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前因(2)
她有個大膽的想法。
屋內安靜了下來,溫如意叩弄著小桌腳,先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繼而陷入了尷尬中,儘管好奇心作祟很想求證下,但往大了說,先帝逝去還未週年墳頭就冒了青,事關皇家顏面,不好直接開口。
於是,溫如意用略帶感慨的口氣道:“看來這位胥儀公子在京都城中很受歡迎。”
厲其琛看著她,眼神微閃,溫如意挺了挺腰桿,沒毛病。
許久後,明明是安靜的屋子,溫如意好像聽到了他的笑聲,是從他眉眼間散發出來的,並不明顯,可溫如意越發確定,他就是在笑。
又過了會兒,他終於開口:“有些道理。”
聽起來他是毫不在意的,在揶揄她故意裝不懂。
這時屋外傳來了雲束的請示聲,厲其琛離開後,屋內的氣氛才恢復如常,溫如意鬆了一口氣,這樣的問題著實是不好問的。
……
天色暗下來時厲其琛還沒回來,在柴房外的草亭內,溫如意從范延皓的口中,證實了她那個膽大妄為的猜測。
遊園班由來已久,出過不少名角,普羅大眾雖稱他們為戲子,其中也有幾位因才華受人尊敬,而這些名角,多為男子。
八年前,遊園班當時的台柱子因為年紀的關係退了下來,他的徒弟理所當然繼承了他的衣缽,成了當時遊園班的頂樑柱,就是胥儀。
胥儀因其不俗的唱腔,過人的樣貌,早在之前就頗受歡迎,做了遊園班台柱子後更是忙碌,時常被京都城中的達官貴人點戲,一年多後名聲傳入宮中,專門為太皇太后安排這些事的公公,就將他們請入了宮唱戲。
說好聽些是獻藝,說通俗點,大都是跑江湖賣藝的活計,不僅活兒要好,也得會做人,胥儀在這點上就比他師傅做的更得心應手,賞賜自然也不斷,胥儀交給溫如意的那玉佩,就是太后陸晼瀅賞賜的。
過了兩年,有一陣子太皇太后身體不佳,遊園班入宮的頻率還是與往常一樣,從那時開始,給太皇太后唱戲的胥儀,變成了給太后獻藝。
宮中妃子甚少出宮,原本能消遣的事兒就不多,聽聽戲賞賞花,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沒什麼奇怪的,當時太后娘娘每隔兩三個月召他們入宮,對眾人而言,更不是什麼值得特別去注意的。
可恰巧的,陸晼瀅就看上了胥儀。
溫如意微張了下嘴,抱著胳膊往亭子內靠了些,擋住吹進來的風,想了下後斟酌語句:“早就有聯繫了?”
當初范延皓查到這些事時,驚訝程度並不亞於溫如意,但如今卻很平靜:“兩年前春狩,他假扮太監,陪在太后身邊。”
“……”溫如意深吸了一口氣,信息量有些大啊。
“一年前,遊園班的台柱子換了人,胥儀以抱病之名回了焦莊,在焦莊呆不過兩個月,他又回了京都城,住在京都城內一處別苑,未告知別人,今年一月,從京都城回了焦莊。”
溫如意靠著扶欄緩緩坐下,所以,太后這是金屋藏嬌?
此時就不是什麼大膽的猜測,而是推證,先帝四月初駕崩,而他是一月離開,四月末時宮中傳出太后娘娘有身孕的消息,當時說是已有兩個多月,二月裡有的,而在消息傳出之前溫如意入宮時,太后就有了跡象,她在刻意隱瞞將懷有身孕的時間往後退,實際上,消息傳出來時她起碼是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早前在聽到那消息時溫如意就吐槽過,先帝病重成那樣怎麼還能有房事,皇家的做派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現在想來,不是墳頭冒綠,這得是頭頂青煙,綠帽壘三高了。
草亭內陷入了寂靜,過了會兒,消化了這些消息後,溫如意問:“先帝不知道吧?”
范延皓微點了下頭。
溫如意沒有繼續問下去,王爺會知道這些,恐怕是早就在查這些,而對太后來說,腹中的孩子就和□□差不多,風險大,卻還暗藏了莫大的誘惑,如今這形勢下,她若生下個皇子,有陸家在,小皇帝的皇位才叫岌岌可危,可若被曝出孩子非先帝血脈,這後果……
想到這兒,溫如意猛然一震,那天戲園子中她險些推倒太后釀成大事那日,想藉此栽贓嫁禍的人,是太后自己。
溫如意的後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為她的圖謀,也為她的狠心。
過了會兒,溫如意轉過身看柴房的方向,戚玉樓,陸家,所以他求救的對象,也是太后。
……
夜深時厲其琛還沒回來,溫如意因為想的事情多,也有些睡不著,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屋外終於傳來了動靜,不大的屋舍門被打開時,由外捲入了一股涼風,吹到了床幃這兒,布幔晃動。
厲其琛一進來就看到她靠坐在那兒,床畔的桌上點著燈,枕邊放了一本遊記。
溫如意聞到了一股煙油味,似乎是從什麼煉場內出來,在厲其琛洗漱過後,這股味道依舊隱隱存在。
“范大人今天與我說了一些關於胥儀公子的事。”溫如意靠著他,雙腿曲在被窩裡,仰頭,“王爺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厲其琛把玩著她的長發:“三年前。”
溫如意微動了下,這麼早。
“三年前佛光寺大典,母后身體抱恙,她代為前去,齋戒七日,胥儀假扮太監,跟隨了五日。”
饒是能想到些什麼,溫如意聽了之後還是很驚詫,范延皓口中的狩獵還是佛光寺大典之後的,換言之,這樣的事不止一回。
“那謀反一事?”
