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新年運勢上說,今年註定是動盪多舛的一年。
我以往從不信這個,好像它說胡謅一個“好”字我就能對即將面對的生活充滿勇氣,它寫句“不好”我就要狗血淋頭倒一整年的黴,去他的。但是夏皆懷孕這件事給我帶來的衝擊威力太大,讓我不得不迷信這些毫無科學依據的玩意兒給自己找心理慰藉。
然而沒等我對號入座,身邊的人卻接二連三的出了意外。
先是童佑茗所在的醫院潛入了逃犯,挾持他做了人質,而司峻在趕去救援的路上身中一刀,生死未蔔——聽上去離我們這種市井小民的生活非常遙遠,隔天還上了夏皆每個早上都邊做瑜伽邊看的新聞,晃動的拍攝鏡頭搭配上主持人的激情解說,給人感覺十分驚險刺激。
她一面維持著一個把腿擰到頭頂的獵奇姿勢,一面哇哇大叫著對我說“好可怕”,渾然不知她晚歸的兒子也是共犯。
其前因來自宮雋夜的口述:一個大壞蛋,假借重病之名從牢裡出來到醫院接受治療,實則是找司峻報仇,但由於事先打通關系收買了警方,把原本能暗中了斷的私事擴大成了兩方的正面衝突,他要負責場面上的交涉;考慮到有交涉失敗的可能,所以得找一個不在對方監視下的生面孔,先斬後奏,趁亂進去救人。
後果就是我主動請纓做了這個人選。
要我說,是他平時對我保護過度,才讓我作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還能和“那個世界”有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我可以跟他的手下一起看動畫片,可以在他們的座談會上戴著耳機寫歌,可以在他睡著的時候替他轉達資訊,他讓我瞭解,但絕不給我觸碰的機會。
這是破例的第一次,因為捲入其中的是我們共同的朋友。我是幫他,也是幫童佑茗。
當然,學長看到我空降時的表情也格外精彩就是了。
童佑茗不知道他和司峻和宮雋夜和我中間這些彎彎繞,在他看來我就是他學弟,宮雋夜就是他男朋友的朋友,而朋友和朋友之間的一腿不存在排他性,我們的關係只是恰好勾連成了一個有趣的圓。
週末我有空,他瑣事纏身無法出面,我便帶著他的份一起去醫院探望了那兩人。去的時候司峻還在術後昏睡期間,胳膊上縫了足有二十幾針,聽說當時出血場面慘烈,目前算是脫離了生命危險。
而童佑茗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的陪在他身邊,熬得滿眼血絲,比我上次見他足足瘦了一大圈,感覺下一秒就會轟然倒地,跟司峻並排躺著輸液。
我向他轉告了宮雋夜的問候,勸他去睡一覺、吃點東西保留體力,他直搖頭,睜著一雙憔悴的兔子眼問我,那天你怎麼會在?
是的,我最想聽見他問這一句。
參與密謀的快意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我的惡趣味得到了莫大的滿足,說了句自以為很酷的臺詞:“誰讓我對象是放高利貸的呢。”
放高利貸的我對象也覺得很酷,並感慨道,這倆人也太多災多難了,我看司峻就跟醫院有緣,怪不得找個大夫。
這完全就是歪理邪說。我暗忖,我長得像跟錢有緣嗎?又入戲頗深地問他,那你有沒有什麼仇家?我會不會被綁架?你會提著一箱子鈔票來救我嗎?
他說放心,跟我有仇的都比我醜,比我醜的都打不過我。
你真是你們這一行業的翹楚。
待風波平息,我們的生活都回歸正常。我快開學了,得抓住所剩不多的時間幫夏皆照顧生意,畢竟我走後不能時時在她身邊供她差使,懷孕又是特殊時期,得全權託付給她的閨蜜栗子阿姨。
阿姨得知她懷孕,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好像這孩子是老天爺隨心情給她指派的一樣,“你從哪兒弄來的?”
