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兩百年一遇

　　665號鬼城會變成什麼樣子？

　　灰鶴原本無力地坐在那裏，這會兒卻乾脆直接躺在地上，完全沒有形象地仰望天空，似乎定眼觀察的時候還能從那煙塵彌漫的上方看到曾經的夜空一樣。

　　“幸運的話，也許會有新的新的引路者。”灰鶴說著，頓了頓，“不幸的話也許會成為無主之地。”

　　無主之地……

　　蘇青行一直都不喜歡這個詞。

　　當站在這樣火光肆虐的廢墟鬼城中時，沒有人會想到冥域的偉大和遼闊。但對於冥界而言，鬼城卻只是冥域的小小一部分，微不足道。

　　冥界從不會將任何一座鬼城的生死放在心上，就算一座城沒了引路者和構建師，對於冥界來說也就是大海中少了一滴水一樣無關緊要。

　　但失去構建師和引路者的鬼城……卻會成為無主之地，失去所有的束縛和控制，最終走向自我覆滅的道路。想到這裏，蘇青行看了一眼被烈火吞噬的半個鬼城，覺得雖然這裏的引路者還活著，城卻已經到達了覆滅的邊緣。

　　冥界引路者這個稱呼乍聽起來非常威風，而且在試煉世界當中擁有許多特權。

　　比如說，冥界引路者能夠知道每個試煉者的生平資訊，能夠自由來往鬼城和試煉世界，能夠在試煉過程中召喚鬼城鬼物……

　　最重要的是，冥界引路者可以打開熔岩地獄的大門，將被淘汰的鬼物關入熔岩地獄！

　　但有一件事情卻需要冥界引路者格外小心，那就是當被接引的鬼物正式成為鬼城的一份子之後，就不能再輕易將鬼城的居民送入熔岩地獄。

　　簡單的說就是——自己挑選的鬼，哭著也要和平相處下去！

　　為了防止冥界引路者被自己所挑選的鬼物反噬，所以一般情況下引路者會盡可能不去挑選自己無法控制的鬼物。

　　久而久之，冥界引路者的能力越強，就越受到鬼城的歡迎。畢竟對於牛頭馬面這些最適合成為引路者的妖怪來說，他們只要打個噴嚏就能讓鬼城裏的妖怪服服帖帖地聽話。

　　而對於血統弱小的冥界引路者來說，就算苦口婆心地請求鬼物們安分守己，能夠得到的效果也微乎其微。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其他鬼城知道666號鬼城的現狀時，第一個得到的結論就是——666號鬼城新來的引路者一定很弱，所以挑選的鬼物也都是那些沒有敵意且極容易被控制的類型。

　　對於這一個誤解，蘇青行並不打算辯解什麼。

　　不過眼前這位灰鶴先生……

　　就連蘇青行都看的出來，灰鶴的實力並不強，甚至可以說很弱，卻不知道為什麼挑選了這麼多無法控制的厲鬼冤魂進入鬼城。

　　“鬼城的構建師呢？”在蘇青行看來，雖然朱砂總是喜歡窩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門，但卻是鬼城中不可缺少的管理者之一。

　　“並不是所有的鬼城都和666號一樣幸運，咳咳。”躺在地上的灰鶴轉頭看到了蘇青行一眼，“和引路者相比，能夠成為構建師的人少之又少，能夠成為優秀構建師的人更是寥寥無幾，相信冥界入口絕大部分的鬼城都缺少合格的構建師，甚至和我這裏一樣沒有構建師。”

　　蘇青行曾經聽說過關于構建師的事情，也知道朱砂在構建師當中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根據蘇青行的瞭解，大部分的構建師不會為試煉世界構建劇本，最多就是創造一個最基本的世界，類似於沙漠、荒地、末日、火山……

　　會費心費力創造出那麼多不同世界的構建師，也許就只有朱砂這一個。

　　“你的能力已經不足以管理這裏。”蘇青行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說出了實話，“必須快點找到接任這裏的人。”

　　“有誰會想要來這裏任職嗎？”灰鶴看向被火淹沒的街道，“有崗位空缺的鬼城比比皆是，又怎麼可能有人會看上665這樣的地方？”

　　蘇青行覺得灰鶴也非常可悲，但卻同樣不會讓人覺得可憐。

　　“您是前輩，所以身為後輩的我本不應該多說。”蘇青行搖了搖頭，“但這些事情原本都可以避免，只是身為冥界引路者的灰鶴先生您並沒有去做。”

