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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我的視線投向十公尺外的停車場,那是蓋在建築物夾縫間的小型投幣式停車場。那裡停了一輛白色的賓士轎車。他們確認過了,那是中國人的車子。不久後,那些中國人應該會過來開車。
約有三十名探員守在四周待機行動,其中也包含了武裝特警小組。久我隔著外套,確認自己的手槍觸感。
他必須極力避免發生槍戰,但是誰也無法預測對方會採取甚麼行動。
五名男子從大樓某一室走出。但是自大樓正面玄關現身的只有三人。剩下二人,想必是打算自後門離開了,他如此推測。前往交易地點時兵分兩路是那些人的慣用手法,所以他在後門口也留有探員駐守。
三名男子出現了。久我抓起麥克風。
「等他們一上車就出動,在那之前先別行動。」他向部下下達指令。
就在下一秒,部下的聲音竄入他的耳中。
「我是岡本。我守在後門口時,發現轄區刑警接近走出來的其中一人。」
「你說甚麼?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們按照指示,要等二名犯人會合再行動……」
「結果怎樣了?」
結果──就在部下這麼說的時候,猛烈的引擎聲響起,巷口衝出一輛敞篷車。冬樹死命攀附在車子尾部。
「那小子,搞甚麼鬼……」
※※※
「還有十秒。」負責人乾澀的聲音響起。
大月凝視大型螢幕。他雖然看不懂上面的圖表,但起碼知道斜下方出現的數字正在倒數。
那個數字,正以 009、008、007 的方式不斷變換。
大月握緊雙手,暗自祈禱。他打從心底祈求,即使數字變成 000,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繼續運作。他熱切盼望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地方出現異變,這個國家的秩序一如以往,自己仍和昨天一樣是國家首腦。
※※※
敞篷車在賓士旁邊停下。三名男子正要鑽進賓士時,光頭男子從副駕駛座鑽了出來。久我也知道他手上有槍,冬樹看來已虛脫無力了。
久我朝麥克風高叫:「圍捕!圍捕!」
接著他也從車中衝出,把手伸進外套的暗袋裡。
駕駛敞篷車的男子看到這一幕,再次踩油門。車子急速前進,但冬樹不肯鬆手。
埋伏在四周的探員一同現身。光頭男子露出狼狽的表情,扣下手槍扳機。
久我隨即受到全身衝擊,仰身往後翻倒。
※※※
聽到槍聲而回頭的冬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倒臥的誠哉,胸口染成一片血紅。哥哥中槍了,他立刻反應過來。
在衝擊與絕望造成的思緒混亂中,他將憎恨的雙眼轉向前方。擠出渾身力氣,試圖爬上座椅。
這時駕車的男子一手繼續握著方向盤,另一手持槍瞄準。他的嘴角浮現冷酷的笑容。
冬樹看到他的手指勾上手槍扳機了。
槍口噴出火花。
※※※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穿越了某種東西。頭顱到胴體、雙腿,逐一貫穿某種看不見的薄膜。同時,他也感覺到某種東西貫穿了全身。那個東西甚至連每一個細胞都一一穿越。
下一瞬間,冬樹霍然回神。他依然攀附在車子尾部,車子依舊在奔馳。
不過他看到前方時,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方才開車的男子不見了。
車子似乎正徐徐減速,但是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就在他打算設法爬到駕駛座之際,車子撞上了某種東西。但車子沒停,就這麼推著那樣東西前進。他聽見車子刮過柏油路面的聲音。
最後車子撞上路邊護欄,終於停止下來了。
冬樹離開車子,繞到車前。車子的保險桿與護欄之間,夾著一輛壞掉的摩托車。起初撞到的,八成是這個。
為何摩托車會倒在馬路中央呢──
但這種疑問只能算是枝微末節。冬樹聽到猛烈的爆炸聲,轉身向後,眼前展現的情景令他愕然。
所有的車子都失控了,四處發生衝撞。卡車撞進大樓,公車撞上成排計程車,橫躺在地的摩托車不計其數。其中,有些車子的輪胎還在轉動,顯示前一刻尚在行駛。
一輛車猛然橫越人行道,剷平各種東西後衝向冬樹這邊。他慌忙扭身閃開。車子猛然撞上剛才還載著他的那輛敞篷車,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一陣汽油味飄來。他慌忙跑開。數秒後,車子發出爆炸聲,隨即被大火包圍。
他甚至無暇撫胸慶幸撿回一命。汽油味自四面八方飄來了。路上看得到的地方都有車子相撞,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
冬樹逃進附近的建築物,進去之後才發現那是百貨公司。店內明亮潔淨,彷彿沒發生任何事,化妝品賣場內,陳列商品的展示台兀自旋轉。
但是有個怪異到了極點的地方,那就是建築物內沒有半個人影。
冬樹繼續往裡面走。電扶梯在動,他搭上去,到二樓一探究竟。二樓是女裝賣場。沒有客人也沒有店員,但背景音樂還播放著。
他繼續往上走。每層樓都是同樣的狀況:空無一人,但機械類運作如常。
五樓有個家電用品區,冬樹朝那裡走去。