四目相對,厲其琛的目光看起來很平靜,溫如意卻是了然了,這些事都是相連的,栽贓嫁禍也好,謀反也罷,有前因才會有後果,莫須有的罪名都是為了掩蓋太后腹中那個非皇家血脈的存在。
其實面前有更妥當的辦法,只要孩子沒了,胥儀和太后之間的事就成了一筆無證之帳,你要算,我也能狡辯,更何況牽扯諸多,不會真的拼個你死我活。
可野心吶。
溫如意輕輕握緊了放在懷裡的拳頭:“王爺抓他來,是要帶他回京都城?”
“嗯。”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厲其琛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身,雙手正好放在了她握拳的腹間,輕輕撫過平攤的小腹,忽然提了句,“藥喝完了?”
“大夫開了幾貼固本的藥,還有幾日。”溫如意被他弄的有些癢,忍不住笑出了聲,往一旁縮了縮,“可他若回了京都城,太后娘娘會不會殺人滅口。”
“會。”手中落空,厲其琛有些遺憾,看著她泛紅的臉龐,頭一次覺得錢往生的話有些道理,確實是太慢了。
夜深了,幾度沉默後,溫如意有了睏意,最後在說到要如何保下這個胥儀公子時,溫如意的雙眼瞇著瞇著就再也睜不開了。
待到第二天時,她便理解了厲其琛口中,送胥儀回京都城是什麼意思。
大清早時她走出院子就看到胥儀,身著白色衣袍,頭戴白玉冠,翩然立在那兒,玉樹臨風。
在看到溫如意後,他還甚為紳雅的朝她頷首,那姿態,便是柴房內的人換了身衣裳收拾乾淨後該有的模樣,溫如意有些疑惑,直到范延皓出來後看他的目光,溫如意才確定眼前的這個人不是真的胥儀。
這時“胥儀”笑了,輕撫了下衣袖:“還是讓夫人您認出來了。”
開口后區別就更明顯了,胥儀的聲音更為之清澈,雖然這個人的聲音也好聽,但依舊是比不過。
范延皓也看出了差別:“你這聲音還差點。”
“還差兩味藥,他的聲音不好學。”王苦一與他相處半個多月,為了的就是學他各種儀態動作,但在聲音上始終是無法齊致,最後還得借助舊時秘藥來改變嗓音。
“不止是聲音。”溫如意往他身後繞去,又繞了回來,端詳著他的站姿,“不夠柔。”
靜態時看著是沒什麼,簡單的動作也瞧不出破綻來,但胥儀的某些身段動作是多年養成的,在柴房內時,他偏身一動都會帶上些韻味,溫如意看向王苦一:“你可聽過他唱戲?”
“他在焦莊的小館內,每隔半月會去唱一場。”
溫如意點點頭問范延皓:“我們在這兒還要留幾日?”
“七八日。”
溫如意心中有了主意,既然要學就學的更像一些:“范大人,勞煩你替我準備幾個菜肉包子,再備一些清粥。”
說做就做,半個時辰後范延皓準備好了這些,溫如意換過衣裳,端著它們推開了柴房的門。
此時快臨近中午,從昨天晚上開始沒有吃過東西的胥儀當即便聞到了熱包子的的香氣,他抬起頭,昨日見過的姑娘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將一碗粥和一碗包子擺在了自己前面的板子上,繼而繞到他身後,費力解開了綁住他手的繩子,最終也只解開了左手,抱歉道:“公子,你快些吃,他們出去了,我是偷偷進來的,等會兒就得走。”
用慣了右手,左手也只能拿東西吃而已,想要繞過去解身後的繩結難於登天,胥儀沒有嘗試,而是追問:“姑娘,你可去衙門了?”
溫如意面露難色,猶豫了下後,從懷裡將玉佩和玉蕭都拿了出來,還有昨日的銀子,塞到了他手中:“公子,衙門裡說這些不歸他們管,你是焦莊人氏,就去焦莊的衙門裡找人,至於你說的戚玉樓,掌櫃的,掌櫃的說……”
“掌櫃的說了什麼?”
“他說這種不明身份的東西他們不收,天底下想上門攀親的人多了,每個都理會他們還不得忙死,焦莊來的人他們不認識。”
柴房內沉默了會兒,胥儀的臉色泛了些白,這要是在京都城中,豈會認不出來。
“他們還說,這麼貴重的東西,莫不是,偷,偷來的。”
溫如意停頓的話語讓胥儀的臉色越發難堪,他捏緊了手中的東西,磕的手心生疼,須臾,他衝溫如意展了個笑顏:“姑娘,我真的不是壞人。”
“那,那要怎麼才能讓他們相信?”溫如意顯得六神無主。
“外面可有人守著?”
“莊子外頭有,昨天夜裡來了好些人,今早我來時看到他們都守在這附近。”
柴房內安靜了會兒,胥儀將手中的東西又交到了溫如意的手中:“我是京都城遊園班唱戲的,曾去過陸家,告訴掌櫃的,這是他們本家嫡大姐賞賜的。”
溫如意更猶豫了:“這……”
“你不必有所顧慮,儘管送過去,他若還不肯要,你就給他看這玉珠內刻著的字,他定會收下。”還是動聽的聲音,但此時的笑看起來卻沒那麼和善,“屆時你再告訴他,我被人擄到此處。”
溫如意垂眸,呵,她說什麼來著,都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