　　“小子，我都已經快死了，又何必在我的傷口上撒鹽？”灰鶴又難受地咳嗽了好幾聲，再次咳出血絲，“我曾經以為只要鬼城的實力能夠變得更加強大，就可以讓鬼城的居民生活得更好。卻沒有想到……我將第一個厲鬼帶進鬼城的時候，就已經將原本平靜的生活送入虎口。”

　　“蘇青行，你的名字叫蘇青行是吧？”灰鶴說話的聲音有了一些精神，但這個時候看起來卻更像是迴光返照，“兩百年一屆的鬼城大會，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就算一時間輸了，也一定不要破壞666號鬼城的平靜！一定要小心！”

　　灰鶴突然抓住了蘇青行的手，竭盡全力地將其按緊。

　　“如果你真的後悔了的話，我可以幫你。”蘇青行說出這句話，並不是因為一時心軟，而是希望自己鬼城的鄰居越平靜越好！

　　但灰鶴卻依舊搖了搖頭，露在頭髮外面的嘴角突然笑了笑，帶著莫名地得意說：“其實我剛才騙了你。”

　　“……”

　　“我已經找到了，願意接任665號鬼城的新人。”灰鶴的話聽起來真的很開心，“不過我不能讓新人看見這麼一個糟糕的鬼城，所以我會進行最後的清理。”

　　最後的清理？

　　聽到灰鶴說了這五個字之後，蘇青行突然臉色一變，許許多多的藍色光點突然浮現在蘇青行身周，將蘇青行整個身體托了起來，漂浮在665號鬼城的半空中。

　　也就是在蘇青行漂浮起來的一瞬間，他視野所及之處的整個665號鬼城街道全部開始龜裂！

　　原本還在廝殺和爭吵的鬼物們，在這一刻發出最後的求救聲。但灰鶴，卻只是笑看著熔岩地獄的大門在鬼城打開！

　　每一個鬼城的地形都極為相似。

　　一條筆直的街道，兩邊各種不同的建築。

　　但如果從上空俯視整座鬼城，看起來何嘗不像是一扇門？中間的街道就是門縫，兩邊的建築群就是左右兩扇門。

　　當引路者在鬼城打開熔岩地獄的時候，打開的就是這扇可以讓整個鬼城覆滅的真正地獄之門！

　　“蘇青行，最後幫我一個忙。”灰鶴就這麼躺在龜裂的街道上，拒絕了蘇青行的幫助，大聲地喊了一句——

　　“如果你見到665號鬼城新的引路者，那就告訴他……這其實是一個很棒的鬼城！在他的努力下，總有一天會變得更棒！”

　　“還有，謝謝你陪我到最後，蘇葉。”

　　在聽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蘇青行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因為灰鶴最後所喊出的那個名字……蘇葉……那是屬於蘇青行母親的名字！

　　難道說，灰鶴之前話語中一直聽到的那個冥界引路者，就是他的母親？！

　　說完之後，灰鶴最後的力量拂向半空中的那道縫隙，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蘇青行就這麼飄浮在打開的熔岩地獄之上，看著灰鶴的屍體沉入熔岩，看著整個鬼城的鬼物和建築落入熔岩……

　　“啊啊啊啊啊！”

　　飄浮在空中的蘇青行默默看著這一切，然後將一直提在手中的紙燈直接拋向眼前的熔岩海。

　　紙燈中是那些被困在別墅三樓的入侵者，如今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家。

　　不知道過了多久，打開的地獄之門關閉，整個665號鬼城恢復了平靜。

　　不過這一刻，665號鬼城中已經沒有任何蘇青行以外的生命，那些本就已經坍塌的建築也隨著那些鬼物們一起消失在熔岩中。

　　只剩下一條筆直的街道，一直伸向沒有盡頭的遠方。

　　什麼都沒有了……

　　蘇青行不知道灰鶴和自己的母親有過怎樣的回憶。

　　但蘇青行知道，灰鶴最後的選擇，就是帶著所有被他自己選中的鬼物一起墜入地獄。

　　灰鶴死去之前已經幫忙修復了一半縫隙，所以蘇青行也只是伸手一拂就將懸浮在半空中的那條縫隙徹底關閉，然後直接從變成一片荒蕪的665號鬼城消失不見。

　　在蘇青行離開之前，他隱約看見原本因為火光和煙霧而被完全遮住的天空，似乎也終於展現出了它原本的模樣。

　　那是最初的黑色。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蘇青行就已經回到了自己職責所在的666號鬼城。雖然看起來空曠而寂靜，雖然一幢幢建築在黑夜中如同墓碑一般聳立，但當蘇青行完全置身於那熟悉的冰冷空氣中時，卻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沒有人和鬼的街道，路邊路燈的光亮極為微弱，蘇青行就這麼閒庭漫步一般在街上行走。

