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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的劍》第242章
第245章 蓬萊的陰謀(四)

 楊夕輾轉識海,輪過了二十幾處黑暗的空間。

 遇到的不是瞎,就是昏迷,或者被埋得太深,看不見這人堆的全貌。

 手指不能動,幻絲訣這個相熟多年的老友,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個陌生而嬌羞的客人。一舉一動都那麼的生澀拘謹,忽然就不能理解主人要做什麼了。

 “唉……”就在楊夕快要洩氣的時候,頭頂卻忽然傳來一道聲響,“你看這裡有條會動的蟲!”

 哦?

 靈絲的另一端被抻了一抻。僵硬的嘴角微微的翹起一點,得來全不費功夫。

 人偶術!

 “你是誰?”漆黑的識海裡,一個駝背跛腳的男人震驚的連退三步。

 楊夕一挑眉,這男人居然是個修過神識的。神魂的高度與楊夕的大腿平齊。根本不與他廢話,兩步走過去推開他神魂,楊夕占住了這一座識海的魂眼。

 在這駝背男人的身體裡睜開眼睛,終於看到了一線昏黃的天光。

 那一瞬間,楊夕幾乎以為自己身在地獄。

 累累白骨鋪滿山坳。

 修士的軀體堆成了一座小山,一個摞著一個。一手摸上去,大多殘肢斷臂失血嚴重,冰冷得接近死亡。

 腳下是其中的一堆小山,光腳踩著柔軟的身體。

 這個認知讓楊夕猛然間一恍神,右腿膝蓋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腳下一軟,“骨碌碌”從人山上滾了下去。

 摔倒在坑底,身下是層層疊疊的白骨堆。楊夕覺得頭皮發麻。

 轉首看見山坳的邊緣,不算高,楊夕手腳並用的爬上去。

 右腿處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告訴她這具修士的身體也是有殘缺的,腿斷了重新長合,卻並沒有長好的類型。

 手扶上山坳的邊緣,漆黑色有著細密小孔的岩石觸手發燙。

 而這小山坳的外面,更是觸目驚心的地獄。

 赤紅色的岩漿,從焦黑乾裂的大地裂縫裡噴射出來。赭石色鱗甲的爬行獸在地面上來回躥行,腥紅的舌頭流著涎水,滴在地面上瞬間就會蒸發。

 “滋——”的一聲,冒出一股白氣。

 猛烈的吸一口氣,這才感覺到空氣中的灼熱,和嗆人的灰塵味道。

 “地獄啊……”

 楊夕喃喃道。

 這白骨皚皚之處是一個死火山口,而周圍還有更多的活火山。不,那甚至不是火山,那是整個地面都會噴出火焰的地域。

 這才注意到火山口裡的白骨與人堆上,都蒙了厚厚一層的灰塵——火山灰。

 “嘿!李瘸子,你在幹什麼呢?”人堆上同行的修士稀奇又不滿的對著楊夕呼喊。

 楊夕轉過臉,看著他。

 目光有些陰沉。

 一個獨臂的男人,臉上有燙傷未愈的疤痕。而他的手上正扯著一個隨手拎起的昏迷修士,胡亂的扒下那修士的衣服。

 那個被扒衣服的修士……

 即使明知道不合時宜,楊夕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冒出一個念頭——老遠子,為什麼倒楣的總是你?

 鄧遠之的左手齊腕而斷,臉色青白,雙眼緊閉。褲子還算完整的穿在身上,可是上衣已經被人扒了下來,露出兩扇凹凸不平的小排骨。

 ——像一個柔弱無助的小可憐。

 但也僅僅是像而已。

 楊夕的嘴角慢慢扯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鄧遠之,這個至今都身世成謎的老魔頭,他頑強的靈魂和生生不息的意志,從未有一刻停止過掙扎。

 楊夕看見他的耳朵,輕微的動了一下。

 楊夕忽然抬手往天上一指:“你看!有大鳥!”

 扒衣服的修士一臉懵逼,下意識的抬頭看去。就在他目光上移的一瞬間,鄧遠之猛然睜開了眼,一道純金色光芒從眼中射出來,兜頭罩住那個把他當作魚肉的修士。

 金光乍亮,化作一張巨網,四角釘在地面,把那修士勒成一個大字,整整齊齊的縛趴在地面上。

 鄧遠之一雙眸子晶亮,陰森森的望著那個大字:“蠢貨!”

