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2)
等了三天等到了,乾清宮的總管太監韋興來傳旨:「萬歲爺今晚上到未央宮來擺膳。」
向例,皇帝在哪位妃嬪宮中傳晚膳,這一夜便留宿在那裏。此為進言最好的機會,但邵宸妃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易儲這件大事,在計畫未成熟以前,必是諱莫如深。皇帝在邵宸妃面前,既從未提過,她就應該裝糊塗,否則皇帝只要問一句:「你是聽誰說的?」這一追究,可能會引起一場絕大的風暴。
因此,邵宸妃一直在思索的是,如何設法讓皇帝先提了起來,她才好因話搭話,吐露心曲。就因為有這麼件事,縈繞心頭不去,所以顯得神思不屬似的,不像平時侍膳,全副心思都貫注皇帝身上的樣子。
皇帝早就發覺了,原以為她自己會說出來,大概是為母家乞恩,或者別的陳請,看她說了,再作道理。及至飯罷。看她仍是心不在焉的神情,就忍不住要問了。
「你是有甚麼心事不是?」
「沒有。」邵宸妃毫不考慮地否認,但話一出口,隨即覺得自己是錯了。事到如今,如箭在弦,不必遲疑,因而又加了一句,「心事倒有,也不知真假,不敢跟萬歲爺說。」
「甚麼事不敢?」
邵宸妃跪了下來。「萬歲爺,」她說,「除非萬歲爺先許了我,不追究我是從甚麼地方聽來的這件事,我才敢說。」
「好!我不追究。」
「我聽說萬歲爺打算改立元元為太子,有這件事沒有?」元元便是皇四子祐杬的小名。
「是誰告訴你的?」
用到「告訴」二字,無異表示確有其事。邵宸妃手撫著皇帝的膝蓋說:「萬歲爺剛才已許了我不追究的,天子無戲言。」
「喔,」皇帝笑了一下,「你倒會拿話堵我。」
「我不敢,只為這件事關係太大,我不能不上心事。我先請萬歲爺跟我說一句。」
「說甚麼?」
「有這回事沒有?」
「有。」皇帝用安撫的口氣說,「慢慢兒來,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辦成。」
邵宸妃知道皇帝誤會了,以為她是急於想早日得見獨子居於儲位,因而磕了個頭,莊容說道:「萬歲爺的抬舉,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不過這件事萬萬不可行,如果萬歲爺真的是為我著想,我請萬歲爺打消了這個念頭。」
皇帝大為詫異,「怎麼?」他問,「你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是承受不起。人貴知足,不然必受災殃。」邵宸妃話鋒一轉,「萬貴妃從小保護萬歲爺,是有大功勞的人。如說有一天我會越過萬貴妃,那是天也不容的事。萬歲爺如果想我多活幾年,千萬不要來折煞我。」
皇帝深深點頭,是表示嘉許的神色。「你很知道分寸。不過──」皇帝本想說:易儲原是萬貴妃的意思,但話到口邊嚥住了。
「還有一層,也是我一點私意。」邵宸妃說,「如果那樣辦了,阿元就不能天天在我身邊了。到底才十歲,單獨住在東宮,我實在放心不下。」
皇帝不作聲,凝視著空中,沉吟了好久,才問了一句:「這都是你心裏的話?」
「我怎麼敢欺萬歲爺?」
「嗯,」皇帝又問,「到底是誰跟你來談了這件事的呢?」
「沒有人。」
「沒有人,你怎麼會知道的呢?」
邵宸妃不作聲,她怕說下去會蹈言多必失之禍。反正皇帝已經許了她不作追究,她不答亦不算忤旨。
但皇帝卻不死心,派韋興多方查問,終於查出來,懷恩在不久以前,到未央宮去過,跟邵宸妃說了好一會的話。
於是皇帝將懷恩找了來問道:「你最近去見過邵娘娘?」
「是。」
「你去幹甚麼?」
「是邵娘娘為了孫大中派到濟南,找奴才去問話,奴才才去的。」
「她跟你說些甚麼?」
「邵娘娘說:把孫大中派出去,何以不預先跟她說一聲?奴才回說:邵娘娘有一回關照,孫大中當差很謹慎,人也能幹,有機會你提拔提拔他。孫大中山東人,派到濟南鎮守,人地相宜。既然如此,奴才就不必先跟邵娘娘回明了。」
「那麼,你有沒有跟邵娘娘談過,我打算改立太子的事?」
「奴才有幾個腦袋,敢透露萬歲爺在心裏琢磨的事?」
「喔,」皇帝覺得他話中並無破綻,便揮揮手說,「你下去吧!」
易儲之議,就此作為罷論。皇帝對萬貴妃說:「未央宮不願意,人家是一番好意,完全為了尊重你。我想想也不錯,中宮名分已定,亦沒有失德,只好讓你委屈,但如將來還有一個人,位分在你之上,我亦覺得是對不起你了。好在太子本性平和,也聽話。我將來會留下一道手詔,不准他翻他母親的老賬。你放心好了。」
「我沒有甚麼不放心,他母親去世,與我何干?不過──」
「不過」甚麼呢?萬貴妃說不下去了。她自己覺得吃的是個啞巴虧,千方百計,籌畫出這麼一條計策,不道忽然變卦,邵宸妃心裏究竟是怎麼個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