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越下了樓之後沒有立馬走，他在下邊兒的小花園裡坐了一會兒，抱著骨灰盒看著不遠處的公寓的第五層。

　　　他視力很好，儘管現在天色有些晦暗，但成越可以清晰的看見五樓陽台上沒籠子裡被關著的那隻小黑胖鳥。

　　　真精神，大早上的嘰嘰喳喳就開始了。

　　　成越隔空用意念逗了會兒鳥，趁著小區裡沒人走動，拿出手機定了個位，邁步朝小區走了出去。

　　　這邊的路他不熟，但他記得機場沒多遠，他身上一張人民幣也沒有，全是美金。

　　　成越想著去到了機場換錢，然後再買張回美國的機票。

　　　但在整個計劃進行不到五分鐘後，計劃失敗。

　　　成越迷路了。

　　　天色漸漸明瞭，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街邊兒的早點攤也都支了起來。

　　　成越緊抿嘴，眉頭也擰成了一團，單手撥弄著手機上的那個導向軟件，又來來回回折騰了五分鐘，到最後都沒看懂這箭頭往哪邊標的。

　　　什麼破軟件……

　　　成越剛煩的想著實在不行打了輛的士，直接去機場，換了錢再給師傅。

　　　就在他剛要實施這個b計劃的時候，早上的清風裹著濃濃鮮香肉味兒朝他這邊撲了過來。

　　　昨天晚上被迫塞了一大盤苦瓜炒香蕉的肚子這會兒見了包子味兒跟見了親娘祖宗似的叫喚起來。

　　　沒等成越自己反應過來，在下一秒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包子鋪外邊兒。

　　　胖乎乎的大媽正熱情的詢問他要幾個包子。

　　　成越：「……」

　　　大媽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成越見狀嚥了嚥口水，連忙把兜裡的所有現金掏了出來，挑了張美金遞了過去，手有些顫顫巍巍：「兩個……？」

　　　胖乎乎的大媽臉上笑剛扯上了一點兒，目光觸及到那一枚不同於人民幣的紙幣時有些僵住了，她買了大半輩子的早點了，還真沒被人當傻子的哄過。

　　　人民幣紅彤彤的多好認，這小伙子手上卻拿了張綠鈔……騙也不是這個騙法吧，大媽有些苦惱的思索著自己真的長得那麼好騙嗎？

　　　成越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張一百美金數額的鈔票，要看了看沒說話的大媽，想了想還是準備轉身去找路。

　　　「哎！」大媽突然扯了一嗓子，把他給喊住了，動作利索的從蒸籠裡撿了兩個包子出來，拿塑料袋一包給遞了過去，臉上表情有些複雜，「看著年紀挺小的，腦子不好使，下次別這麼幹了，好歹你也拿個紅色的呀。」

　　　「啊？」成越看著遞過來的包子有些愣。

　　　「啊什麼啊，拿著啊。」大媽裝作不耐煩的把手伸得老長，「我這兒還有事兒呢，你趕緊吃。」

　　　「哦哦好。」成越見旁邊確實很多人圍過來買包子，伸手從大媽手裡把塑料袋接了下來。

　　　成越剛接過包子，就被一陣濃香的肉味兒給包裹住了，沒忍住低頭立馬咬了一口。

　　　白胖的大包子皮薄餡多，一口咬下去就見了肉。

　　　成把嘴裡那口包子嚥下去後，看著忙乎的老闆大媽，想了想捏著手上的那張面值一百美金悄悄地扔進了大媽收錢的紙簍子裡。

　　　一個包子300多塊，兩個包子600多塊。

　　　成越拿著包子又咬了一口，覺得太值了。

　　　兩三口把包子吃完後，成越站在斑馬線對面又開始琢磨著手上的導向軟件。

　　　嵇徐一邊開著車，一邊分神看著街邊，眉頭擰著老緊。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熊玩意兒能有這個膽子。

