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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負雖已分曉,但遊戲仍在繼續。明日香持白棋的手,伸向最後一個可落子的地方。放下白棋後,她用纖細的手指將黑棋逐一翻面。統統翻完時她抬起頭,面無表情。
「要數嗎?」
「應該沒那個必要吧,是我輸了。」冬樹噘起下唇,開始收棋子。「我一勝三敗嗎,沒想到你這麼強。」
「應該說是你太弱了。我以前和朋友玩黑白棋,獲勝的機會可不多喔。」
「那是因為我還不太懂得訣竅,要再玩一局嗎?」
「抱歉,我不玩了。」明日香倚著沙發,啜飲放在一旁的果汁。
冬樹動手把棋盤和棋子收回盒子。是他在客廳櫃子找到的,想必是首相一家人的娛樂之一。
「喂,這種生活到底要持續到甚麼時候?」
誰知道,冬樹只能歪起腦袋。
「誠哉先生好像認為最近就得離開這裡耶。冬樹你的看法呢?」
「我哥既然那麼說,應該就得那麼做吧。」
聽到冬樹的回答,明日香怒目相視。
「你這樣算甚麼?難道你都沒有自己的想法嗎?甚麼事都聽誠哉先生的意思?」
「沒那回事,我只是覺得我能理解我哥的意思。」
「那你就這麼直說不就得了。你剛才那樣說,好像誠哉先生叫你往右你就往右,叫你往左你就往左。」
「就跟你說沒那回事。其實,我也曾多次違抗我哥的意思。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之前是這樣沒錯,可是我總覺得你現在好像對他言聽計從。我懷疑你是因為現在情況變得非常艱難,所以才打算今後一切交由誠哉先生決定。」
「才不是。」冬樹用力搖頭後,又微微點頭。「不,老實說,或許的確有這種成份。我不像我哥那麼聰明,所以碰到這種生死關頭,我本來就沒有他那種長遠的目光。我哥聰明又冷靜,我的確認為只要交由我哥去判斷應該不會出錯。但是,我並沒有打算事事依賴他,我也覺得自己該有自己的盤算。只是,另一方面卻又不便違抗他。」
「不便違抗他?為甚麼?」
「因為,害我哥落入這種窘境的人是我。」冬樹仰起臉。「是我搞砸了任務,才會害死我哥。」
他把在原來世界發生的事告訴明日香。她蹙起眉頭,一邊聆聽一邊還不時點頭。
「原來如此。你們負責同一個案件,本來要一起逮捕犯人啊。」
冬樹搖頭。
「他是總局的人,我是轄區分局。在逮人時並沒有知會我,是我擅自插手的。我搞砸了我哥他們的作戰計劃,像笨蛋一樣莽撞出手,結果我倆都被犯罪集團的人開槍擊中。我覺得很丟人。」
「雖然我能夠理解你說的意思,但事到如今你就算耿耿於懷也沒用吧?我相信誠哉先生也不會對你懷恨在心。」
「這跟我哥怎麼想無關,是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所以,演變成這種局面我無話可說。我會忍不住質疑自己有甚麼資格去批評我哥的做法。」
「不是批評,而是要表達意見,表達你自己的意見。誠哉先生也一樣是凡人,所以不見得每次的選擇都是正確的。像這種時候,其他人如果不說出意見,那我們所有人才真的會完蛋,到時我們統統會死喔。過去的事就把它忘了,只要去想從明天起該怎麼辦就好。」
凝視著明日香熱切勸說的面孔,冬樹露出苦笑。
「你那是甚麼表情。我說的話,很好笑嗎?」明日香嘟起嘴。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你的強悍,和我哥不相上下。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年輕吧。」
