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端倪│「可我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那串佛珠裡的功法有問題。
沈獨終於還是意識到了。
原本這法門深奧, 他自己死馬當活馬醫, 心裡其實也沒當一回事, 更不覺得自己會從千佛殿裡盜出什麼比六合神訣更邪的功法。可沒想到,這功法是不邪,但跟六合神訣撞在一起, 反倒真的更邪出數倍。
天下會已經結束,江湖上也已經傳言滿佈。
以沈獨為首的妖魔道與以陸帆、顧昭為首的正道進行了一場豪賭,自然震驚了天下人, 而沈獨與顧昭之間那精彩紛呈的一斗, 自然也為人津津樂道。
只是更多人好奇的也不是這個。
更多人好奇的,還是這一斗之中頻頻出現的意外:其一自然是顧昭在關鍵時候做出的選擇, 自然是光風霽月了,可對整個正道來說, 到底是好是壞,輸給了妖魔道還要因為賭約為虎作倀, 實在讓人意難平;其二當然是沈獨在與顧昭過招半道上毫無徵兆忽然吐血的事情,當時就有人猜測這魔頭練邪功出了什麼岔子,但接下來又沒任何消息傳出, 顯得有些撲朔迷離。
作為親歷者的沈獨, 自然清楚這裡面問題所在。
雖已經過去了近兩日,可當日那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衝撞所帶來的痛苦卻還記憶猶新。尤其是那種瞬間失去了所有自己所依憑的武學內力的無力感,只讓人後怕不已。
若非顧昭關鍵時刻留手,他的確可能會死。
白骨藥醫倪千千先被裴無寂放走,自以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 誰料不久後又被裴無寂帶人抓走,氣得差點罵娘。
現在被帶來莊子裡給沈獨看病,也沒好臉色。
略略注入一點內力進行查探之後,她眉頭便皺得死緊:「成日裡練這些亂七八糟的邪門功夫,好好活著不好嗎?」
這是妖魔道在斜風山莊附近置下的莊子,環境還算得上清幽,此刻就沈獨一個人在屋裡,並無他人旁聽。
他從來如此,也不想被人知道。
聽見倪千千這話,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了幾上擱著的已經被鳳簫重新穿好的佛珠一眼,淡淡一笑,也不惱怒:「看出什麼端倪來了嗎?」
「不知道。」
倪千千乾脆地翻了個白眼,只是她生得也算好看,即便這樣不雅的動作做出來,也頗有幾分風韻。
「你這兩種功法,從根子上就不一樣,有衝撞幾乎是肯定的。可你怎麼還敢修煉?練到後面,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若說是要去掉六合神訣的影響,以此法壓制,卻也必須保證二者在你體內均衡。這是武學的道理,你該比我懂很多。具體的我是說不清,頂多能開一副藥給你吃著,把眼下身上的傷情治好。但這功法你既也不知道來歷,最好還是別練了。」
沈獨沒對此做出回應,只問:「兩種功法之間的衝撞沒辦法壓制嗎?若如此,其發作可有什麼規律?」
「這就要看你自己了。」倪千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秉承著醫者之心為他解答,「依你如今體內傷勢來看,該是你修煉六合神訣已經成為習慣,這邪功在你經脈之中的運行是根深蒂固,非你刻意停止便一直在體內運轉。所以在你全力用那不知根底的功法時,才會衝撞。只要不同時出現,便該相安無事。」
「那就好。」
沈獨低眉斂目,唇角一彎,便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一副已經瞭然的模樣。
可他這般反應,卻是讓倪千千心頭一驚:「難道你還要繼續同時練這兩門功法?」
「為什麼不練?」沈獨神情都沒什麼變化,只起了身來,站在窗邊向園子裡看去,「明日便要啟程去天機禪院。那禪院裡有個叫善哉的禿驢,十分厲害。若僅有六合神訣,我怕是打不過的。為防萬一,當然該有兩手準備。」
「可……」
倪千千完全不敢相信沈獨腦子裡都裝的是什麼!
