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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宮本,你看清楚好不好?應該是『橋本多惠子』女士,你弄成『多惠予』了。」
班長指出後,拓實也發現了錯誤。
「啊,真的。對不起,我看錯了。」
「你也稍稍動動腦筋好不好?哪裡會有『多惠予』這樣的名字?」
我是想按「多惠子」來撿的,不就是弄錯了嗎?拓實想這樣反駁,但還是強忍住了。
「對不起。」他摘下帽子看,低頭致歉。
「真不像話,拜託你啊。」班長嘟嘟囔囔地走了。
拓實咂了咂嘴,重新戴好帽子。他前面有一長排放著活字的架子,他的工作就是看著手邊的紙條,撿出指定的活字。這是一個在向島邊緣的小型印刷公司,工廠除了他以外只有兩個人。他的身份是臨時工,眼下正值盛夏,公司貼出了招工廣告。拓實已經工作了一個星期,雖然這種撿取小小活字的工作與他的性格有些不合,但差錯也太多了。公司也叫他去搬運大良的紙張,或將印好的東西送給客戶,這些工作頗費體力,卻令他挺愉快。
「宮本君,有客人找。」禿頭社長從辦公室裡探出頭來叫他。
「客人?找我?」
估計是時生,他想。時生在摩托車店打工,負責將二手摩托車堆起來或排成排,是短期的臨時工作。拓實聽他說過,工作到今天就結束了。估計他結束得早,想過來逛逛。
走近辦公室,他才發現等在那兒的客人是他始料未及的。
「氣色不錯啊。」是高倉,他穿著一件襯衫,外罩白色夾克,臉曬得黝黑。
「哦,好久不見。」拓實低頭致意。
「能談上十分鐘或者十五分鐘嗎?」
「應該可以。稍等。」
拓實跟社長打了招呼,得到了許可。拓實的工資是計件制的,所以即便中途離開,也不好說他什麼。
他們來到印刷公司對面的咖啡店,拓實要了杯冰咖啡。裝有「太空侵略者」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他們坐在木質的普通桌子旁。拓實有些手癢,但還是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正在玩遊戲的客人。千鶴說過的話至今仍令他耿耿於懷。
「挑了個非常正經的工作嘛。」高倉點燃煙,略顯驚奇地說道。
「我想,在印刷公司工作,人會顯得聰明一些。」拓實老老實實地回答。
高倉笑了,將煙灰抖掉。可當他抬起頭來時,笑容卻消失了。「國際通訊公司的事看來要收場了,想告訴你一聲。」
「是嗎?特意來告訴我?其實沒有必要。」
「別這麼說。我們也有自己的辦事方式。抽煙嗎?」
高倉拿出一包紅色的好綵牌香煙,拓實說聲「謝謝」,抽出一支。工作場所堆放著許多紙張和印刷用的溶劑,是禁煙的。
「因動用公司交際費購買私人物品,國際通訊公司的社長將以貪污公款罪被捕。也就是說,他將岡部他們在國外買來的東西中飽私囊了。估計岡部也是同樣的罪名。」
「只怕不光是中飽私囊。不是說他用那些東西大肆行賄嗎?」
高倉點點頭。「兩個郵政官員的名字浮出了水面,他們將被定為受賄罪。郵政省也不能推得一乾二淨,所以交出了兩個犧牲者。那兩人反正另有好處,不值得同情。」
「政客會怎樣?有黑幕吧?」
高倉努起下唇,搖了搖頭。
「很遺憾,警方的調查到此為止,應該說是有人讓他們到此為止。其實,有個大人物的名字已經若隱若現,就到這個程度為止了。派對券、招待、禮品等形式的打點已得到證明,但是否賄賂的意識難以判明,因此不能立案。也就是說,事情將按照預訂方式收場。在我們遙不可及的地方已經有了交易,取得一致了。」
「骯髒。」拓實撇了撇嘴,喝下一大口冰咖啡。
「這事也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又沒能作出什麼補償,十分過意不去。」
「用不著你來道歉……千鶴怎樣了?」
「她的事已經妥善處理。她也是受害者,聽說你跟她已經分手了。原因如果是這次的事情,我會很不安。」
拓實在他臉前揮了揮手。
「雖說這次的事情是個起因,但早晚會是這個結果。別放在心上。我和千鶴那時都是什麼事情也不懂的小鬼,現在終於能以成年人的姿態重新開始了。」說到這兒,拓實歪了歪腦袋,「也許還沒成為正常的成年人吧。」
高倉笑著點點頭。
「高倉先生,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暫時還在現在的公司,還有不少善後工作,早晚要離開。就在這兒說說,我們已有了成立新公司的計劃。」
「哦,厲害啊,什麼公司?」
「當然還是通訊公司,。今後,信息就是最大的商品,因為,通訊手段也將不斷更新,比如車載電話什麼的。」
「咦?將電話裝在汽車上?」
「已經開始規劃了。」高倉喝著熱咖啡,收緊下巴說道,「到處建立電波的中轉站,是一種無線電話。」
拓實覺得好像聽過類似的說法。他立刻就想起時聽誰說的了。
