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從遊樂園出來,在一個視野通達的岔路口,我陪他等車。
“今天很開心。”我站在人行道的臺階上,高度可以平視他,甚至稍稍垂下眼睛,“開學前最後一次。”
他低頭摸了摸鼻子,眼睛仍看著我,“下周……要我送你去上學嗎。”
“用不著吧。”我失笑,“又不是小姑娘,學校有人迎新,行李我拿得住。”
他只得伸著兩手,“好吧、好吧”的妥協著,見我不爭了,又自說自話似的,“離你不遠。真好。”
你也是我沒有選擇報考外地的原因之一啊。
“到學校了我再聯繫你。”我試著跟他開些有分寸的小玩笑,“我會不定時給你打電話查寢的。”
他玩味地眨了眨眼,身體前傾,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清楚的分貝說,你來我床上查也不介意哦。
不遠處汽車鳴笛,驚得我臉上驀然一燒,想必是被那鬱熱矯情的晚霞照得。
“我走了。”
突然犯了倔,不願跟他說再見。黃昏時的風卷起高天流雲,我轉身走向人潮匯入的地鐵站,淹沒在一片閃亂的燈光裡。
這一走,就是好久不見。
首都那邊的學校比本地開學要早兩天,我有言在先,要為李謙藍和喬馨心踐行。
火車是下午三點半始發,在這之前,我們去酒吧跟何故道別。
我去李謙藍家裡接的他,看著他在父母的囑咐和督促下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喬馨心比我們後到,是被她哥哥送來的。
喬馨心的親哥是做平面模特的,無須質疑的英俊,有一副與她近似但更為硬朗的面孔,和天差地別的個性。他在喬馨心的口述中出場時老是個大型妹控的形象,措辭中聽得出他們兄妹關係密切,哥哥很寵她,也是家裡唯一知情並支持她唱搖滾的人。
門外,這個貌美而感性的哥哥抱著她哭了好久,抽噎中夾雜著脈脈叮嚀,話題圍繞著“哥哥不能沒有你”“心痛得快要死了”“什麼時候放假啊”之類令人悲痛欲絕的內容,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吧台裡的胖子倒是一點兒也看不出難過,像送我們三個去唱歌那時一樣,給了我們三杯酒。
“一壺濁酒盡餘歡,”他說,“這時候就別搞依依惜別那一套了。”
我上前去抱他,他一邊咋咋呼呼地說噁心,一邊把我摟得很緊,手心粗糙,輕輕兜我一個腦瓢兒。
我說何老師,謝謝你教我唱歌。
就像第一天認識他似的,從臺上到台下,一起唱歌一起看煙火,他的樣子沒怎麼變,連說這話時的神情都熟悉如昨。
“走吧。”他說,“走吧。”
待我幫他倆把行李塞進計程車後備箱,整裝待發,喬馨心的哥仍是緊緊拖著她的手,交代完最後一句:“不許找比我醜的男朋友!”
我身邊的李謙藍嘴角抽搐,猶如隔空被人點了穴。
喬馨心無奈地笑,一半鑽進車廂裡的身子又退出來,卸下背包去擁抱他。
兩人身份顛倒,她踮起腳尖,像安撫著黏人的“弟弟”:“我怎麼找得到比你帥的。”
這話顯然十分受用,她哥哥撒了手,面對我們乘車離開的方向,在後視鏡中逐漸縮小成一個望眼欲穿的身影。
喬馨心也在扭著頭看他,她的長髮被風吹亂了,側臉看不分明。
換做是我離家千里,夏皆也會這麼不舍吧。
到了火車站,還有四十分鐘檢票,我買了站臺票,替李謙藍提著他們倆裝著水和食物的提包,三個人不慌不忙的走扶梯,上樓,在候車大廳裡找了空座位坐下歇息。
一晃好些年,我們三個竟然從沒面臨過這樣的分別。總有個念頭指使我說點兒什麼,為過去或未來。
我啞然無措,像個不解風情的柱子一樣傻傻杵著,反應遲鈍得讓人惱火。
進站口呼嘯的風廝拽著我的衣角,風塵僕僕的旅人在我眼角餘光裡變成渙散的影子,他們倆對我說,回去吧。
我張了張嘴,手一松,拉杆箱啪得一聲滑落在地。
他們倆抱住我,力氣大得讓我後退一步。李謙藍用手壓著我的後心,把臉埋在我衣領處狠狠吸氣,喬馨心的額頭抵在我肩膀上,劉海被蹭起一小塊,手在我背上輕輕地、寬慰地拍著。
“一路順風。”
窗玻璃反射著白燦燦的天光,我沒有往裡看,和無數來送別的人一起,望著那載滿我們未竟之言的列車駛進夏天的末尾,奔向更明亮的遠方。
因為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到我走的那天,全部行李都是由夏皆一手打點的,她不讓我插手,我只好幹坐在一旁看她有點吃力地蹲在地上,往敞開的箱子裡塞我疊成方塊的衣服,時不時撩一把礙眼的碎頭髮。
“這個不用帶吧寶寶……離得這麼近呢。”
可瞧她這陣勢分明就像我要出國了。
還是一去三十年。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的心情我怎麼不懂,索性就不攔了,由著她為我盡些為人母的責任。
“是啊,厚衣服也不用了,軍訓完了就是十一短假,我到時候回來……我隨時都可以回來。”
“好好。”
她坐在地上,接過我遞給她的一杯白開水,喝了一大口。
“準備出發啦。”
一個拉杆箱和一個背包,我們輕裝出門,感覺像是去旅遊散心。
去大學城的車開了一個多小時,途中我趁夏皆靠在我肩上睡著的工夫,給宮雋夜發了個短信。
——我去學校了。
我鎖了螢幕,也閉上眼眯了一小會兒,又被手機的震動聲叫醒。
——過幾天去找你。
說實話,我不想讓宮雋夜送我還有個原因,就是他太出眾,招搖恣肆的進了學校再遭人惦記,惹來不必要的關注,我會很困擾。
我始終不肯坦率承認,這不可告人的心思叫做獨佔欲。
新學校規模很大,突破了我對小學中學的死板認知,之前也不過是在網上流覽過一些圖片,看來比我想像得還要大,近兩年還要擴建,人工湖和商業街也囊括在內,背靠著一座蓊蓊鬱鬱的小山。
學生會在校園裡設了好幾個服務站迎新,搭著很顯眼的帳篷,也有貼心的告示牌為新生指路。我們被一個學姐引著去教務處樓下的大廳裡繳費,拿著學生證和個人檔案去登記,領了被褥和軍訓的衣服,出門前還被塞了三五張學生會和社團的宣傳單,這下原本輕便的行李也變得讓人無法小視了,幸好宿舍樓層不高,我就沒讓夏皆進去。
說到底她跟普通家長還是有差別的,三十多歲的熟女對於男大學生來說同樣具備殺傷力,後者也絕不想要被窺探到生活隱私。
很高興看見宿舍門虛掩著,不用我像個患有肢體障礙疾病的病人一樣用奇怪的姿勢去開門,我走進去放下被褥,和我的新室友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