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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笑小說》第67章
解說 笑能有多歪?

  東野圭吾最令人激賞之處,在於他操弄「笑」的能力。

  對我而言,引發讀者的諸多情緒中,「笑」最為困難。若是其他情緒如「淚」或「怒」,大抵不離人生八苦,或是五善十惡,創作者很容易摸索出一條路,然而「如何引人發笑」這樣的課題卻隨民族性而異,即使在同一族群,也是人人有別。簡言之,每個人「笑點」不同,也因此標榜幽默或搞笑的小說,受青睞程度在個體間也有不小的差異。

  從《名偵探的守則》、《超.殺人事件》到《○笑小說》系列,東野在搞笑一環多是走「諧擬」(parody)路線,即以逗趣或誇張的方式,模仿實際存在的客體,達到戲謔效果。

  這樣的寫法有其難度,除了模仿行為本身有趣,被模仿對象若因此遭矮化成為弱勢,則作者不免有「缺乏厚道」之嫌。如何確保讀者心中的界線,在即將越界邊緣卻不超出線外,是此類作品的重要課題。東野一路走來,在這方面儘管偶有失控,大多能處理得很好,讓讀者們(包括我)個個笑開懷。

  但這本《歪笑小說》我卻笑不出來。

  或許不該這麼說。事實上本書十二篇故事都很有趣,閱讀過程中我也牽動了嘴角,但沒多久左右的上揚角度開始不對襯,形成書名所說的「歪笑」。我笑歪了嘴,但「歪」的理由不是因為內容很爆笑,而是……對身為寫作者的我而言過於血淋淋,甚至開始「皮皮剉」。

  說得嚴重點,本書對一般讀者來說是幽默小說,對作家或出版業者而言──這幽默是黑色的──是驚悚小說吧?

小說界爆料大全

  還記得前一作《黑笑小說》首四篇〈另一種助跑〉、〈線香花火〉、〈過去的人〉與〈決選會議〉嗎?以虛構的出版社灸英社為主軸,敘述文學獎、頒獎典禮對於作家造成的心態影響。是嚴重打擊還是得意忘形?作者將這些內心的醜態描寫得淋漓盡致,令讀者欲罷不能(我看了冷汗直流),要求他繼續寫下去。

  於是東野回應讀者要求,延續原本的人物設定,不僅是灸英社,編輯小堺、新人作家熱海圭介與唐傘散華,過氣作家寒川心五郎都再度登場。作者加寫了十二篇,完成這部短篇集。

  如同大多數讀者閱讀〈另一種助跑〉時,會立刻想到東野多次入圍直木獎卻鎩羽而歸的往事,《歪笑》的十二篇也大多是作者根據自身經驗撰寫,大爆小說界的料,自然篇篇致命(作家與出版社的命),讀來大呼過癮(好痛)。

  〈傳說中的男人〉敘述編輯為了拿到暢銷作家的稿子,可以卑躬屈膝到無所不用其極(好想見識一下);〈夢寐以求的影劇改編〉反映出「影像化」在新銳作家眼中,事實與夢想形成的巨大落差;〈序口〉呈現出日本的作家交際文化,以及地位明確的金字塔社會(少年啊要立大志);〈禍水〉指出「不適任編輯」無法對稿件提出建設性意見的問題;〈決選入圍作〉描寫工作失意的人,投稿新人獎入圍後尚未得獎即產生的諸多盤算心態(驚!);〈小說雜誌〉以一連串犀利的對話,質疑「長篇連載」於小說雜誌是否必要;〈天敵〉讓作家反思,對於讀者意見要重視到何種程度(心有戚戚焉);〈設立文學獎〉探討「優秀作品獎」應有的定位、選拔機制問題,及其對作家的重要性;〈推理特輯〉告訴作家,想嘗試未曾挑戰的風格,別拿截稿日做實驗(皮皮剉);〈宣布封筆〉討論職業作家是否有所謂「退役」的狀態;〈戰略〉道出大家的心聲:書本的行銷手段或實際銷量,與內容好壞完全是兩回事(可惡!);〈職業,小說家〉為想當職業作家的人,點出應有的規劃與自律(又中了一箭)。

