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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城》第39章
39、夢境

 「陳北堯,你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丁珩看著天花板,「她在你手上出這麼大的事,你對得起她?」

  丁珩原意說的是慕善被挾持這整件事,陳北堯卻理解成別的意思,一時竟無言以對。

  慕善被抓,他為了一擊即潰成功營救,冷靜的佈局,只是在重新看到她前,煙一根接一根,抽得很凶;

  看到她衣衫不整,看到她額頭、手腕上其他男人留下的傷痕,他伸手想要摸煙卻發現沒有。好在傷口的痛,令他的壓抑和燥亂稍微得到緩解,令他能冷靜而冷漠的對自己說:來日方長。

  那些碰過你的人,我跟他們來日方長。

  他不會問她這幾天的經歷——她不說,他永遠不問。

  可丁珩的話,無疑令他心頭一痛。他看向慕善,她的神色卻淡淡:「睡吧。」不知是對他說,還是對丁珩。

  司機在這時進來說:「我睡客廳,順便看著那女人,有什麼事叫我。」

  慕善點點頭,靠著陳北堯躺下。他不能像平時那樣抱在懷裡,只能移動手臂,虛虛的將她納入自己的臂彎範圍。

  而另一邊的丁珩閉上眼,沒有出聲,也沒有看過來。勞累一天,三人很快陷入沉睡。

  前半夜慕善還睡得很沉,到了後半夜,零零碎碎開始做夢。那夢明明是誇張的離奇的,她在夢裡卻以為真實。她看到無數隻手在自己身後追趕,黑色的手,每隻上面都是鮮血。

  然後,是陳北堯穿著泰國士兵的軍裝,胸口許多子彈造成的血洞,面無表情的對她說:「是你殺了我,慕善。」

  她急了,大吼:「不、不是!我開槍是為了救人為了活命!」

  「你殺了誰?」

  又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問她。她惶然轉頭,卻看到在首領駐地時,蕈找來照顧她那個那婦人。她也死了,沒有頭,光禿禿的脖子冒著血,甕聲甕氣的問她:「你殺了誰?」

  慕善只覺得周圍一切東西都重重朝自己壓過來,迫得她喘不過氣。她怕極了,閉著眼大聲呼救——

  「啊!」

  她聽到一聲極慘烈的呼救,彷彿是從胸腔深處爆發的聲音。

  那是她的聲音。

  她睜開眼,滿頭大汗。

  「善善、善善……」

  她驚魂未定,這才發現陳北堯已將她整個摟進懷裡。他又不顧傷口,強行扭轉身體,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口。

  「做噩夢了?」他伸著脖子,在她臉上吻了起來。慕善這才感覺到自己已淚流滿面。

  「沒事吧?」丁珩的聲音也在身後響起。

  慕善輕輕推開陳北堯,擦了把眼淚,在兩個男人關切的目光中,啞聲道:「沒事。」

  沒事。

  今天一路逃亡,她緊張得幾乎沒精力想任何事。現在,她停下來了,白天她開槍殺死的那幾個士兵,還有被她槍殺的首領,他們好像也全活過來,衝進她的腦海。

  「做了什麼夢?」陳北堯盯著她。

  慕善心裡好像被千斤重擔壓著,抬眸只見黑黢黢的房間,無比的恐怖。她哽咽道:「陳北堯,我今天殺人了……」

  兩個男人都沒做聲。

  過了一會兒,丁珩道:「慕善,你今天救了我。」

  陳北堯眉目不動,過了幾秒鐘接道:「你也救了我。你沒有殺他們,你是在救人。你也救了他們,明白嗎?別想了,我們很快會離開這裡回家。」

  「……回家?」慕善猶疑。

  「嗯。寶貝,我帶你回家。」他側頭在她長髮上一吻,「我帶你回家,寶貝……」

  他輕輕哄著重複著,慕善昏昏沉沉又睡著了。他已是累極,抬眸看到丁珩還望著慕善,兩人視線交錯,誰也沒說話。

  第二天慕善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他倆大概因為傷勢,全都沒醒。

  她想起昨晚的夢,一個念頭狠狠撞進腦海——她殺人了。這令她心裡還是堵堵的。但也許是陳北堯起了作用。腦海裡還有他的聲音在迴盪:「寶貝……寶貝……」

  他竟然叫她寶貝。而這與他清冷性格完全不符的親暱稱呼,似乎真的減輕了她心頭的壓抑。

  慕善走到客廳時,那泰國婦人正跪坐在地上摘菜葉。看到慕善,她有些慌亂的站起來。比劃著手勢,又指了指桌上的米飯。

  慕善感激的一笑。她對婦人有些愧疚,又跟婦人打了一陣手勢。好在婦人其實懂一些簡單的漢語和英語,雙方也能簡單交流。

  慕善告訴她,自己和丈夫、哥哥來旅遊。昨天路上發生槍戰,中了流彈才到這裡。正在想辦法連絡中國的朋友接應。

  婦人聞言一臉釋然,連忙點頭,卻拿起昨晚他們給的一百美金要還給她。慕善推辭,表示會在這裡住幾天,希望婦人不要介意。她心裡卻想,金三角這麼骯髒的地方,普通人卻這麼善良,真是物極必反。