　　666號鬼城的居民看起來很少，其實是因為大部分居民都分佈在一個個試煉世界裏進行工作的關係。不過即使如此，如今這個鬼城中存在的居民數量，也比雙眼所看到的要多得多。

　　“引路者大人！”一個女聲從蘇青行的右側傳來。

　　一轉身，就看到鬼城的公車站旁邊站著一個白裙的女鬼，看起來鬼氣森森，卻正向蘇青行恭敬地打招呼。

　　“辛苦了，森森。”蘇青行喊出了那個女鬼的名字，“最近鬼城的新人很多，接待的工作也更忙碌了吧？”

　　“是啊，不過大家都是好孩子，安排住處和工作的時候也沒有遇到任何問題。”名叫森森的女鬼一直負責鬼城新“人”的接待工作，為身為管理者的蘇青行和朱砂解決了不少難題。

　　蘇青行繼續向前走，走到一所學校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高二四班的鬼物們從校門口走了出來，一個個看著手中的試卷臉色慘白。

　　雖然鬼物原本就是臉色慘白慘白的那種，不過蘇青行就是覺得這些學生們似乎被鬼城的考試打擊到了。

　　“引路者大人！”看到蘇青行之後，學生們都停下來和他打了聲招呼。也許是因為剛剛來到鬼城不久，而且蘇青行也曾經是他們的同學，所以學生們要比剛才的森森更放得開，都是非常熱情地笑著向蘇青行揮手。

　　“看起來是一場令人印象深刻的考試。”蘇青行指了指許諾他們手中的試卷。

　　接著，所有的學生都露出誇張的絕望表情，哀嚎著說：“初白老師的研究學科考試太可怕了，我寧願去背英語單詞！”

　　“我寧願再讀十年高二！”

　　“天啊，這也太狠了！”

　　“……”

　　和高二四班的學生們閒聊了一會兒之後，就有一輛搖搖晃晃的巴士車從遠處駛來，算是來借學生們放學的班車。

　　而從巴士車的駕駛座上，也探出一個蘇青行熟悉的人影。

　　“喲，好久不見了，小少爺！”

　　“好久不見了，張彪。”蘇青行笑著和擔任鬼城司機的張彪打了聲招呼，目送載滿學生的巴士車搖搖晃晃地遠去。

　　在回到鬼城管理處的路上，蘇青行和所有沿路遇見的鬼物都打了招呼，雖然鬼城的一部分鬼物是由蘇青行的前任接引而來，不過大家和新的冥界引路者磨合都非常不錯，相處之間也算得上十分融洽。

　　至少……

　　他絕對不會允許666號鬼城變成下一個665號鬼城！

　　而在蘇青行走進“鬼城管理處”之後，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正在等待著他。

　　“青行！”一推開管理處的大門，朱砂就頭髮亂糟糟地向蘇青行撲了過來，“大事不好了！”

　　“怎麼回事？”看到好友滿臉慌亂的樣子，蘇青行也瞬間緊張了起來，“是……電腦死機、零食吃完、創作瓶頸還是你終於發現了夾在頭髮裏的薯條？”

　　“……”朱砂接受了蘇青行另類的關心，然後拼命搖了搖頭說，“不是，不是！是444號鬼城的沙皮又來發通知了！這才多久的時間，上面竟然給鬼城發了兩次正式通知，難道冥界要迎來世界末日了嗎？！”

　　“到底怎麼回事？”蘇青行努力拍了拍朱砂的背，讓心急如焚的構建師盡可能地平靜下來。

　　“是……”朱砂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兩百年一次的大維護！”

　　“維護？”蘇青行有些不太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簡單地說就是，每隔兩百年冥界會關閉一次試煉空間，利用這段時間對試煉空間的……嗯，類似總程式一樣的東西進行維護，持續時間大概是三十分鐘左右。”朱砂越說越激動，“這段時間裏，試練者不能進入試煉空間，就連鬼城的鬼物和引路者都進不去！”

