也可以依你。還有呢?」

  「還有,就是清心寡欲。」

  「這欲指甚麼?」

  吳傑不能直言屏絕後宮,只好含含糊糊地答說:「這與停服金石藥,為一事之兩面。」

  「喔,喔,我明白了。」皇帝嘉勉著說,「你的醫道很高明,你用心治好我的病,我不虧負你。」

  吳傑賦性淡泊,倒不在乎升官發財,使得他大感興奮的是,學以致用,終於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當下謝恩辭出,回到御藥房親自動手煉製瓊玉膏。

  第一步是選藥,用上好的地黃四斤熬成汁濾去渣滓,加入白蜜兩斤,文火熬煉,熬稠以後,將遼東人參六兩、四川茯苓十二兩研成細末,入蜜拌勻,封入磁罐,隔水燉四個時辰,方始完工。

  凡是調製御藥,向例同樣兩份,一份由御醫及進藥時的太監先嘗,吳傑當著乾清宮的太監嘗過了瓊玉膏,復又叮囑:「一份藥,四份白湯,沖稀了當茶喝,冷熱皆可。這是半個月的量,不必多服。」

  這瓊玉膏效驗如神,當天晚上,皇帝原來時時刻刻,喉頭發癢,不咳不可的感覺,便減輕得多了。後半夜好好睡了一覺,黎明起身,神清氣爽,竟想到多日未閱奏章,該找司禮監來細問一問近來的要政。

  吳傑當然有賞,由御藥房司藥,一躍而為太醫院院判,而且特別交代,以後請脈,僅是吳傑一個人就行,不必院使帶領。

  一劑瓊玉膏服完,皇帝乾咳的毛病痊愈,接著又進了一張調理的方子,亦頗見效。宣召吳傑的次數,亦就漸漸稀少了,由隔日一召而至半月一召。到得七月底宣召診脈時,吳傑大吃一驚,脈象顯示,真陰內涸、病根甚深。

  皇帝由於酒色過度,原有腎虧的跡象,此在吳傑瞭解之中,預定秋涼宜於進補的季節,為皇帝好好配一服膏滋藥,可期逐漸轉弱為強。不道發生突變,必有特殊的原因,需要查問明白。

  吳傑的城府很深,當時不動聲色,回家以後,寫了個柬帖,請蕭敬小酌。敬過了酒,他放低了聲音說道:「多蒙蕭公公舉薦,感激莫名,可是如今只怕我的身家性命不保。」

  蕭敬大為駭異,急急問說:「吳先生,這話從何說起?」

  「皇上的身子虛損已久,處處都是毛病、潛伏未發,一發即不可收拾。我只有逐步清理,首要之圖,當然是治乾咳,瓊玉膏已經見效,體氣亦逐漸豐盈,培元固本,易於著手了。哪知今天進宮請脈,症象大變;皇上明明沒有照我奏請的三件事去做。」

  「哪三件事?」

  「第一,停服金石藥;第二,飲食務求清淡並須節飲;第三,清心寡欲。」

  蕭敬很注意地聽完,嘆口氣說:「氣數!」

  「怎麼呢?」

  「我聽說萬閣老又進了一張春方。皇上不但不是寡欲,竟是縱欲。」

  「果然!我心裏在想,除非如此,病情不會大變,只是不敢動問。如今聽蕭公公這麼說,我看──」吳傑很吃力地說,「一發不可收拾的日子近了。」

  蕭敬吐一吐舌頭說:「這麼厲害!」

  「但願我的話不準。」

  蕭敬想了一下說:「既然先就看到了,總應該有法子好想。」

  「不錯,應該有法子好想,可是法子再好,不照著做,也是枉然。『不見可欲,其心不亂』,六宮粉黛,羊車望幸,加以有這種獻春方的宰相。蕭公公,你說,我能有甚麼把握?」吳傑緊接著又說,「從夏天以來,都是我一個人請脈,萬一出了大事,責任全在我一個人身上,那時候,唉!」吳傑說不下去了。

  「那麼,你預備怎麼辦呢?」

  「這就是我今天要請教蕭公公的。」

  蕭敬想了好一會,自語似地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過金蟬脫殼。怕不容易。」

  「是啊!我也在想,倘說告假回鄉掃墓,一定不會准。」

  「別說掃墓,哪怕丁憂,也會讓你奪情。」蕭敬緊接著說,「如今只有一個法子,你也生病,病得無法進宮請脈,責任就自然而然地卸脫了。」

  「啊!啊!」吳傑被提醒了,想一想說,「這還不能是一時好得了的小病。」

  裝病容易,但要裝一時好不了的大病卻很難。尤其是在太醫院,都是有病無病,一望即知的內行,怎麼樣也騙不過去的。為此,吳傑焦慮不已。最後總算想通了,為了保命,說不得只好皮肉吃苦了。

  這皮肉吃苦的下策是,故意墮馬。從鞍上摔下來時,有意將右臂壓在身下,一陣奇痛幾乎昏厥──當然,墮馬是墮在太醫院門前,以便同事急救。抬入院內,找外科御醫來看,說是右臂的骨頭斷了。太醫院只有一位骨科,不巧的是請假回山西去了。

  「怎麼辦呢?」院使頗為著急,「只有到外面去請骨科大夫來看。」

  「不必!」外科太醫說:「請教御馬監的蒙古大夫好了。」

  御馬監的蒙古大夫,原是獸醫,但也給人看病,不過只限於骨折。據說習技時,先將筆套竹管弄碎,裝入一個布袋,能摸索著將碎片拼湊復原,才算技成。當下到御馬監請了位蒙古大夫來,只看他將吳傑的右臂,東摸一下、西摸一下,最後聽得「格啦」一響,骨頭接好了。

  「還好,只碎了四塊。」蒙古大夫用一條五六寸寬的白布長帶,將吳傑的右臂,纏得緊緊的,「不能震動,得兩個月的工夫才能長好。好了以後,千萬記住,這條胳膊,不能用力。」

  於是院使派人將吳傑送回家,接著親自來訪,主要的當然是談皇帝的病情。吳傑將請脈的經過,自治乾咳見效,一直到脈象突變,危機潛伏,以及聽說萬安新進了一張春方,皇帝復又縱欲,致有此變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說明白,隻字不虛。唯一隱瞞的是,他故意墮馬,以便逃避責任;而墮馬的原因,另有說法。

  「景象著實可憂,我這一兩天愁得飯都吃不下。今天在馬上,也是想到了這件事,魂飛魄散,以至於摔斷了膀子。」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院使意味深長地說了這一句,接著嘆了口氣,「現在是該我發愁了。」

  吳傑不語,沉默了好久,才說了句:「但盼吉人天相。」

  「老吳。」院使問道,「你看,現在應該如何著手呢?」

  「自然以培補元氣為先。可是──」

  「怎麼?」

  「就怕虛不受補。」吳傑緊接著說,「不必諱病,脈案上有甚麼,說甚麼。反正皇上啞子吃扁食,他的病根在哪裏,他自己知道。」

  院使想了一會,頗有領悟。「對!」他點點頭說,「我們要前後呼應,見得病起有因,純由皇上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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