冬樹的話令明日香噗哧一笑。
「你在說甚麼傻話啊,你跟我也不過才差了十歲。」
「我該向你看齊。不只是我,如果其他的人也能有你一半堅強……」冬樹搔搔腦袋。「大家好像都完全喪失求生意志了,包括菜菜美小姐和小峰先生,還有經理。」
「但願他們能盡快振作起來。」
明日香低語時,入口那邊傳來動靜。不久後,門開了一條縫。有人朝房內窺視。
「誰?」
冬樹猛然站起,把門整個拉開。發出細細尖叫的是菜菜美。
「菜菜美小姐……你怎麼了?」
她的臉色蒼白,運動外套的拉鏈拉得緊緊的,手還揪著領口。仔細一看,她正在微微顫抖。
明日香也過來了。
「你怎麼了?出了甚麼事?」
菜菜美的嘴唇顫動,她用氣音說了些甚麼,但只聽得見「進房間」這幾個字。
「房間?房間怎麼了?」
「……我在睡覺……結果有人……進房間。」
冬樹立刻就明白發生甚麼事了,他立刻走向樓梯。菜菜美她們的房間在二樓。
他衝上樓梯。菜菜美的房門是敞開的。冬樹探頭往裡一看,愣住了。因為有人坐在床上,露出乾瘦的裸背。一看體型就知道那人是誰了。
「小峰先生,你到底做了甚麼……」冬樹走近。
小峰保持跪坐的姿勢垂著頭。
「你倒是說句話呀,小峰先生。」冬樹站在床旁。
小峰全身上下只有一條內褲。他維持跪坐的姿勢,小聲說了一句「為甚麼」。
「你說甚麼?」
「她為甚麼要逃?又沒甚麼關係。這點小事,有甚麼大不了的。」他像唸經一樣低聲說道。
「喂,你剛才想對菜菜美小姐做甚麼?」冬樹說。「不過就算你不說,我也大致猜得出來。」
小峰終於抬起頭,面對冬樹。他的眼睛死氣沉沉,感受不到絲毫活力。
「不行嗎?反正今後就算活著也毫無意義了。既然如此,就算上床也沒關係吧?反正彼此都已經是死人了,她憑甚麼有理由拒絕?我沒有叫她替我做甚麼,她只要乖乖躺著別動就行了。我會自行解決,也會收拾善後。這樣為甚麼不可以?那個女人不是很想自殺嗎?她不是覺得活著也沒意思嗎?她不是對自己的身體已經毫不在乎了嗎?既然如此,她何必計較?為甚麼必須逃走?這太奇怪了吧?」
「奇怪的是你才對!」明日香的聲音自後方冒出。她大步走進來,狠狠瞪視小峰的背部。「不管任何時候,做這種事都必須雙方同意才行,這是比犯不犯法更基本的問題吧。真不敢相信。你是不是腦袋有毛病啊?」
小峰忽然噗哧一聲笑出來。
「還是你們好命,已經有對象了。」
「對像?這話是甚麼意思?」冬樹問。
「你就別裝傻了,我清楚得很。你們兩個情投意合吧?瞧你們成天形影不離的,你們一定幹過很多次了吧。真好命,可以和高中女生幹個過癮。那樣的話,處於任何狀況的確都不會沮喪。」
冬樹很困惑,不由得與明日香面面相覷。她立刻避開目光。
「喂,你胡說甚麼,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對呀,你不要胡亂栽贓。」明日香也噘起嘴。
小峰慢慢來回審視二人的面孔。
「你們還沒做過?可是遲早會做吧?真令人羨慕。」
「你在自己亂想甚麼、亂嫉妒甚麼啊。現在應該不是扯這種事的時候吧。你幹了甚麼好事,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罷了。那樣哪裡有錯?想性交也沒有對象的人,只能用這種方式解決。不然要怎樣?難道你願意讓我上嗎?」小峰轉向明日香。
「開甚麼玩笑!」她扯高嗓門。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接近,最後誠哉進來了。
「你們在吵甚麼?」
「這傢伙居然想強暴菜菜美小姐。」明日香回答。
誠哉的臉頰在抽搐,冬樹很確定。他暗忖,哥果然是真心喜歡菜菜美的。
「沒得逞嗎?」