夏皆為了腹中的胎兒毅然戒煙,她丟了一顆糖在口中咬得嘎嘣脆,翻了個白眼企圖強行甩鍋:“就你上次給我介紹那個相親物件唄。”
“想不到是這樣的正人君子!”阿姨扶住了胸口。
可那個下了班會買糖果送給我媽的男人一踏進這個門,她就自動刪除了曾說過的話的歷史記錄,成了一個底線全無的花癡。
在我的百般遊說下,夏皆終於跟周靖陽開始了進程緩慢而艱難的約會。
說到約會,我也不知道他們那個歲數的人是怎麼個約法兒,肯定不會像我和宮雋夜一樣去遊樂園,看恐怖片,開車到山上看日出,他們倆大概更願意泡一壺茶坐下談心,聊聊各自的過去和共同的將來。反正每當夏皆跟我說她要出去,我就像她愛對我說的那樣對她說,玩的開心,早點回來。
我是甘願把工作扛下來,給這對超前情侶(我拒絕宮雋夜管這叫夕陽紅)創造培養感情的契機。我知道她為什麼推辭,她不溫柔,不會撒嬌,不通曉取悅異性的方法,不擅長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但她好不容易等到一份模糊而珍重的愛情,就要像開店一樣認真經營。
可能是女人在孕期情緒不穩定的緣故,她歎氣的次數似乎變多了,大抵這世上讓人難過的事情有許多,快樂的條件卻苛刻而不一。
我只希望她能開心。
晚上我關了店門回家,趕最後一班地鐵,在出站口外還沒關門的糖水鋪買一份楊枝甘露帶給她,提著塑膠袋的手指凍得僵硬,進了家門才有所緩解。
屋子裡的空氣暖融融的,靜謐而使人安心。客廳裡主燈沒開,只有電視螢幕間歇閃爍著光芒,夏皆抱著枕頭坐在沙發上,正在觀看一檔挺有名的尋親節目。
她說,寶寶回來啦。
我把楊枝甘露拎到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摘下圍巾,搓了搓失去知覺的指關節,問她,你眼睛怎麼了?
她用手指在鼻子側面一抹,抿了抿嘴唇說,沒事啊。
我不覺得沒事。
只是沒想到事情發生得那麼突然。
可能人在災難或大的變故之前來臨前是有預感的,像地震前莫名焦躁奔走的小動物,它不是一朵花,一句歌詞,一種意念,我對此沒有確切的描述,沒試過向任何人表達,因為我沒有證據證明它像個擺在那裡的現實一樣真正存在。
唯有一點是肯定的。
那就是,它永遠發生在你以為它不會發生的時候。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店裡,因為前一天晚上宮雋夜說他想喝加奶油的肉桂咖啡,還想和我一起吃個早飯,我們倆都很看中和對方一起吃飯的時間,把它當做彼此對生活最簡單、樸素的共用,不論多忙都會留出這一點空閒來。我想,反正在通常情況下早晨都不會有什麼客人,稍微離開一下也沒關係。
況且,和宮雋夜一同前來的周靖陽看起來很懂我們。“你們去吧。”
我特地告訴他,“我媽一會兒就來。”
他靠在吧臺上翻起一本雜誌,雙眉緊蹙,仿佛內心毫無波動。
我心情愉快地跳下臺階,順手抽走宮雋夜往嘴裡銜的煙,視線一轉,對上站在我面前的幾個人。
一個穿著豔俗的中年女人,一個頭髮灰白的瘦男人,一個微胖的女孩兒和一個矮壯的年輕人,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感覺宮雋夜把手放在了我背後,那是個提醒同時也是個戒備的姿勢,神色驟然冷了下來。
那個中年女人手持一張小孩子的黑白照片,聲音顫抖地開口:“你……認得他嗎?”
“認得我嗎……?”
——看來,今年註定是動盪多舛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