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肉還不夠│怎麼,這麼怕被我吃了啊?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跟瘋長的野草一樣,再也壓不下去。
沈獨知道,這想法很瘋狂。
可一直以來,這江湖上的人不都以為他是瘋子嗎?不真的瘋上一把,實在是對不起自己!
沒有人知道天機禪院到底有多少高手。但所有人都知道,能在天機禪院稱得上一聲「高手」的和尚,其武功修為,至少都高出外面的江湖高手一大截!
要探天機禪院,絕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甚至很多人才接近禪院,就已經被人發現了。
可沈獨覺得自己不一樣。
前所未有的不一樣。
在他之前,還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因為種種的機緣巧合,在進入到天機禪院的後山之後還沒有被禪院發現!
換句話說,他擁有比旁人更隱秘的探查條件……
雖然他沒明白為什麼。
沒明白啞巴僧人為什麼救自己,又為什麼沒有告訴禪院。或許是一念慈悲,又或許猜到他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才選擇了不告訴禪院?
罷了。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就因為這和尚一念之仁,沈獨發現,自己不光暫時擺脫了生死的困局,可能還擁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絕好機會。
「慧僧善哉……」
若非現在他身受重傷,經脈一條沒好,只怕早已迫不及待地飛身上山,去會會這一位令他神交已久的僧人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去才瞅瞅那傳說中的三卷佛藏。
武聖婁東望留下的武學精要啊!
天底下誰不垂涎?
沈獨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即便已經修煉了威力奇大的六合神訣,可功法和籌碼這東西,誰會嫌多?
要知道,當初顧昭邀他去赴那一場鴻門宴,就是用這三卷佛藏作餌。
他派人來傳信給他,說找到了婁東望後人的蹤跡。
裴無寂當時就說顧昭在設局,這一場宴會不能去。
可他沒在乎。
他跟顧昭太熟了。
這人雖被天下人稱為「蓬山第一仙」,但實際上不是什麼好東西,內裡蔫壞,切開就是個黑的。
他有一點很讓沈獨喜歡。
那就是凡事不管好壞,先做兩手準備,以防萬一。
裴無寂都能看出他在設局,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可他願意去。
因為他相信顧昭不會憑空編出這麼一件事來吸引他過去,既然說了,鴻門宴有,那傳說中的「婁東望的後人」肯定也有。
只要顧昭這鴻門宴不成功,後面就得乖乖交代出婁東望後人的事情。
有了婁東望的後人,還愁三卷佛藏不到手?
武聖可是有遺言在的,只要他的後人願意,要來取這三卷武學精要,便都給出去。
天機禪院再霸道,地位再尊崇,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不遵循武聖的遺願。
至於婁東望後人?
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三卷武學精要,根本不重要。
——不管是沈獨,還是顧昭,手裡都有一千一萬種辦法,讓他「想要」。
只可惜,他還是沒能安然度過鴻門宴。
本以為……
能與顧昭謀皮,籌劃籌劃去天機禪院取回三卷佛藏的事情。
「棋差一招啊……」
他站在窗前,望著那一片在雪地裡搖動的竹海,終於還是瞇著眼睛,慢慢地唸了一聲。
隨後略一思索,卻不再繼續看了。
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麼處境,在什麼地方也就夠了。
再多看,都是浪費時間。
他將窗戶關上了,想要走回去躺下繼續睡,可在腳步即將邁開的時候,目光一晃,便看到了那靠牆立著的書架。
已經被重新收拾過的經卷,整整齊齊排在裡面。
或新或舊,或雪白或泛黃的紙頁,都散發著的隱隱的檀香氣息。
佛門的經卷……
沈獨絕不是相信神佛的人。
素來也不讀什麼經文。
可這一刻,竟忽然生出幾分興趣來,於是腳步一轉,就走到了書架旁,手指從那些經捲上劃過,最終停在了《妙法蓮華經》上。
若他沒記錯的話,剛才那個啞巴僧人在這裡抄寫的經卷裡,就有這一卷。
沈獨將這一卷取了出來。
看得出紙頁已經有些老舊了,不是江湖上常見的成本書冊,而是一冊近尺長的卷軸。
打開來看,裡面還繪著一些佛像。
「如是我聞。」
「一時、佛住王捨城、耆闍崛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
「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復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
他一行一行地看下來,才念了三句,就覺得不很對勁,舌頭好像都要跟著打結了。
一時覺得無趣。
「佶屈聱牙,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到底不是什麼有慧根的人。
沈獨隨手又往後面翻了翻,既沒有從中悟出什麼武功心法,也沒解出什麼千古謎題,更沒有得到什麼人生困局的開悟。
於是乏味地咂了咂嘴,又給放了回去。
倒是放回去之後,他似有所感地抬了自己手指,湊上來輕輕一嗅,竟然嗅到了一點隱隱的檀香與墨香。
有點像那和尚身上的味道。
「呵,但願這禿驢,能有點腦子,聽懂我說的話吧。千萬別找死……」
畢竟,裴無寂只是個意外。
當年沒有在事後殺裴無寂,如今卻未必不會在事後殺了這啞巴和尚。
農夫與蛇的故事,放在沈獨身上是永遠合適的。
他這人,沒有心。
桌案上還排著幾味沒有用完的藥草,旁邊則擱著被裝進小罐裡的藥汁,還有搗藥用的藥盅和藥杵……
沈獨擺弄辨認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麼深淺來。
左右無聊,到底還是又躺了回去。
還是睡覺。
修煉分內外,內功靠經脈,外功靠皮肉。
他如今內裡是經脈破碎,還沒長起來;外面是傷痕遍佈,動作大了都能撕裂傷口。
即便深知睡覺是浪費時間,可客觀上他也沒有練功的條件。
所以,除了睡覺,又能幹什麼?