「可你若繼續修煉下去,只怕死得比原來還快,就算治好了六合神訣的反噬,待這兩門功法皆走向大成的時候,就不是你能壓得住的了。二者之間勢必水火不容,你就這麼想死?」
「我不想死,但在活著了無意趣的時候,用無聊地活著去換一些有趣的事情,不也是很新奇的體驗嗎?」
沈獨擺了擺手,已經不想同倪千千講什麼了。
事實上他也知道,在這一位白骨藥醫的眼中,他從來不是什麼合格的病人,也從來不聽從醫囑,眼下也不必假意說自己要聽從她的建議。
倪千千當然被氣走了。
她以為自己被叫過來,怎麼說也該派上點用場,沒想到不過就是開了一副誰都能開的療傷的藥罷了。
離開後自又把沈獨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沈獨沒放在心上。
他只是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將那一串佛珠拿在手上,靜默無言良久,腦海中想起的不過是那一幅畫罷了。
小半個時辰後,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當真不愧是妖魔道的道主,要見你沈獨一面,真比登天還難。且這還是在有正事的情況下。要沒正事,怕是連我這樣的身份,都要被拒之門外了。」
一聲笑,藏著幾許風流雲散跌宕氣。
手中拿了長長一沓名冊的顧昭,自門外踏了進來,看向了臨窗而立的沈獨。
沈獨轉身看他:「折騰了兩日,終是把人給定下來了?」
「你看。」
這周圍沒別人,顧昭對他的態度也不像是在人前那般有一種隱隱的針鋒相對的生疏,反倒透著一種老友似的熟稔。
他把手中那名冊扔在几上,「啪」一聲重響。
沈獨微微挑眉,撿起來翻看。
顧昭道:「十門八派,都依著你的要求派了人,名單爭了好幾日才擬好,就怕你有什麼陰謀在後面等著,所以也沒幾個人能看。陸帆的意思是讓你看看,若覺得有什麼問題只管說。」
「我說了就能改?」
沈獨的目光落在名冊「天水盟」那一頁上,看著「池飲」兩個字,不禁縮了縮瞳孔。
顧昭嗤笑:「你他媽做白日夢呢。」
正道對這一次賭輸了心裡還不爽著呢,本就視妖魔道為眼中釘肉中刺,面上說得好聽讓沈獨看看這名冊罷了。可沈獨真要提出改幾個名字,那就是得寸進尺了,正道才懶得搭理。
沈獨自己一想也覺得是這道理。
這名冊是過了顧昭的手的,所以他一想,便又將其合上了,隨手扔回桌上,然後問了一句:「我記得你提過,這池飲與你不對盤,還頗有幾分野心?」
「豈止是不對盤?」顧昭眸光微微一閃,「說起來,前陣子劍廬黎老生辰,你好像同池飲坐在一起,還談了些什麼。」
「不愧是蓬山第一假仙,知道得真多。」沈獨不輕不重地諷刺他一句,但並未對此事有什麼隱瞞,反而似笑非笑起來,「當時我問池飲,要不要跟我合作,一起先把你弄死。」
「……」
還真像是沈獨的風格。顧昭忽然覺得有些牙癢,他就說那陣子怎麼老是心神不寧,沒想到背後是這牲口算計自己呢。
「他怎麼說?」
「還沒答應。」沈獨搖了搖頭,又問,「不過一路去天機禪院,途中多的是機會。回頭幫你騙騙,看他上鉤不上鉤。」
「只可憐那池飲,得你邀請,說不準還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個除去我的好機會。」
顧昭不禁慨歎,一副為池飲惋惜的模樣。
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池飲會不中計,也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沈獨與池飲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
沈獨坐下來,又與他聊了點別的。
包括最近江湖上發生的一些事情,還有到了八陣圖之後與玄鶴生之間的較量,當然也聽顧昭說了斜風山莊裡眾人的反應。
約莫半個時辰後,顧昭便起身告辭。
沈獨沒有要送他的意思。
顧昭抬步,才走出去五步,便不由停下,回眸看他:「那一日擂台上千鈞一髮,我沒殺你,更沒有趁人之危。你沈獨就這麼理所當然,連個『謝』字都沒有?」
「你需要這玩意兒?」
沈獨精緻的眉梢微微一挑,真就一臉理所當然地看他。
顧昭於是氣笑了,但說話的語氣還挺認真:「沈獨,我是真想操i你。」
這一刻,他眼底是有溫度的。
只是沈獨心底的溫度並不來自於他,當下只搖了搖頭,也不知為什麼輕輕歎了一聲,回他道:「可我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