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家裡有個起居室,夾在兩個臥室中間,面積不大,擺上兩個書櫃一張桌子能充當書房,集休息娛樂於一體。可惜我和夏皆基本都沒有放假在家喝下午茶的時候,所以沒能利用起來。
但是今晚我們必須得聊聊。到家之後我洗澡,從浴室出來時還不到睡覺的鐘點,客廳裡黑著燈,我跑去樓上的房間,門開著,我看見夏皆坐在飄窗前,把煙灰缸和打火機都拿到桌子上,拍了拍旁邊的草編坐墊,示意我坐下。
“過來坐。”她把額前的頭髮朝後捋過去,點上煙吸了一口,“跟我談談你的想法。”
她好久不抽煙,早些時候是因為窮,每天攢幾塊錢給我買牛奶,久而久之也就想不起了,再大的心癮都戰勝不了時間,而她現在再拾起來,想必也有不一樣的滋味。
夜風漸漸沾染了燃燒的薄荷草香,我放在茶杯旁的手指離煙盒不過一寸,忽地想起我抽的第一支煙。它是什麼顏色?什麼牌子?什麼味道?我統統不記得。只有那嗆辣的口感還留在我唇齒間,以及在眼淚湧出來的刹那,看見那個人模糊的臉。
我把手指往回收了,握住杯子。
“我想唱歌。”
我邊想邊說,“不當明星……只是唱歌而已。能夠以此為生,並且堅持一輩子。”
她咬著煙蒂,一點紅色的火光在吐息中後退,我看著她,沒有感受到絲毫緊張和壓迫。這和我想的不一樣。
“嗯,那麼你為這個目標做過的努力有多少?”
我沒料到下個問題這麼客觀,是近在眼前的現實,沒有任何針對我個人的成分,理智得不像同學們口中那些一天到晚跟他們鬥智鬥勇的家長。
但換個角度想想,這才符合她的風格。
所以我一五一十地坦白了——我藏在耳機裡的歌,第一次萌生於夜晚和夢境的幻想,聽起來荒誕又渺遠的未來。我的朋友,我的老師,我的麥克風。我渴望讓她聽見的不僅僅是這些。
好在現在仍是夜晚。夜晚讓人敢說實話。
“……我知道了。”
我說完又喝了口水,她換了個坐姿,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倚著牆的後背像桅杆似的筆直,突出脖頸下清瘦的鎖骨,她笑著問我,“你跟我說實話,這些年你覺得苦麼?”
我想起一切的開始,她曾對我說過,你跟著我還是得吃苦。
一轉眼十多年了,我竟忘記了去品嘗這所謂的生活。
過往像海水沖上岸又迅速的抽離,我什麼都沒抓住。我說,不知道,我大概忘了去感覺。
她把煙頭掐熄了,眼裡有一點恬淡的明亮。
“往後都這麼過下去就好。”
“我養你這麼大又不是為了讓你按照我的方式活,也不是讓你替我實現什麼心願,更不是摻和屬於你自己的人生,到頭來讓你恨我。”她說。
“那是為什麼?”
“傻啊。”她臨睡前擰了我的臉,笑得腦袋一搖一晃,“我樂意唄。”
離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要我裝作無事、心如止水的在學校學習根本不可能,我又不是喬馨心。
但口頭上已經答應過了夏皆就算玩音樂也不可以耽誤學習,我不能對她食言,所以一直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按捺著,儘管在數學課上寫歌詞的惡習積蓄已久,怕是改不過來了。
而這段時間唯一讓我鬧心的就是樂筱雅。
可能也怪我打性格裡就缺乏對感情的認知部分,對一些事情的直覺和悟性都愚鈍得厲害,導致我常常不知該如何分析處理她的行為,比如趁我課間離開時在我課桌上放蘇打水、巧克力、各種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比如在小組發作業的時候夾帶私貨,再比如對我的課餘生活產生了空前絕後的興趣。受到這樣的關注簡直讓我手足無措,以前不在一個班還好說,這回是同在一個屋簷下也逼得我不得不避開她了。
這是第三次我在放學時拒絕她跟我一起去酒吧。她好像很想加入我們的三人世界,然而我們仨的相處模式在長年的磨合中已經達到了一種外人難以介入的平衡,主要是我們仨各有各的事情做,不是通俗意義上的玩兒,沒有辦法帶她一起。
初夏時節雨水充沛,夜雨朦朦生意清淡,八點多喬馨心和李謙藍走了,何胖子乾脆直接關了店,留出空間讓我在裡面排練。
經過商討決定,我的參賽曲目選了較為冷門、但我唱得滾瓜爛熟,有十成十的把握現場不會出岔子的歌。畢竟對正規比賽的選曲而言,使人驚豔固然重要,還是要以穩妥為先。
這個問題在商討的過程中我跟何胖子還正經八百的辯論了一番,因為這邊的地下說唱幾乎是清一色的Pop Rap和Dirty Talk,我唱個爵士絕對分分鐘變異端,誰能保證聽眾就買帳?
何胖子輕蔑地哼了一聲,言語間無不展現出他在禽獸界過人的智慧,他說,這樣你才有機會殺出重圍你知道麼?你這回搏得就是個獨一份兒。你想想,人家都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時候你唱千年等一回,這說明什麼?
我愣了一下,說,這說明……這說明我腦子有病啊。
他抬手就崩我腦門兒,跟崩熟透的西瓜似的,嘴裡訓斥著,媽的,你沒有辨識度怎麼讓聽眾記住你?倒楣孩子上臺的時候嘴皮子怎麼沒這麼溜兒呢,看頭一回給你慫的……
我們倆正扯得來勁,沒留意門外站著個姑娘。
映著沒徹底黑下去的天色,我背著光眯眼看過去,吃了一驚。
“樂……樂筱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