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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僧》第67章
第67章 逼上禪院│山水,山水,山水。

  一夜過去, 沈獨沒了蹤影。

  妖魔道上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正道那邊聽說了這一趟最緊要的「沈道主」不見了的事情, 也不由面面相覷, 議論紛紛起來。

  陸帆的目光從妖魔道那一邊掃了一眼,看了看才從馬車裡下來的那面色蒼白的婁璋。

  這是他外甥,可如今只能看著。

  他雖是斜風山莊的莊主, 可眼下這情況也是不能上去與這孩子說什麼話的,因而面上看著平和,心底未必不記恨沈獨霸道陰險。

  瞧見妖魔道那邊有些騷動, 他便向旁邊問了一句:「沈獨那廝是什麼時候不見的?昨兒半夜, 你們可有聽見什麼動靜?」

  顧昭與池飲都在旁邊。

  表面上身為正道裡數一數二的年輕一輩,顧昭又是個假模假樣、長袖善舞之人, 這些天來自然與池飲說了不少話,在眾人眼中算是關係很好了。

  陸帆一問, 兩人都相互看了一眼。

  池飲道:「連日趕路,我都沒睡好, 昨夜困極了,卻是沒聽見什麼聲音。」

  顧昭也搖了搖頭。

  陸帆便皺了眉:「那廝說今日便要上山,眼下又不見人, 也不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暗地裡計算什麼陰謀詭計。」

  陰謀詭計?

  那倒不會有的。

  顧昭拔了水囊的塞子,仰頭喝了一口水,那天光從高處照落在他眼底,便成了一片高邈的透徹。

  山谷裡有溪水,霧氣也很重。

  清晨的日頭才剛剛爬出地平線, 卻還升得不夠高,不能越過那連綿的群山照過來,所以谷中還有些昏暗。

  約莫到辰時,遠處才忽傳來了掠空之聲。

  「道主回來了!」

  妖魔道那邊,姚青等人第一反應是警惕,但起身後循聲一望,一下就辨認清楚了山林間騰躍的那一道身影,頗帶著幾分驚喜地喊了出聲。

  確是沈獨。

  只是看上去,神情與前些日不大一樣。

  興許是這山間的晨霧打濕了他的外袍,又或許是林間的冷風吹涼了他的眉目,眼底未見有多少疲憊,卻顯出一種隱約冷漠的冰寒。

  沈獨的心情,似乎並不好。

  夜裡忽然沒了人,天亮回來,又是這一副表情,難免讓人懷疑是發生了什麼。

  可誰也不敢問。

  「都收拾停當了嗎?」

  沈獨落到了近處,看了姚青等人一眼,直接問道。

  裴無寂定定看著他眉眼沒說話。

  崔紅也心存疑慮。

  但姚青卻是沒想那麼多,雖有疑惑也壓下了,只回道:「一應事宜都已經收拾妥了,今早起來倪神醫也再次為婁公子診過了脈,無大礙,可以出發。」

  「好。」

  沈獨其實是在那竹舍中度過了一夜,明明已經是許久都沒有人住的樣子,可他也不知為什麼要留下。

  就好像這樣能等來什麼人一樣。

  可第二天睜開眼醒來,也還是空空蕩蕩。

  推開門來,幾片枯竹葉被風吹得落在階前,冷清得沒半點人味兒。

  於是他忍不住想,那和尚為什麼不住在這裡了?是有事搬了回去,還是受了禪院的責罰?或者乾脆是被責斥面壁思過?又或者,其實他已經不在這裡,也不在禪院了呢……

  來之前想得再好,卻也敵不過這一刻的茫然與忐忑。

  沈獨這才想起:在來這裡之前,他既沒有讓人查探過禪院裡這和尚是什麼地位又是什麼處境,受到了怎樣的責罰,更不清楚他此刻是不是還在禪院。

  完全是腦子一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昔日的周密算計,在這種時候都拋出去餵了狗。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

  既然已經因為這前所未有的衝動走到了眼下這一步,那麼不管這和尚還在不在,他總要去天機禪院一趟;若和尚在,那不管他願不願,他總要把人搶走。

  哪怕僅有一年,甚至是一天。

  眸光流轉,沈獨打量過了妖魔道這邊的情況之後,便直接看向了正道那邊。

  見他回來,陸帆顧昭等人也全都站了起來。

  那模樣分明還帶著幾分戒備,顯然都覺得他半夜沒了人影現在又回來,藏著一點貓膩。

  沈獨心底嗤笑了一聲,卻並不在意,只遠遠地揚聲對他們道:「陸莊主,顧少山還有池少盟主,時辰到可以開拔了。」

  對於自己昨夜幹什麼去了,一句不解釋。

  正道那邊的人聽了這近乎頤指氣使的一句,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可到底本來就是他們輸了賭約,還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走,一時憋屈到了極點。

  陸帆等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但妖魔道這邊哪裡搭理他們?