眼睛一閉,棉被一蓋,沈獨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冬眠的青蛙。一開始還不怎麼能睡著,可時間一久就迷糊了。
依舊睡得不安穩。
夢裡面都是打打殺殺,還有倪千千不斷在他耳邊喊:沈獨,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睡著都覺得累。
於是沈獨又睜開了眼睛,一看外面日頭已經斜了不少,但距離太陽下山明顯還有一段時間。
他歎了口氣,還是起了身。
二十七年,算得短命一點,是小半輩子;若按著倪千千的話來算,那已經是人生的大部分了。
從沒有一日這麼閒。
沈獨覺得渾身不舒服。
不舒服他就喜歡給自己找點事來做。
往常在間天崖上還能時不時地出去轉悠兩圈,攪動攪動江湖上的腥風血雨。
可這小屋,這殘軀,能做什麼?
目光又回到了書架上。
他眉頭皺得死緊,猶豫了許久,還是迫於無聊,走了過去,把書架上的經卷都翻出來看。
什麼《妙法蓮華經》《楞嚴經》《金剛經》《大藏經》,通通看不下去,反倒是在最邊角位置翻到了一本《楞嚴咒》,略看出了幾分門道。
竟是一道清心的法門。
修持之後能引動身上氣脈按照一定的規律運行,排解雜念,靈台清明,大大提高練功的速度,甚至很大程度上能避免走火入魔。
沈獨是越看越火大。
若他當年能有機會接觸到這般的法門,在修持了此咒之後再修煉六合神訣,又哪裡會因為心中的雜念而走火入魔?
不看到這法門,不知道也就罷了。
如今卻偏讓他知道世上竟還有這樣奇妙的法門,這樣奇效的咒訣,真是能氣得人吐出一口血來!
「賊老天就會玩老子。」
薄薄的嘴唇緊抿,他抬手就把這一卷經書朝著另一頭摔去!
「砰!」
一聲悶響。
這本也沒什麼,扔一本書罷了,還能撿回來。但不巧的是,這時候緊閉的門竟然開了。
那身形頎長的僧人提著食盒站在門外,沉落的夕陽的艷影將他身後的白雪與竹林都染成一片微紅。
唯有他乾淨的月白僧袍如洗。
目光一垂,就看見了倒在牆邊上的《楞嚴咒》,書脊已經砸歪了一些,幾頁陳舊的紙也壓折了。
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他望了坐在書案後面,因為他的出現有些愣住的沈獨一眼,便沉默著彎身將書撿了起來。
沈獨立刻毫不心虛地笑了起來,攤手道:「哎呀,你莫見怪,是你的經書太妙,我看得入了神,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不小心就扔了出去。可沒摔壞吧?」
僧人沒回應他。
只是走到了桌案前,將食盒放下,又細心地將這一冊《楞嚴咒》上沾著的灰塵擦去,撫平了書頁上幾條褶皺。
那動作,簡直不像是在照看一本書。
像是……
沈獨一下有些說不出來。
他覺得,就算是他素來最喜歡的、裴無寂在燈下擦拭著那一把刀時候的眼神,都沒有這僧人此刻的動作,來得讓人著迷。
於是他忽然道:「剛才是不小心,但現在我很想把你這一架經卷都扔出去,再看你一冊一冊一卷一卷地撿回來。」
僧人依舊沒搭理。
他平直的唇線抿成的微微帶著冷意的一條,只將已經壓平了褶皺的書,放回了書架的角落裡。
沈獨注意到,那位置正好就是自己取出書的位置。
嘖。
記性不錯?
眸底暗光隱約閃爍起來,他的目光再次忍不住落到了僧人的身上,依舊是看不出來半點習武練功的痕跡。
大約……
這《楞嚴咒》再有奇效,於這僧人而言也不過是普通的經咒吧?
「這頓吃什麼?」
他懶得再提自己方才摔書的那一茬兒,只將目光一轉,直接看向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食盒。
也不待僧人有所反應,沈獨的手已經伸了過去。
食盒就是最簡單的木質食盒,刷過一層清漆,但看得出已經用了很久了,漆皮有些脫落。
但在他拿開盒蓋的一瞬間,竟有一片誘人的香氣飄了出來。
沈獨愣住了。
食盒的最上層,端端正正地擺著一隻白瓷小盤,裡面躺著幾塊用碧綠的荷葉包裹起來的金黃雞肉。
荷葉的清香,雞肉的油香。
頃刻間就混雜到了一起,可半點也不讓人覺得膩味。
「荷香葉包雞?」
他一下就辨認出了這一道菜來,頓時驚訝不已,險些都要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你竟然真的……」
中午的時候,才跟和尚說,他這樣的傷患得吃肉,沒想到下午就有了?
他還以為……
眼神一下就變得古怪了幾分。
沈獨將目光從這一盤葷菜上拔了出來,看向了站在桌案前的僧人,玉面慈悲,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細長的念珠。
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動輒破戒的酒肉和尚。
「你這肉,不會是專程下山去買的吧?」
他悶笑了一聲,暗覺樂不可支。眉梢一挑,那一雙丹鳳眼勾起來,斜斜地睨了那僧人一眼,竟有幾分難得的風情。
「怎麼,這麼怕被我吃了啊?」
恬不知恥。
得寸進尺。
僧人實在懶得搭理他,也不看這食盒一眼,直接走到牆角,將靠在牆邊上那一隻不大的藥簍提了起來。
看樣子,是要出門採藥。
沈獨自然知道他給自己用的藥都是山上剛採來的,桌案上剩下得也不多,去採藥也正常。
可……
眼見著那僧人要打門裡出去了,他不知哪根筋忽然不對了一下,竟然問了一句:「和尚,肉都有了,酒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