　　　前面又是個紅燈，嵇徐看著前面堵車的車流，煩的從褲兜裡掏出了一盒煙，用嘴低頭抽了一根出來，接著伸手把車窗給按下來了。

　　　嵇徐偏了偏頭準備點火，一抹金色的顏色猛的從街邊扎進了他眼球。

　　　這種屎黃色的頭髮讓他瞇著眼睛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嘴角的弧度看起來甚至有些冷漠。

　　　嵇徐看了看前面堵著沒動的車流，直接推開門下車，關上車門的時候，手上的力氣讓周圍的空氣都隨著震動。

　　　成越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導航，有些拿不準是穿過斑馬線還是直接往前走，磨磨蹭蹭的，剛往斑馬線上走了幾步，不知道從哪突然傳過來的一聲男人的低吼讓他嚇得手機都吧唧一聲掉在了地上。

　　　靠！成越心裡暗罵了一聲，聽出了這個聲音是嵇徐的，他反應過來後，連忙彎腰去把手機檢著了就飛快的朝斑馬線上竄了過去。

　　　「成越！」嵇徐又喊了一聲，見成越聽見自己聲音不停反倒跑得更快了，心裡暗罵了一聲小兔崽子，兩三步就追了上去，抬腳踹在了他的腿彎，直接摁著他的脖子往地上壓了過去。

　　　成越氣都沒喘急，小心的用肚子護好了骨灰盒就開始掙扎著喊：「你放開我！」

　　　「兔崽子。」嵇徐按著人，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往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你丫還真是找揍！」

　　　「你丫的才是兔崽子！你放開我！你他媽誰啊！」成越被按著動都動不了，心裡那團火一下就被拱了起來，咧著嘴扯開嗓子就開罵了，「************！」

　　　「罵英文兒是吧？」嵇徐這下結結實實的被氣笑了，抬頭看了看周圍正過馬路的人流，想著先把這小子弄車裡再教訓，卻沒想到被他摁著的成越突然哭嚎了起來。

　　　「救命啊！我不認識他！」成越瞇著眼睛乾嚎，他也是破罐子破摔，迷瞪著眼一通亂喊，「他是人販子！他要抓我去挖煤！救命啊！大爺！大爺你幫幫我！我不想去挖煤啊！」

　　　嵇徐暗暗的罵了一聲，又偏頭看了看已經圍過來的人流，和那被成越指名點姓喊過來的蹬著自行車湊過來的大爺。

　　　「這小孩兒是你什麼人吶？」

　　　「哎喲，可憐見的，這嗓子都喊啞了。」

　　　「哎，你一大男人欺負人呢。」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的開始議論了起來，成越見狀嚎的更開心了，玩命兒的喊。

　　　「不好意思，這我弟弟，他今兒逃學到外面跟別人學打架鬥毆，剛逮住。」嵇徐臉上不見一絲緊張，張口就來。

　　　成越見周圍人想上去的跡象頓時急了，連忙大聲喊道：「不是！我不是他弟弟！我不認識他！」

　　　「我也沒你這個廢物弟弟。」嵇徐反駁完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包，「我放客廳裡的錢是你拿的吧？又拿去泡妞兒了吧？」

　　　「我沒有拿你錢！」成越被他這一通胡說氣的都結巴了，哼哼唧唧的也說不清楚。

　　　「這幫孩子沒一個著調的！」大爺一見這情況，事情明白了七八分，臉上帶著憤憤，「按不按得住，我幫著你壓車上去唄，捎帶手的事兒。」

　　　「客氣。」嵇徐道了謝，直接把地上按著的人提溜的領子扯了起來，押著朝街邊兒走了過去，「走！」

　　　成越縮著脖子，腳步蹣跚的被他幾乎是提著往前走，剛轉過頭還想努力嚎一把，挽回一下局勢。

　　　站在斑馬線上的大爺突然朝這邊吼了一聲：「帶回家好好教訓！一群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成越嚇得立馬往前跳了一步，抱著骨灰盒被嵇徐像是拎狗子似的領回了車裡。