 楊夕加快速度,一瘸一拐的爬回去:“老遠子!”

 這一輩子楊夕從沒像此刻一樣,帶著滿滿的歡喜呼喚過鄧遠之的綽號。

 鄧遠之卻面色不善的盯著逼近的瘸子男人:“站住,不然我殺了你的同伴!”

 楊夕一呆,在距離鄧遠之還隔著幾個人的位置站下來:“老遠子,我是楊夕啊!除了我還有誰會這麼叫你啊?”

 鄧遠之卻像沒聽見一樣:“很好,再往後退兩步,你和你的同伴都會很安全。”

 楊夕終於看到了鄧遠之耳朵裡流出的血痕,沿著他白淨的臉蛋一直淌到脖子上。兩條清晰的紅痕。

 老遠子是真的聽不見了。

 他的順風耳跟自己的離火眸一樣,沒有了。

 楊夕站在原地,看著斷手耳聾一動不能動的老魔頭,還在那故作淡定的懵人。

 安全個鬼,她敢打賭這老貨但凡有一根手指頭能動,立刻就會跳起來把這兩個敢扒他衣服的不明修士,當場剁成餡。

 怎麼辦?

 楊夕在搞清楚目前的處境之前,還不打算放棄這個好容易人偶來的,能跑會跳的身體。也不希望老遠子在沒看清外面的環境之前,就把這兩個敵友尚不明確的,現成的嚮導給剁成了餡。

 那四處是岩漿裂縫的地面,讓楊夕心頭沉重,那不像是正常辦法可以走出去的。

 可是怎麼才能讓眼前這個聽不見的,仍在裝逼的老東西,透過自己“猥瑣大漢的表像”,看清自己“甜美少女的本質”?

 用別人的身體疊加施展人偶術,那是寧孤鸞才懂得的高端技巧。

 楊夕並不會用。

 撓撓頭,楊夕決定試試手語。

 於是,鄧遠之接下來就看到眼前那個猥瑣男看,一腿略瘸的駝背男人,捂著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睛向自己“拋媚眼兒”?

 鄧遠之被噁心得不行,“你特麼站好了別動,就你那長相,也想誘惑本大爺,瘋了麼!”

 其實楊夕想展示的是:我是一個獨眼少女,老遠子你還記得麼?

 楊夕遺憾的搖搖頭,老遠子的智商也不咋樣麼,這麼明顯的特點,他居然都猜不出來。

 楊夕於是換了一個套路。

 四肢著地,揚起脖子,繞著一個很小的範圍,一圈一圈的轉。時不時停下來,一條後腿在地上,蹬!蹬!

 鄧遠之皺了皺眉,“驢?”

 楊夕驚喜的點頭,然後後腿繼續蹬!蹬!

 鄧遠之眨了眨眼,要是這樣還猜不到對方是有話跟自己講,那也真是對不住他的天才之名了。想了一想,慢吞吞的開口:“你是告訴我,你是驢妖變得麼?”

 楊小驢子:“……”

 以後誰在跟我說鄧遠之聰明,我吐他一臉口水。

 楊夕蒙上自己的眼睛,做出舞劍的動作。這是曲線救國,以自己師父的鮮明特點,讓老遠子起碼反應過來眼前的人跟他認識。

 鄧遠之瞪著眼睛:“盲人摸象?然後呢?”

 楊夕指著自己的右手,又指著地面,一遍一遍的畫出陣法模樣。

 掌心陣,掌心陣記得不?

 鄧遠之怒氣衝衝:“我知道我手斷了,你想嘲笑我是不是搞錯彼此的地位?”

 現在可是我占上風的。

 楊夕背過身往地下一跪,使勁指自己的後背。

 劍府,劍府記得不?咱倆是開劍府認識的!

 鄧遠之極其疑惑:“哦,你是個駝背,然後?”