　　“可是上次冥界入口關閉三秒鐘就已經造成了那麼多的麻煩事情，這一次……”蘇青行不知道自己是否理解了朱砂的意思。

　　“不一樣，不一樣！”朱砂立刻搖頭，“冥界入口關閉會讓亡魂無法進入冥界，而維護期間冥界入口不會關閉，只是試練者無法進入試煉空間而已。”

　　“試練者不去試煉，還能去哪里？”蘇青行馬上如同好奇寶寶一樣詢問道。

　　“……”朱砂立刻努力深呼吸了一下，最後才揭曉答案，“在這期間的所有亡魂，全部•第一時間•進入鬼城！”

　　朱砂在最後一句話上加了重音，又繼續解釋說：“維護期間死去的所有亡魂，將直接在鬼城接受試煉！”

　　在鬼城接受試煉？！

　　“青行，你能想像嗎？”朱砂的情緒越發激動，“這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大的試煉地圖！由鬼城上下所有鬼物本色出演傾力參與！最多的試練者！最多的群演！最大的地圖！最大的規模！這簡直可以說是鬼城兩百年一次的節日！”

　　聽朱砂說到這裏，蘇青行幾乎可以想像出那些武鬥派和弱肉強食派鬼城此刻歡呼雀躍的模樣，畢竟這可以算是那些鬼城最最期待的大亂鬥景象。

　　“你看起來似乎很喜歡這次維護。”蘇青行有些頭疼的扶額，“那為什麼剛才還要說大事不好了？”

　　“因為距離維護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朱砂看起來有些頭疼，拼命撓著原本就很亂的頭髮，“就算鬼城的地圖、建築和工作人員都是現成的，作為構建師我還是想要完成一次最精彩的劇本啊！我已經有了靈感，只要在三個月內將一切構思實現，我就一定能創造出讓那些試練者終身難忘的劇本和試煉！”

　　構建師有構建師自己的煩惱。

　　三個月的時間對於蘇青行來說還很漫長，但對於想要準備劇本和安排一次規模最大試煉的朱砂而言，時間卻顯得非常緊湊。

　　“不過，青行……”朱砂突然平靜了下來，表情也變得非常認真，“既然兩百年一次的維護馬上就要開始，就說明那個，也快來了。”

　　“那個？兩百年一次？”蘇青行思忖片刻，就將這兩件事情很快結合在了一起，表情也沉了下來，“你是說兩百年一次的鬼城大會？那個讓鬼城和鬼城之間廝殺的鬼城大會？”

　　“我們666號鬼城的實力……”朱砂的額頭上幾乎已經開始冒冷汗，“必須要提前做出準備，我們總不可能讓學校的學生和那些除了安分守己之外什麼都不會的鬼物去和那些厲鬼作戰吧？”

　　“你會這麼說，應該已經有了打算。”蘇青行聽出了朱砂的畫外音。

　　“666號鬼城的歷史很長，我剛剛成為這裏構建師的時候，城裏其實有很多難以對付的厲鬼，但因為缺少冥界引路者，所以我一個人管理得很艱難。。”

　　朱砂漸漸平靜下來，甚至伸手將亂糟糟的紅頭髮紮成一束，繼續說：“當時為了讓那些厲鬼不搗亂，我只能按照他們的要求建立了好幾個不同的試煉世界，讓他們離開鬼城去那些小世界生活。”

　　“所以我希望青行你可以去那幾個世界看看有沒有願意參加鬼城大會的厲鬼。”朱砂的目光閃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些都是喜歡惹事的傢伙，說不定會對鬼城大會感興趣。”

　　“這樣的話，也許我們鬼城的損失會降到最低。”

　　“可以。”蘇青行毫不猶豫地點頭。

　　“喂喂，千萬不要答應的那麼快！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朱砂再次叮囑，“這些世界裏的鬼物根本不認識冥界引路者，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份也可能完全不買賬，可以算是666號鬼城的三不管地帶！”

　　“聽起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蘇青行卻反而饒有興趣地笑了笑，然後安慰著說，“放心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擔心很多事情，擔心這些問題’少年‘，擔心鬼城大會，擔心維護的事情，擔心我和所有人的安全問題。”

　　“我才沒有擔心！”朱砂就是不承認。

　　“但放心吧。”蘇青行嘴角露出笑意，“畢竟現在你已經不再是一個人支撐著666號鬼城，我們有兩個人！”

　　“所以，我接下去該去哪個世界？”

　　“你這傢伙……”朱砂忍不住笑出聲，“可惜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不然我都快愛上你了。”

　　“那還真是抱歉！”蘇青行故作生氣地瞪了好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