「我想應該是。我和冬樹正在客廳說話,菜菜美小姐忽然出現,說有人進她房間……」
「然後,菜菜美小姐呢?」
「現在在客廳。」
「你去看看她的情況,別讓她一個人。」
「可是──」
「快去!」
在誠哉的催促下,明日香走出房間。誠哉的眼睛,死盯著小峰。小峰再次深深垂首。
「冬樹,叫大家到餐廳集合。」誠哉說。
※※※
在餐廳的長桌前,七名男女就座。小峰被安置在牆邊的椅子上,他穿著運動褲和白襯衫。失去情感的雙眼,空洞地瞥向斜下方。
「這絕對不可原諒,和舔奶粉的太一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這是強暴耶。這傢伙是強暴犯。要我跟這種人一起生活,我絕對辦不到!門都沒有!」明日香大聲咆哮。
菜菜美坐在明日香和榮美子中間,她一直垂著頭。
「好了,你先別激動,我們冷靜討論。」誠哉伸出右手,像是要安撫她。
「誰冷靜得下來啊。不會吧?難道你們這些臭男人都要幫這傢伙說話?你想說你可以體諒他想找人上床的心情?」明日香猛然站起。
「那怎麼可能,總之你先別激動。」
聽到冬樹的話,明日香板著臉坐下。這時,河瀨交疊雙臂露出笑意。明日香瞪著微笑的他。
「幹麼?有甚麼好笑的?我說了甚麼奇怪的話嗎?」
「說話奇怪的,不是你,是這邊這位老兄。」河瀨看著冬樹,勾起唇角。
冬樹蹙眉。「你說我?」
「本來就是。雖然我不是要替小峰撐腰,但他的心情的確可以體諒,至少我就能體會。我也想,老實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找人上床。只不過我忍住了,你自己應該也是如此吧。」
冬樹緊咬臼齒。他的怒火沸騰,卻說不出話。
「這就是人性。」河瀨正經起來,低聲說道。「既然要討論,那就說真話。如果死要面子故作清高,那樣毫無意義。」
對於無力反駁的冬樹,明日香投以嚴厲視線。
「我真不敢相信,是這樣嗎?」
冬樹搖頭。
「我可不想強暴別人。」
「你別竄改我說的話。」河瀨皺起臉。「我也沒說我想強暴別人吧,我只是說如果有人願意讓我發洩,那我很想做。這點無論任何男人都一樣,這是天生本能誰也沒辦法。」
「太過分了,強詞奪理。」明日香說。
「小姐,你應該也不可能對男人的本能一無所知吧,事到如今就別裝甚麼清純玉女了。所以我說警視大人啊。」河瀨轉向誠哉。「要怎麼處置這個強暴混蛋是小問題,男性本能這種麻煩的玩意該怎麼解決才是重點吧。」
「那種事跟我們又沒有關係。既然是男人的事,男人自己去解決就好,總之把問題推到我們身上──」
「你這小丫頭真囉唆。」河瀨皺起眉頭,發出低沉的怒喝。「你想說甚麼我都知道。拜託你安靜一下好嗎,這樣大人怎麼說話。」
明日香一臉意外地瞪大雙眼,但她緊閉著嘴沒吭聲。
誠哉保持緘默,一直閉著眼。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這時,他似乎察覺到眾人注目,睜開眼了。
「首先我要先聲明,我請各位過來集合,不是為了對小峰先生興師問罪,而是因為我認為,這是思索今後我們該如何活下去的好機會。我想和大家討論我們的未來。」
一直默默喝罐裝啤酒的戶田,這時嗤嗤笑了出來。
「未來?那種玩意在哪裡?世界都已經毀滅了。」
誠哉站起來環視眾人,繼續說道:
「我們的確已失去以前的世界了,但我們還活著。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要在這種狀況下思考未來,該做的事只有一樁,那就是建造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