 楊夕絕望了。

 面無表情的站起來,死氣沉沉的望著眼前的小白臉。那眼中的神情分明就是:本來不想出大招,你逼我的。

 連鄧遠之都隔著她猥瑣駝背漢子的外表,感受到了裡面熊熊燃燒的,少女即將熄滅的信心。

 鄧遠之:“呃,你別急……”

 然後,就見從周圍撿起了四五個昏迷的修士,挨個兒扒成赤條條的精光,然後疊成一摞。最後又毅然決然的扒光了自己,往上一躺!

 扒成光溜溜堆成一堆?

 鄧遠之眼皮一跳,猛然想起了霪沒在時光裡的噩夢。

 驚叫出聲:“你是楊夕?”

 駝背瘸子從地上跳起來,光著身子瞪他:“把你賤的,非得這樣才猜得出來。”

 鄧遠之比楊夕更氣憤:“把你蠢的,你用昆侖手語,我不就猜到是熟人了!能用人偶術侵佔別人身體的,不也就是你了!”

 楊夕也氣啊,“你跟我說過,你不待見那個手語,也不打算學的!”

 鄧遠之聽不見楊夕說什麼,但猜也猜到大概是什麼內容,忿忿道:“你蠢嗎?根本不需要我懂得手語,只要讓我看出來你打的是昆侖手語就好了吧?”

 楊夕露出了一個被九天神雷劈到的表情。

 懵逼了半天,又遲疑了許久,琢磨來琢磨去。

 撓一撓腦袋:“唔,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道理?

 鄧遠之抬眼看看暗紅的天幕,周圍屍山骨海的景象,還有上面那層他一眼就認出來的火山灰:“我說楊夕啊,為什麼不管多驚險的環境,只要把你帶上,你總有本事把自己變成一個逗比……”

 楊夕茫然的看著他:“會嗎?”

 ……

 楊小驢子與老遠子在屍山血海上完成了“殘疾人的勝利會師”,楊夕又借助駝背瘸子的身體,把屍堆裡人紛紛刨出來,並排擺在一邊兒。

 先刨出來的是她自己,如她所料,後背一道焦黑的裂穿傷,左眼沒有了。右眼倒是還在,只是被腫脹的面目擠得有點睜不開。

 老遠子也是這個待遇,雙耳失聰,繪有掌心陣的左手齊腕而斷,原本是劍府的後脊骨一條裂穿傷。

 楊夕又按照記憶,很費勁的刨出了馬烈馬師兄。

 正如先前所言,馬烈的舌頭被人割了,雙眼倒不是真的瞎了。只是臉上被打得太厲害,眼睛睜不開。後背上一道同樣的裂穿傷……

 楊夕手下一頓,回頭與鄧遠之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是相似的神色。

 他們都是沒成劍的人,看到馬烈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真如他們猜測,當時在劍塚裡的昆侖全都被帶來了這片不毛之地的話。

 楊夕和鄧遠之失去的只是劍府,而馬烈、沐新雨、焦則……他們失去的恐怕還有本命靈劍。

 那是一個劍修的命。

 楊夕手臂痙攣的有點嚴重,她知道這是長時間使用人偶術,目標的神魂已經逐漸適應,並且開始嘗試著反抗。她知道,雖然身體的控制權在自己,但是以她的能力,並沒能壓制原主對於外界的感知。

 沒辦法了,楊夕想。

 從地面的白骨堆裡揀出一根略微鋒利的肋骨,比在心口上:“別動,不然我就戳進去。”

 果然,手臂立刻就不抖了。

 腿卻抖了起來。

 “手不抖腿抖,你還來勁了是吧?”楊夕手腕一翻,那根肋骨就要戳進大腿裡。

 地上躺著的,半死的馬烈卻忽然發出了一聲喊:“哇!”

 他沒有舌頭了,只能這樣吸引注意。

 楊夕一凝眉:“馬師兄,你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馬烈只有一隻手能動,單手很費力的比劃出一串手語:“不是”“腿”,“是”“大地”

 楊夕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馬烈的意思。他躺在地面上,比楊夕感覺的更清晰。

 不是腿在不受控制的顫抖,而是,大地在顫抖。楊夕抬起頭,借用他人之眼,看到了遠方那滾滾而來的煙塵。

 遮天蔽日。

 鄧遠之也看見了,用他唯一能動的舌頭罵了一句:“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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