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們在咖啡店裡消磨到凌晨兩點,然後回到BOMBA所在的那幢樓前。這時拉客的人倒沒有了,但另一種形跡可疑的人開始轉悠。如果與他們目光相接,不知會惹上什麼麻煩,拓實盡量低下頭,他也這樣告誡時生。
阪本清美和紮著馬尾的女子從樓中出來時已近凌晨三點。躲在到樓陰影處抽煙的拓實,一見她們出來就趕緊扔掉煙蒂並踩滅。時生向他抽取責備的目光,他置之不理,邁開了腳步。
兩個女人並排走著,拓實則尾隨其後盯梢。小路很窄,但這時喝醉的客人仍很多,盯梢並不太難。那兩人也根本沒有回頭查看的意思。
上了大路,她們叫住一輛出租車。拓實跑了起來。那輛出租車正要開動,他也舉手攔下來一輛。
「跟著前面那輛車。」拓實命令司機。
「你不知道要去哪兒啊。」中年司機說道。看出這趟差事有些麻煩,他的語氣也很不起勁。
「不知道才讓你跟著。少囉嗦!照我說的做就行了。」拓實從斜後方看著司機的臉,見他面部肌肉很鬆弛。司機沒再說話,可或許是心理作用,他似乎開得很粗野。
「對不起,這其中是有原因的。」時生說道。
有必要道歉嗎?拓實以裝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應該是這樣,到了這個時間還要跟蹤南區的女人嗎?」他似乎看到那兩個女人上了前面的出租車。「但你們不像警察,連大阪人都不是,估計肯定有什麼特殊情況,所以我才老老實實地聽你們擺佈。」
「不好意思,多謝了。」時生低頭行禮,但司機是不可能看見的。時生又將視線轉向拓實,像是在說「你也稍稍表示點歉意啊」,拓實自然是視若無睹。
前方出現了一個較大的十字路口,再往前開了一點,前面那輛出租車就靠向左邊了[註:在日本,車輛靠左邊行駛,停車時也靠左邊停靠],剎車燈亮了起來。
「還沒怎麼跑就到終點了?」司機有些掃興。
「這裡是什麼地方?」時生問道。
「像是谷九。」
「谷九?」
「谷町九丁目。呃,不——」司機搖了搖頭,「這裡已經是上六,全稱是上本町六丁目。」
拓實對這些地名一無所知,也不知時生怎樣,他倒是像明白似的點點頭。
他們的車在離前面那輛車較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拓實取出錢包。車錢似乎比預計的要便宜。然而,前面那輛出租車上只下來了那個短頭髮,後車門就關上了。
「時生,你下車,」拓實說,「知道該怎麼做吧?
「知道,不就是螃蟹招牌前馬——司機先生,這裡只下一位。「
車門打開,時生獨自下了車。
「喂,趕緊關了車門開車。前面的車要跑掉了。「拓實對著司機大吼起來。」
「還要盯梢?今天我可真拉了個麻煩客人。」司機不情願地掛上離合器,起動很慢,似乎是故意的。
「少廢話!盯到底,消費不會虧待你。」
司機含意不明地聳了聳肩。
直行了一段路程,前面的車向左拐去。拓實這輛車的司機也大氣轉向燈。信號燈已變成黃色,車還是提速搶進了路口。輪胎稍稍有些打滑,依然成功地左拐了。
「真懸!」拓實小聲說。
「你是東京人?」司機問道。
「嗯。」
「東京好女人有的是,何必特意來追南區的女人?」
「有個東京的好女人跑這邊來了唄。」
「哦,前面車裡的姑娘是東京人?」
「她是本地貨,可她也許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兒。」
「哦。」
拓實感覺到司機在別有用心地哂笑。「怎麼?有什麼好笑?」
「呃,沒什麼,小哥,糾纏不休的男人可沒有女人緣啊。」
「囉嗦!閉上嘴開你的車吧。」
不一會兒,前面的車放慢了速度,轉進一條小巷。拓實這輛車的司機也小心地跟了過去。一轉彎,就看見那輛車停在那兒。
「停車。」拓實說。
司機卻徑直地從那輛車旁駛過。
「沒聽見嗎?叫你停車!」
「停那麼近,再笨的人也會覺得奇怪。」司機一直開到下一個拐角前才停下,「好,停這裡就穩當了。」
拓實從錢包裡取出一張萬元鈔,放在副駕駛座上。他回頭一看,馬尾已經下車,走進附近的一棟公寓。
「等等,錢太多了。」
「不是說過小費不會虧待你嗎?」
「誰要小費了?」