  慕善吃了飯,婦人示意她跟自己去屋子後頭。原來屋後有一條寬約十米的小河經過。現在的時間,偶爾已經有當地漁民划著小船經過。

  屋後還有個涼棚,裡面有一缸水,架子上還搭著條乾淨的紗籠。慕善這才明白婦人讓自己洗澡,心中感激萬分。

  泰國天氣十分炎熱,洗了澡,慕善只覺得一身清爽。回到屋裡,她問婦人附近哪裡有電話。婦人卻說只有鎮上有,距村子有一天的路程。問她這裡是誰的地盤,這回她用漢語回答得很清楚:「將軍。」

  唯一一個勢力與死去的首領不相上下的軍閥毒梟——君穆凌將軍。

  慕善還在客廳看到牆上掛著的男人遺照,穿著國民黨軍裝,用中文寫著姓名。她推測這位泰國婦人應該是一名軍人遺孀,所以才被允許住在罌粟田旁。

  可這裡連電話都沒有,可見君穆凌將軍管制的厲害。慕善抬頭看了眼錶,已經是早上九點。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問婦人司機去了哪裡。婦人搖搖頭。

  這讓慕善覺得不妙。司機身上帶著他們大部分錢,還有手機和槍。對了,還有越野車。如果他隻身逃出去,只怕沒人會注意吧?

  想到這裡,她立刻站起來,衝到門口。門外陽光明媚,一條小路直通道村落的大路上,三三兩兩的村民正往罌粟田里走。而那片茫茫的罌粟田里,哪裡還有司機的影子?

  慕善有些沮喪的走回房間,陳北堯和丁珩都醒了。看到她,兩人目光卻都有些凝滯。

  丁珩看過她穿紗麗的異域風情。但現在她剛洗完澡,濕漉漉的長髮還貼著勻稱白皙的肩頭,皮膚顯得水潤清透,眉目格外生動。他的目光便有些移不開,也不想移開。

  而陳北堯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打扮,就像剛從冰涼宜人的河水裡走出來,每一步都娉婷踏在他心尖上。

  慕善在兩人不約而同的灼灼注視下,下意識抬手攏了攏頭髮。看到她明顯有點不自在,陳北堯反應過來,餘光瞥見丁珩也牢牢盯著她。

  他掙扎著坐起來,慕善幾乎是立刻跪倒在他身側,扶著他:「怎麼又起來?」他順勢將她的腰輕輕一摟,柔膩香軟全在懷中。他聞著她身上河水的氣息,也不看丁珩,柔聲道:「出了什麼事?」

  丁珩看著這刺眼的一幕,抬手取了一邊的水瓶,自己喝了一口。

  慕善說了司機的事,兩個男人的神色都沉寂下來。丁珩先對慕善道:「既然是君穆凌的地盤,應該暫時安全。」

  因為慕善和陳北堯身上手機早被搜走,丁珩受傷後隨身物品也交給手下。現在三人沒辦法跟外界聯絡。

  陳北堯安慰道:「不急。我估計蕈找到我們最快也要七八天。這段時間,我們想辦法脫身。」

  說到這裡,陳北堯看著丁珩:「丁少,你怎麼看?」

  慕善和丁珩都有些意外。

  「我同意。」丁珩淡道,「傷沒好,再到處跑更危險。」

  陳北堯又問慕善:「這個泰國女人可靠嗎?」

  慕善點頭:「感覺還行。對了,你們餓了嗎?先吃飯吧。」

  慕善走出房門,丁珩卻忽然問:「你信我?」

  陳北堯答:「我信她。」

  丁珩沉默後點頭:「一樣。」

  兩人心裡都清楚。慕善從昨晚到今天,不偏不倚的態度,有意無意向兩人暗示,他們中間誰趁機動了對方,她都不會同意。

  對丁珩來說,殺父之仇不可不報,他當然不會放過陳北堯。但數日前,在調查得知陳北堯一家當年的慘狀後,多少對他有些影響。不能說一笑泯恩仇,只是想到要殺陳北堯,心頭感覺略有些複雜。況且現在還未逃生,慕善又夾在當中,輕舉妄動可能會害了三個人,也可能被陳北堯反咬一口。權衡之下,他願意回霖市在動手。只不過陳北堯是否可靠,他自會留意。

  陳北堯的想法跟他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他多少懷了點欲擒故縱的心思——慕善被丁珩所救,只怕這輩子都感激萬分。甚至難免會對丁珩有好感。可這種好感,哪怕是一丁點,都會讓他不痛快。要讓她再次把全部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必須先表現出寬容。