「車載電話當然那很不錯,這個要是做成了,想必很快每人都會有一部電話,可以稱其為便攜式電話。」
高倉正要將咖啡杯端到嘴邊,聞言竟不由自主地停了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有意思。的確,遲早會那樣的。最大的問題是電話機能否做得小巧玲瓏、便於攜帶。」
「很快就會實現的。不光是日本,國外的工廠也會競相開發。」
這也是從時生那裡聽來的。這陣子從他那兒聽了不少這種夢囈般的東西,當時只當耳邊風,倒也留了一點在腦袋裡。
「這樣通訊行業就更有發展前景了。」
「高倉先生,你知道微機嗎?」
「個人電腦?我不會用,但還知道是什麼。」
「聽說用電話線將其連接起來,就能交換信息。」
高倉圓睜雙眼,頻頻打量著拓實的臉。「這方面你知道的真多啊!就是這麼回事,可沒幾個人知道,這是去年才開發出來的新技術。你聽誰說的?」
「呃,這個……是在什麼報上看到的。」
「想不到你對通訊技術這麼關心。說下去,那個會怎樣?」
「如果能夠利用電話線來交換微機裡的信息,擁有微機的人也會增多。這樣全世界的電話線都會與微機連接起來。以前的電話只能傳遞聲音,但到微機傳遞信息的時代,影像、圖片什麼的都可以傳遞了,這樣……可真不得了。」
「繼續說。」高倉探出身子。
「呃,其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是我的胡思亂想。」
「沒關係,繼續說。」
在高倉的催促下,拓實搔了搔頭。事情變奇怪了,他有些後悔。
「如此這般利用電話線進行超大量的信息交換,就像是一張信息的大網,電話機本身也會有很大的變化。剛才所說的便攜式電話普及後,將不僅能通話,還會具備一些微機的簡單功能,這樣,無論是誰拿著它到處跑,都能夠獲得全世界的信息。這樣全世界一下子就連成一片了。」拓實晃了晃腦袋,自己也不太明白在說什麼,這些幾乎都是從時生那兒聽來的,「這樣的時代就要來臨了。」
高倉緊盯著拓實一會兒,說:「你還寫小說嗎?科幻小說?」
「我?怎麼可能?」
「我想也是。剛才這些跟很多人說過了?」
「沒有,只跟你說過。這還是頭一回呢。」
「哦。」高倉像是考慮了些什麼,詭笑道,「真是大膽奇特的設想呀!現在剛開始規劃移動電話,可不能到處嚷嚷這些話。拓實君,你真了不起!」
「是嗎?」
「有個人要讓你見一下。你能留出時間來嗎?」
「時間嘛,我有的是。誰啊?」
「要做新公司社長的人,你的話要讓他聽聽。」
「就這些話?」
「對,誰聽了都會感到驚奇的。說定了。」高倉指了指拓實的臉。
這天工作結束後,拓實回到了公寓,見時生已經回來了,正在看全國地圖,身旁倒著一個方便面紙杯。
「工作結束了?」拓實問道。
「嗯,工錢拿到了。」
「從明天開始打算怎麼辦?還去找工作嗎?」
「明天的事情嘛,」時生仍盯著地圖答道,「可以不用考慮了。」
「怎麼了?什麼意思?」
「拓實,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嗎?」
「跟我商量?真稀罕。」拓實在時生身邊盤腿坐下,叼起了香煙。
「假設有時間機器,人能夠回到重大事故之前,將會怎樣?」
「別老問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拓實抽了一口煙,心想艾古到底比不上好彩,「什麼時間機器,怎麼會有那種玩意兒?」
「所以我說假設有嘛。會怎麼樣?」
「還能怎樣?知道會發生事故,就不讓它發生唄。」
「可只有不就改變過去了?如果事故不發生了,說不定現在會有很大的改變,或許我就不會出生到這個世上。」
「啊?你說什麼?我怎麼就聽不懂呢?」
時生歎了口氣。「不懂了吧?」
「拿我開心,嗯?」
「不是。不懂是理所當然的。」時生搖搖頭,又將目光移到地圖上。
「你現在說的我不懂,可便攜式電話和微機什麼的我可懂了。今天對高倉露了一手,他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對時生說了白天喝高倉的談話。
時生表情認真地聽完,點了點頭。
「聽高倉的沒錯,肯定能幹好。這個或許也不用我說了,因為過去時不會改變的。」
「什麼?怎麼又是『過去、過去』的。你沒受什麼刺激吧?」
拓實剛說到這兒,傳來了敲門聲。
「宮本先生……電報。」是個男人的聲音。
「電報?」這種東西還是頭一回收到呢。他呆呆地站著,茫然無措。
「東條家拍來的?」時生問道。
拓實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時生略帶哀傷地微笑著。「今天是十月七日。」
拓實沒聽明白,也沒工夫去考慮,電報的內容刺激著他。
那是東條須美子去世的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