  雖然有些許誇大,日本和台灣的情況也諸多不同,這些「秘辛」仍多少能解開許多讀者心中謎團,讓他們歡樂笑哈哈之餘,還能滿足對小說界的好奇心,寓「八卦」於樂(拜託別再來了,東野老師)。

除了搞笑,還有汗與淚

  當然,縱使讀者並非業界人士,仍會覺得某幾篇「沒甚麼笑點」。事實上,《歪笑》並不若前三作那般,篇篇都以「笑」為目標。一些故事所帶來的,反倒是其他的情緒。

  像是〈小說雜誌〉、〈職業,小說家〉的親子之情,〈天敵〉、〈設立文學獎〉的夫妻(男女朋友)之情,諸多像是人間劇場的橋段充斥整部作品。這些情緒被渲染的同時,該篇的意旨也隨之浮現,而穿梭其中的共同角色:編輯獅子取、小堺、青山、作家熱海、唐傘、寒川與大凡均一,以及作家女友元子,更是點綴情感,任其豐沛的關鍵人物。

  其中的熱海與唐傘,更是互成對比。熱海只會寫老派的仿冷硬派作品,性格驕矜而好面子,容易被樂事沖昏頭,在編輯眼中缺之才能的他,每一次互動都令人啼笑皆非,典型的喜劇甘草人物;唐傘身為眾所矚目的本格派新希望,個性謙虛而不失企圖心,自律且積極進取,是充滿正面能量的上進青年。

  若將「搞笑」與「感動」視為東野試圖融合的舊、新元素,那麼熱海與唐傘,便是兩種元素的代表人物。(有趣的是,比較兩人的筆名,反而後者才像是搞笑的一方)作者利用角色的對照,延續他在《新參者》之後經常納入的人情描寫,讓讀者在本書除了笑料之外,還額外感受到汗水與淚水。

虛與實的相互輝映

  共同角色之外,《歪笑》還有一些看了令人會心一笑的名字。

  像是取自本書日文出版社「集英社」的灸英社。親切的前輩玉澤義正即是東野前一任的日本推理作家協會會長「大澤在昌」(日文漢字「正」與「昌」同音)。至於明星木林拓成、松崎羅羅子、作家深見明彥、長良川永良(長良川ナガラ)、糸辻竹人,一定也有讀者知道他們是參考現實中的誰吧?

  這是東野身為作者的玩心。透過已有固定形象的現實人物,將小說角色藉由姓名產生連結,可讓讀者更容易想像該角色的舉手投足與行文作風。

  既然是走諧擬路線,會有此作法也很正常,但這畢竟是「偷吃步」,並不適合常用。事實上,比起與「現實」連結,本書更著重於「虛構」塑造,體現的元素便是書中出現的諸多小說。如熱海的《擊鐵之詩》、《狼的獨旅》與《去問子彈與玫瑰吧─擊鐵之詩2》,唐傘的《虛無僧偵探佐飛》與《磚瓦街諜報戰術奇姆科》,大凡的《深海魚的皮膚呼吸》,以及其他一看書名,就令人感到好奇的作品……

  不僅是書名,東野還為這些書添加外在描述,像是「仿冷硬的搞笑小說」、「世界觀奇特的本格不合牌理推理」、「毫無華麗之處的樸實之作」……這樣的設定構成「傳說」──小說中的角色讀過,只有讀者讀不到。這必定引發讀者的心癢難耐,想知道更多資訊,無形中便成了一種「飢餓行銷」的擬似效果,推動讀者繼續閱讀。

  此種手法不僅是吸引讀者的工具,更成為揭示伏筆的手段。東野於書末特地安差的「偽」書訊廣告,明示了兩位作家日後的文學獎道路,將「喝采」與「惋惜」兩種情緒灌入讀者心中,算是利用小說廣告頁的趣味設計。

  然而,讀者最終只是收到那些書的「資訊」,無法讀到內容,此種情緒得不到滿足,便會轉化為對實體小說的期盼,「東野老師,我想看《虛無僧偵探佐飛》,請趕快寫出來!」(老師,您這是挖坑給自己跳啊)

  面對書迷的無理要求,究竟作者會不會寫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本文作者介紹

本名王建閔,推理作家,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收到本書的解說邀請,每讀幾篇就心虛一次,讀完後決心早點寫文,不要給編輯添麻煩,卻又不知不覺拖欠了稿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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