  沈獨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只要沈獨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幾乎都沒二話,該上車的上車,該牽馬的牽馬,不一會兒已經重新如昨日一般聚集在了一起,出了山谷往山道上行去。

  正道這邊只好跟上。

  沈獨在妖魔道這一行人的末尾,顧昭等人則正好在正道這一行人的前頭,於是正好挨在一起。

  顧昭騎的是匹白馬,不緊不慢走沈獨旁邊。

  他打量了大量沈獨神情,又看了前面婁璋所乘的馬車一眼,道:「一會兒上了禪院,有我正道在,沈道主想能得償所願,順利拿到三卷佛藏。屆時婁公子該也對道主沒了用處。陸莊主心繫外甥已久,又擔心他安危,不知沈道主看在正道如此配合的面子上,能否在事後放過婁公子?」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本道主自不會再為難他。顧少山乃是蓬山第一仙,當日擂台上可也一展威風。就是看在你親自開口的面上,本道主也不敢不應。」

  話說得是一點也不客氣,可面子也給夠了顧昭。

  「事了下山之時,自當讓婁公子與陸莊主親人團聚。」

  「如此便多謝道主了。」

  顧昭說這話時,也悄然調轉目光看了陸帆一眼,卻見這一位本該心繫外甥的莊主面色並不大好看,心底於是哂笑一聲,但面上未表露分毫。

  「陸莊主,如此一來,您也該放心了。雖則不能為婁公子保住三卷佛藏,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活著便好。您說呢?」

  陸帆聽著這話,也不知怎麼,竟聽出了一種刺耳的感覺。可轉臉來看顧昭時,又覺得這來自蓬山的後輩笑得客客氣氣,哪裡有半點諷刺的意思?

  只好當自己是錯覺。

  旁人問了,他自不好不答,便道:「沈道主答應放人便好,陸某人感激不盡。」

  虛偽!

  沈獨是沒看出這陸帆對他這外甥有什麼感情,心裡也不當是一回事,更不再接什麼話,只一意地趕路。

  他們昨夜休息的山谷,距離不空山也就六里。即便是山道迴環崎嶇,多有不便之處,可畢竟有車馬,一個時辰也就到了不空山外面的河灘上。

  兩片高高的山壁聳立,只留下一條狹窄幽深的長道。

  人在這山壁前往裡看只覺黑暗一片,抬頭看時則只留下一線天光。

  整個江湖,誰人能不知道此處?

  故地重臨,旁人興許沒有太大的感觸,可沈獨見了,卻輕而易舉地回憶起當初被顧昭與裴無寂兩方人馬一路追殺、奔逃至此時的狼狽。

  他所有的生機,都在這一線峽谷的背後。

  不甘心,不想死,於是拼了命地讓自己清醒,踉蹌地從這鋪滿了亂石的峽谷下走過,跌倒時只在那冬日不凍的河中……

  天機禪院,干戈止休。

  沈獨抬首望著這峽谷,只笑了一聲,也不言語,當先打馬從峽谷中過,很快眼前幽暗消失,前頭天光再亮。

  高大的止戈碑,靜默地佇立在山前。

  初春裡更豐盈了一些的河水從山上淌下來,浸著水中一截截短短的蘭芽,倒影著那高大的山門、蒼翠巍峨的山影。

  一條長長的、寬闊的台階如通天一般,從山下一直鋪到山頂,皆由平整整塊的條石堆砌而成。

  在山腳、山腰、山頂位置,各置一道山門

  仔細一看,第一道山門上刻得是「山水」,第二道山門上刻的也是「山水」,第三道山門上刻的還是「山水」。

  那恢弘的天機禪院,便在第三道山門的盡頭。

  晨霧被初升朝陽的金光刺破,輕紗似地繚繞在山間,竟像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一般縹緲。

  一重重台階上,有幾個灰衣的小沙彌正在掃地。

  昨夜吹過了風,道上有不少的樹葉枯枝。

  幾個小沙彌掃得正認真。

  可這一時從那止戈碑後面傳來的馬蹄聲與腳步聲,一下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再轉頭向山下看去時,便看見了以沈獨為首的這浩浩蕩蕩一大群持刀拿劍之人。

  最下頭的一個小沙彌,見狀嚇得立刻扔了手中的掃帚,拔腿飛也似地朝山上跑去,一面跑還一面喊:「方丈,方丈,那魔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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