　　　嵇徐上車後直接把車反鎖了，面無表情把車往前開了一段，進了地下停車場後才偏頭看向坐在副駕駛的成越。

　　　成越在有些昏暗的光線中吞了吞口水，手緊捏著拳頭，渾身都繃緊了，就怕嵇徐一大耳巴子拍他頭上。

　　　一路上嵇徐都沒跟他說一句話，沒打他也沒罵他，但偏偏這種情況讓他更累得慌，嚇得肝顫兒，但面上又強撐著一副我很倔強絕對不會服氣的表情。

　　　嵇徐看著成越額上嚇出來的汗珠，輕輕笑了笑，從兜裡摸了根煙出來，用嘴叼著點燃了，隨意的把襯衫的領口給解開了。

　　　成越見他這架勢，立馬把自己貼在了車門上，一臉防備的看著他。

　　　「說說吧。」嵇徐突然說。

　　　成越以為他要動手，卻沒想到等了半天等來一句……等等……嵇徐剛剛說什麼來著？

　　　成越剛想張嘴問，卻被封閉車內飄著的煙味兒嗆了一下。

　　　嵇徐看著他，皺著眉頭把煙給滅了，這才重新又問了一句：「我沒那麼多耐心陪你玩過家家，你自己說清楚你為什麼要走，又為什麼要回美國，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尊重你的選擇。」

　　　成越看著他，緊繃著的脊背有些放鬆了下來，但依舊緊張著，他一緊張說話就容易沒條沒理的，一來，他本意是擔心自己成為拖油瓶，等招人嫌的時候被別人趕走，還不如他自己走。

　　　二來，他朋友什麼的都在美國那邊兒，雖然只是每天泡夜店打遊戲的朋友，但……中國這邊他一個認識的都沒有，他誰也不認識，他待這兒覺得憋得慌。

　　　成越腦子裡想了半天，組織好語言後張口卻結巴了起來：「我在你家裡不合適……我不想你還有你爸操心我……我美國那邊兒還得上學呢，我卡裡有錢，我不需要你們養……」

　　　「行。」嵇徐點了點頭，「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成越以為事情有轉機，把自己那張卡裡餘的錢大約數額報了出來。

　　　「還挺多。」嵇徐笑了笑，但嘴裡說出來的事情卻讓成越直接給愣了。

　　　嵇徐慢慢分析著，聲音不高也不低，甚至在成越聽來比之前對自己的態度溫和多了：「第一，你卡裡那些錢你一分也用不著，那張卡在你回來的第二天就被封了，那張卡是你媽的副卡吧？你家財產全部抵了進去，那些錢你認為你還用的著嗎？第二，你今年17？不，確切的說你還沒滿17，你就算去美國那邊打工，人家都不能收你，怎麼著？還是你打算去美國街頭表演一齣人販子要把你抓去挖煤的苦情戲碼？」

　　　成越低著頭，捏得死緊的手指有些發抖，他從來沒有這樣討厭一個人。

　　　毫不留情面的把他所有的東西都給戳破了，讓他就跟一件衣服都沒穿似的站在光天雪地裡溜著鳥。

　　　所有人都指著他的鳥笑話他。

　　　「第三。」嵇徐看著他這副樣子有些不忍心的伸手在他頭上抓了一把，「我撫養你成年是我的責任，你不用想那些七七八八，你所承擔的義務只是長大。」

　　　成越感受著跟牛耕地似的在自己頭上扒拉的手，想著他媽也喜歡正好在他頭上一通亂揉，眼眶突然有些紅，開口說出來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謝謝……」

　　　「你頭髮這破色給我染回來，跟屎一樣。」嵇徐嫌棄的把手撤了回來，從兜裡把手帕拿出來仔細擦著自己的手。

　　　成越剛感動的不行，抬頭就見嵇徐一臉嫌棄的擦手。

　　　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