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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之刃》第25章
25

 在西新井分局的梢原刑警催促下走進會議室的,是一名年約五十歲的矮小男人。他的雙眼內凹,兩頰凹陷。織部覺得他好像不是因為變瘦,而是因為過度疲勞而形容憶悴的。充血的雙眼也證明了他的勞累。他緊張的表情似乎在告訴別人,他是煩惱了很久,才決定這樣挺身而出的。

 「您是鮎村先生吧。」織部確認道。

 男人點點頭,小聲回答:「是。」

 「總之,您先請坐。我已經聽過事情的大概經過了,只不過還有些地方想要確認一下。」

 鮎村將折迭椅拉出來,坐了下去。梢原就坐在織部的旁邊。

 「呃,我想先問一下令嬡千晶小姐自殺時的情形。聽說是今年五月七日的事嗎?」織部一邊看著手邊的資料一邊問道。「是的,就是黃金週剛結束的時候。——那個,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再說一遍比較好啊?」鮎村看著梢原問道。

 「是的,麻煩您了。我們都只聽到大概的內容而已。」梢原說。

 鮎村點了一下頭,喉頭因為吞口水而動了一下,然後又看向織部。

 「我老婆是說,早上千晶一直沒起床,所以她想要去房間叫她。我當時已經去上班了。然後她發現女兒……千晶把繩子掛在窗簾的滑軌上……上吊了。我老婆慌忙將女兒放下來,然後叫救護車,可是那個時候她好像已經死了。是警察打電話給我的。因為我老婆……已經快發瘋了,連電話都沒辦法打。」

 鮎村似乎在拚命忍耐什麼的樣子。雖然經過了三個月,但他心裡的傷害一定還沒有痊癒。

 織部又看了資料。鮎村的地址是埼玉縣草加市。關於這個案子,聽說草加分局是以自殺結案。現在聽鮎村的話,好像還有什麼隱情似的。

 「有遺書嗎?」

 「沒有。」

 「關於自殺動機,您有沒有什麼想法呢?」

 鮎村搖搖頭。

 「沒有。她是一個開朗的好孩子,看起來根本沒什麼煩惱。只不過,她自殺的前一天特別晚回家,沒吃晚飯就直接進丫房間,之後就沒再出來過了。所以我想,那一天她應該發生了什麼事……」

 「前一天是指五月六日嘛。學校不應該是放假吧?可是她卻很晚才冋家,是嗎?」

 「我想應該是九點……左右吧。她跟我老婆說,她跟朋友去唱了卡拉OK,不過那也是隔著門的對話。」

 「她就這樣,沒再出現在家人面前過了嗎?」

 「是的。所以我很納悶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詢問了來參加葬禮的學校朋友。可是根本沒有一個人跟她去唱過卡拉OK。傍晚他們在車站分手後,千晶好像就一個人回家了。」

 和長峰繪摩的情形非常相似,織部一邊聽他說話,一邊這麼想著。

 「千晶曾經說過,隔週六她喜歡的樂團就會舉辦演唱會,好像很期待的樣子。所以,那天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去找警察談過,但是他們完全不站在我們的立場,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我們……總之,他們就是一副不想管的樣子。搞到最後,對方甚至還說是我們自己教育的方式有問題……」

 鮎村咬著嘴唇,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桌子。他的拳頭在顫抖。

 警察無法對已經以自殺結案的案子積極調查的心理,織部可以理解。尚未結案的案件就已經堆積如山了,每天又還有新的案子發生。如果知道是自殺的話,即使動機不明,也不會在辦理文件上出現任何問題。

 「那為什麼您會覺得這次的足立區兇殺案與令嬡的自殺有關呢?」

 「因為最近我聽到女兒的朋友說了些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是指?」

 「大約四月的時候,女兒的朋友說自己和千晶兩人在放學的路上,被兩個開車的男生搭訕。千晶她們雖然沒有搭理,但是那兩個男的好像一直糾纏不休。當時她們總算是甩開了那兩個男的,不過後來那輛車好像又停在學校旁的路邊,千晶她們還因此繞路回家。可是因為在千晶過世之前,就沒再發生這種事了,所以我也沒想到這會是千晶自殺的動機。那個孩子是這樣說的。」

 「那兩個男生就是……」

 「是的。那個女生說,其中一人很像這次被殺的伴崎,而且他們開的車子感覺也很像。」

 織部看了看梢原。

 「問過那個朋友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將聯絡方式抄下來了。要叫她過來嗎?」

 「不,還不用。」

 織部將視線挪回鮎村身上。

 「聽了那孩子說的話之後,您就立刻覺得和令嬡自殺有關嗎?」

 「因為和那個長峰繪摩小姐的兇殺案情況類似啊。」

 鮎村正確記得「長峰繪摩」這個名字。他八成對於這一連串事件相當關心吧。而且他還把長峰繪摩棄屍案說成兇殺案,可見他對伴崎他們的憎恨。

 「而且,」鮎村又再次垂下眼睛,然後再抬起頭,「我老婆說,千晶在死之前好像有淋浴過。」

 「淋浴?」

 「嗯。是後來才知道的,不過好像有洗過澡的跡象。她在半夜淋浴完之後,似乎還換上新的內衣。我老婆一直沒告訴我這件事情,所以我想,我老婆應該多少知道出了什麼事了吧。」

 織部將視線從說得很傷心的鮎村身上移開。只要一去想鮎村千晶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淋浴,他的心就會痛。她可能是想在死之前,將身上的髒污清洗乾淨吧。