電視正在播映廣告,熟悉的藝人津津有味地暢飲啤酒。冬樹看了總算稍感安心了。雖是那只是影像,但至少可以確認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別人存在。
但他拿起遙控器轉台後,那安心感頓時消失了。
那好像是個現場直播節目,畫面上映出攝影棚。理論上,某位以伶俐口齒廣受歡迎的名主持人會站在那,可是畫面上並沒有看見他。也看不到應該會坐在一旁的固定來賓。只有他們原本會坐的椅子排排放著。
冬樹不停轉台。有的頻道正播出和平時一樣的節目,也有的頻道畫面上空無一物。不管怎樣,想從電視節目推測發生了甚麼事,恐怕是不可能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焦慮造成的冷汗流遍冬樹全身。他用手背抹去額上汗水,取出手機。他試著一一打電話給每個認識的人。嘟聲響起。可是,沒有人接起電話。
電話簿中有久我誠哉的名字。看到那個名字的瞬間,某個畫面在冬樹的腦海復甦。是誠哉中槍,胸口染血的那一幕。
後來,誠哉怎麼樣了呢?就狀況判斷,恐怕是沒救了。冬樹遲疑著該不該打電話,最後還是作罷。但他開始輸入簡訊了,內容如下:
「是誰都行。總之看到這個的人請和我聯絡。久我冬樹」
按下全部傳送後,他開始搭電扶梯下樓。他期待有人會回覆簡訊,左手一直緊握手機。但他抵達一樓,走出百貨公司後,依然沒收到任何回音。
外面的狀況比之前更加惡化了。
各種地方都有車子衝撞,冒出黑煙。也有些地方失火。濃煙密佈,無法看清週遭狀況。化學製品燃燒的臭味刺激鼻腔,刺痛眼睛和喉嚨。
人行道旁放著腳踏車。沒有上鎖,好像沒壞。冬樹跨上車,踩動踏板。
馬路上已沒有車輛行駛。幾乎所有的車子,都撞上某種東西停下來了。火勢猛烈的地方也不少。行道樹起火,咖啡店的遮陽棚熊熊燃燒。也許遲早會波及建築物,但冬樹無能為力。
他決定折返他們之前經過的路。他還是放不下誠哉。
投幣式停車場映入眼簾了。他想起那批中國人,當時就是坐上停在那裡的白色賓士。
賓士停在和剛才相同的位置。冬樹下了腳踏車,緩緩走近。沒看到那些中國人,他確認這點後才打開車門。
後座放著二個大型公事箱。打開一看,裡面裝了金條。一定是搶來的贓物。
冬樹離開賓士,四下張望。誠哉他們坐的貨車映入眼簾。但他沒看到本該倒在車旁的誠哉,地上也沒留下血跡。
冬樹束手無策,只能呆立原地。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莫名其妙。所有的人都從世上消失了──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只能這麼判斷。
喂──他大喊。有沒有人在──他用盡全力大叫。可是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週遭火災和車禍的聲音傳來。
冬樹再次騎上腳踏車。他邊叫邊踩踏板,可是到處都空無一人。在遭到破壞的無人街頭,只有他的聲音迴響著。
每個地方都如鬼城。然而,他覺得前一刻這些地方都還有人在。面向馬路的露天咖啡座,桌上還放著冰塊尚未溶解的可樂與三明治。
店內有煙飄出。湊近一看,好像是廚房有東西起火。也許是瓦斯爐的爐火引燃了甚麼東西。他考慮了一下是否該去滅火,最後還是決定離開。同樣的火災,肯定正在各個角落發生。他覺得就算替這裡滅了火也沒有太大意義。
冬樹發現網咖店的招牌,立刻按下煞車。幸好,這間店好像沒有失火。
沒有店員,所以他直接走進店內。這裡也同樣沒有客人。他立刻在最近一台電腦前面坐下。
他想上網調查世界出了甚麼問題,卻找不到能夠解除他疑惑的訊息。螢幕顯示的訊息,對現在的他來說只不過是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消息。
突然間,燈光熄滅了,電腦也無法繼續使用。原來是停電了。
冬樹急忙走到店外。他走進隔壁大樓的便利商店。燈光沒熄。看樣子,好像只有剛才那棟大樓停電。
冬樹陷入惶恐。街上到處是事故和火災,就算哪裡的電纜線斷掉也不足為奇。遲早各地都會停電。不僅如此,發電和輸電系統能維持多久也是個疑問。畢竟,人類消失了。不只是電,還有自來水和瓦斯,或許遲早也會無法供應。
冬樹暗忖,是不是自己的腦袋出了毛病?是不是這樣才看到幻覺?他如此懷疑。
他騎著腳踏車繼續前進。全身汗如雨下,汗水刺痛眼睛。
騎了又騎,還是沒有半個人影。他穿過皇居旁,繼續往南走。每條馬路上都塞滿壞掉的車子,他在那些車輛之間穿梭而行。
騎到芝公園時,冬樹按下煞車。東京鐵塔在他的視線前方,他將腳踏車掉頭轉向。
幸好東京鐵塔沒有停電,如果停電,剛才想到的點子就得放棄了。
他沒買票就直接走進去,一路筆直走向通往展望台的電梯,那裡也沒人。
搭上電梯,往展望台去。電梯上升的期間,他一直擔心機器會不會突然停止運作。最後他平安抵達了,電梯門開啟時,他不禁大歎一口氣。
他從展望台俯瞰東京,愕然不止。放眼所及,到處都在燃燒。他想起從課本上學到的字眼,「空襲」。他也想起過去在某些地區發生的大地震。但是唯有一點和那些情形截然不同,那就是找不到受害者。
展望台有付費式望遠鏡,他投進硬幣。焦點首先鎖定的,是起火最嚴重的地區。緊靠高速公路的地方橫躺著某種巨大物體,火苗正從它上面竄出。
冬樹看清楚那是甚麼後,不由得踉蹌後退。毀壞起火的是一架客機。雖然已燒得看不出原形,但應是機身部份上的那個商標圖案,每個日本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