「煩不煩?江戶兒拿出的東西還能收回去嗎?」
「你跟一個司機耍什麼派頭?收你五千吧。」司機遞過一張五千元鈔。
「不要。」
「拿著吧。我說,」司機隔著靠背湊近了臉,壓低聲音道,「後面不是停著一輛黑色的小車嗎?估計是輛皇冠。」
拓實看著後面,路旁果然停著一輛車。
「那輛車一路跟過來,不會是和你一樣,在跟蹤那位姑娘吧?」
「怎麼會……」
「也許是我多心了。反正小心點吧。」
拓實一下車,出租車立刻開走了。拓實原路跑回去,一邊跑一邊觀察那輛可疑的小車。像是要躲避他的視線,那輛車竟悄無聲息地動了起來。擦身而過時,拓實看向駕駛座,可玻璃上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拓實跑進公寓樓,見左邊是管理員的房間,窗戶上掛著窗簾,右邊有一排信箱,正面是電梯,正停在一樓。
信箱那邊有腳步聲傳來。拓實趕緊藏在樓梯後面。紮著馬尾的女子走了過來。她並未走向電梯,卻朝拓實的方向走來。他繃緊身體,一動不動,心想實在躲不過便只好出去了。
然而,她上樓去了。拓實聽著她的腳步聲,尾隨其後。
她的房間似乎在二樓。上了樓梯,她走進走廊,然後停下腳步,從手袋中取出鑰匙。見此場景,拓實立刻飛奔過去。馬尾似乎已有所覺察,揚起了臉。
「啊,你是——」她塗得紅彤彤的嘴巴張得老大。
拓實不答,先看了看貼在門上的名牌——「阪田」。要確認的是名字。他和時生商量過,光看名牌可能搞不清楚。兩人還已商定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應對。
馬尾仍目瞪口呆。拓實從她手中一把搶過信件。
「幹什麼?快還給我!」
馬尾立即抓住拓實的胳膊。拓實一邊甩開她的手一邊看起收件人的姓名。可不知為什麼,好幾封信的收件人姓名寫的都是英文。
「渾蛋,你不還嗎?」馬尾揪住拓實的夾克袖子。
好不容易看到一封寫著「阪田」的信。可就在這時,在馬尾的拉扯下,這封要緊的信落到了地上。
「啊,媽的!」
他慌忙去揀。可緊接著,他的鼻子受到一記猛烈的擊打。仰面倒下時,他才辨出剛才出現在眼前的是高跟鞋的鞋尖。
「用得著這麼死命踢人嗎?」他一手摀住鼻子,伸出另一隻手想揪對方的領口,不料手立刻被反扭住了。
「啊,好痛!」拓實轉了個身,跪到地上。
「你當我是誰啊?別小看人。」
「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才要看信。」
「你在酒吧裡也淨打聽些亂七八糟的事。說!到底想幹什麼?」
「我們只是在找一個叫竹子的姑娘。」
「不是告訴你,這人早不幹了嗎?」
「我們知道這是謊言。你們中的一個就是竹子,卻不知為什麼要隱瞞。BOMBA也不是取自TOKYO BOMBERS,而是取自英語中的BAMBOO,沒錯吧?」
那女孩立刻減輕了手上的力道。「這都是你想出來的?」她輕聲問道。
「是那個傢伙。」
「嗯,我猜也是。」
什麼意思?他剛想這麼問,視線驀地落在地上的一封信上。收件人的上半部分被遮住了,只看到結尾是一個「美」字。
「你……不是竹子?」
拓實頭頂響起一聲冷哼。
「我才不是什麼竹子呢。」
「是嗎?和我一起的傢伙說你可能是,我也就先入為主地認定了。不好意思。」
「這麼道歉就算完了?你也是成年人了,就不會正經一點?」
拓實心中火起,可現在的情形也不容他反駁。他調整一下呼吸,小聲道:「對不起。」
「按理說,我不該這麼原諒你的。」馬尾這才鬆手。
拓實活動了幾下胳膊,馬尾在一旁揀信。
「你不是竹子,那就是另一位了。」
馬尾搖了搖頭。
「她是清美。阪本是假姓,真名是阪田清美,不是什麼竹子。」
「店名取自竹子,沒錯吧?」
「這個,」她雙手叉腰,正視著拓實,「猜對了,了不起。至今還沒人看出店名的由來呢。」
「可是——」
拓實開口想問,馬尾卻將一個信封舉到他眼前。一看收件人,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竹子的竹加上美麗的美,竹美,根本不是什麼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