 織部手上的資料上還附有兩張相片——鮎村千晶的大頭照。兩張都是穿制服的,是個大眼睛的可愛女孩。

 西新井分局的人說,鮎村好像是帶著這兩張相片去警局的。然後他問警方性侵犯長峰繪摩的兇手的錄影帶當中,有沒有拍到相片裡的這個女孩。

 從伴崎敦也的房間收押回來的錄影帶,全都由西新井分局保管。梢原他們好像是先一邊播放這些帶子,一邊比對鮎村的相片。

 然後,他們找到了應該是相片中的女孩——織部是這樣聽說的,不過他還沒看過錄影帶。

 「可以看錄影帶嗎?」織部問梢原。

 「現在馬上就可以看。」梢原望著房間的最後面,那裡已經設置好電視和錄放機。

 「帶子呢?」

 「已經放進去了。」梢原小聲回答。

 請問,是鮎村的聲音。

 「果然……找到了嘛。我的女兒出現在錄影帶上了,是嗎?」他提高了音量。

 「不,目前還不能斷定,只是我們覺得有點像。」梢原的口氣似乎是在推托,「所以想要請您確認一下。我們已經在那裡設定好錄影……」

 「請讓我看。」鮎村用力點頭,挺直了背脊。

 梢原看了看織部,織部對他點點頭。讓鮎村看錄影帶已經獲得上司們的許可。

 這邊請。梢原這樣說完,就將折迭椅放在電視機前。鮎村猶豫地坐了下來。梢原拿起遙控器後,開啟電視和錄放機的電源。但是他在播放前,向織部問道:

 「織部先生也要看嗎?」

 織部遲疑了一下,然後立刻搖搖手。

 「不,我待會兒再看——如果鮎村先生確認無誤的話。」

 梢原點點頭,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說:這樣比較好。

 「我們已經事先找到了像是令嬡的片段了,所以只要按下播放鍵,應該就會出現畫面。等您確認完之後,請告訴我們一聲,我們就在外面。」

 我知道了。鮎村說完後就接過遙控器。

 織部和梢原將他留下,一起走出會議室。當門一關上後,梢原吐出一大口氣,同時伸手到外套的內袋裡掏出香煙。

 「我們都碰到了討厭的差事呢。」梢原用親切的口氣說。他看起來比織部要年長幾歲。

 「梢原先生應該看過錄影帶了吧。你覺得是他的女兒嗎?」

 「可能是吧。」梢原皺起眉頭,「一開始影像很黑,而且沒有拍到臉,所以很難確認,而且那兩個蠢材都只拍肚臍以下的部位。不過到了後半段,就拍到正面了。那也是讓人看了很難受的畫面。只要一想到要讓一個父親看那種東西,就連我都覺得心情沉重了。」

 織部搖搖頭。光是聽他說話,就已經很難過了。

 「那些傢伙真是垃圾。」梢原一邊吐煙一邊說,「說句老實話,我還真希望菅野也被長峰殺掉呢!我暗自禱告長峰不要被捕。」

 織部默默看著地上,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他的內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梢原低聲笑著。

 「身為調查一課的刑警,即使嘴巴裂開,也不能說出這種話吧!」

 織部也報以苦笑。他是想要當作笑話一笑置之。

 從伴崎的房間收押的錄影帶,包含長峰繪摩在內,共拍了十三名女性。居然有那麼多的被害人。但是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接到這麼多的被害人報案。也就是說,被害人們都躲在被窩裡暗自哭泣。

 今後她們應該也不會站出來吧——這是調查團隊的看法。尤其是當自己被性侵犯的畫面被拍成錄影帶之後,更是如此,刑警們都這麼認為。

 而鮎村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要來一根嗎?」梢原遞出煙盒。

 不。織部拒絕時,從門內傳來「噢嗚——」的一聲,聽起來像是野獸在叫的聲音。同時,某種東西倒下去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織部打開門,衝了進去。鮎村趴在地上,雙手抱頭,就保持這個姿勢一直「噢嗚、噢嗚——」地叫著。

 電視機已經關了。遙控器掉在地上。

 「鮎村先生,請振作。」

 織部對著鮎村的背大叫,但是他好像沒聽見。他一邊叫著一邊扭動著身體,地板都濕了,大量的鼻涕和淚水從他臉上流下來。

 其他警察們好像也聽到了他的叫聲,衝了進來。梢原對他們說明事情的原委。

 鮎村的叫聲慢慢變成了語言。織部沒有立刻聽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在他反覆說著時,織部慢慢明白了。

 畜生、畜生、還給我、把千晶還給我、畜生、為什麼、畜生、為什麼要這樣、噢嗚——噢嗚——

 織部無法靠近鮎村,就連和他說話都沒辦法。憤怒、絕望與悲傷化成了一道厚厚的牆,將女兒遭到蹂躪的父親團團圍住。

 長峰一定也是這樣吧,織部心想。

 當長峰在伴崎的房間裡發現錄影帶時,一定也是這樣。當他被推到一個比地獄還淒慘的世界後,心也就被撕成了碎片。

 假使就在這時候,兇手出現了的話,他會怎麼做呢?應該沒有一個人可以保持冷靜吧?想要殺死他是理所當然的。殺死他還不夠,他一定還想要將之千刀萬剮吧?即使做到這樣,對長峰來說,對身為父親的他來說,永遠也無法挽回任何東西,他什麼也得不到。

 鮎村的叫聲,變成了:「我要殺死你!我要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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