  兩個男人各懷心思,但基本的和平協議,算是達成。

  泰國食物重酸辣,婦人匆忙之間,當然不會另外為他們準備。兩人都稍微吃了一點米飯,便難以下嚥。慕善向婦人借了鍋,重新給兩人熬上一鍋肉粥。

  時間到了中午,格外炎熱。慕善回房間一看,兩個男人都是大汗淋漓。這裡氣候濕熱,慕善剛才又沖了個澡。可他們昨天逃亡至今,還穿著血淋淋的衣服,渾身早已粘熱難受。

  慕善看了兩眼,用盆子端了水,先在陳北堯身旁蹲下。想了想,覺得有點怪,還是跟婦人借來一條紗帳,掛在兩人中間的空地上。

  陳北堯見狀便笑了。慕善這個舉動當然合他心意——她的睡相、她穿紗麗的樣子,他當然不想令丁珩看到。

  慕善其實沒想那麼多。只是當著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擦身體,感覺怪異。

  她跟陳北堯沒那麼多忌諱,小心翼翼把他的襯衣解開,扯掉。再換掉他身下汗涔涔的涼席,然後一點點擦起來。

  略有些手忙腳亂的解開他的繃帶,用溫開水一點點清洗。婦人給了她一些當地草藥,說是對槍傷有幫助。她給陳北堯敷上,然後換了乾淨繃帶。

  儘管繃帶包的形狀很難看,但清涼的水和草藥,令陳北堯渾身說不出的舒服。他抬頭便看到慕善神色嚴肅,眼神極為專注。這模樣令他覺得可愛極了。

  上半身擦完,到了下半身。慕善先擦乾他兩條腿,換了藥。然後她看他一眼,臉略有點熱:「那裡要不要?」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對男人的身體瞭解不多。只是這麼濕熱的天氣,她覺得他應該不舒服。

  「嗯。」他答道。

  慕善小心翼翼脫掉他的內褲,饒是兩人親密多次,她卻從沒這樣服侍過他。她紅著臉,全無雜念,毛巾沾了水,輕輕擦拭。

  只是陳北堯就算重傷,本能還在。眼見她微蹙眉頭,兩頰薄紅,柔軟的手時不時碰到他的……

  慕善看著他一點點的變化,心忽然跳得很厲害。好不容易擦完,正要端起水盆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手,牽到唇邊,輕輕吻著。

  「我真的不能理解你們男人。」慕善低聲道,「這個時候居然還……」

  陳北堯這種情況當然不會真的動慾念,有反應只是條件反射。他笑道:「你不懂。」

  慕善也不深究,把手抽回來,給他穿好托婦人買來的內衣褲。陳北堯渾身上下舒爽很多,低聲道:「謝謝。」

  慕善看他面色蒼白、渾身是傷,神色卻極為平和溫柔。她忽然就很想親他。

  她低頭,在他幽深的注視裡,吻上他的唇。

  她的手就扣在他身體兩側,不敢壓不敢碰。他也頭一回沒有把她緊緊抱入懷裡。可兩人分離顛簸數日,這還是第一個吻,而且還是她主動。陳北堯幾乎是立刻重重反守為攻。帶著剛剛被她撩撥卻無法釋放的濃烈慾望,他的唇舌格外凶狠,就像要把她吃下去。

  慕善也是捨不得了,過了很久才移開。四目相對,她居然看到陳北堯臉頰一抹淺紅。這令她心裡說不出的舒服,端起水盆站起來,眉梢眼角卻都是笑意。

  陳北堯盯著她,卻忽然想起什麼,問:「你還要幹什麼?」

  慕善一愣,頓了頓才道:「我請布瑪幫忙,就是那位泰國大嫂,但是她不肯,給錢也不肯。」

  「……讓他自己擦。」

  「你自己擦個試試?」慕善低聲道。

  陳北堯百密一疏,又完全沒辦法反駁。等聽到慕善腳步聲再次響起,看著她雪白的小腿出現在簾子另一側,把水盆放在地上。

  簾子上光影閃動。

  丁珩之前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一直沒吭聲。此時望著慕善一臉坦然的開始給自己擦拭身體,他笑道:「善善,你真是個天使。」

  慕善覺得他的話有點不對勁,一時想不起是什麼。

  只是過了一會兒,雖然她不會像伺候陳北堯那樣徹底,但僅僅是擦拭四肢軀幹,丁珩竟然也有了反應。

  這不能怪丁珩。心上人觸碰自己每一寸皮膚,哪個男人忍得住。

  慕善面沉如水目不斜視,丁珩緊盯著她。簾子這頭,只有兩人略顯凝重的呼吸聲。

  就在這時,簾子一挑,陳北堯神色平靜的看過來。

  「善善,給我那瓶水。」

  丁珩沒看陳北堯,他雙手枕在腦後,大大方方的姿態,就像在欣賞慕善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同時並不掩飾身體的忠誠反應。

  「嗯。」慕善應道,正好也擦完了,她起身出門。

  陳北堯看著她的背影,手一放,簾子重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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