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微微俯下臉跟我四目相對,沒說出口的那句話融化在嘴角,變成了一彎別有用心的弧度。
電梯拐角是一個小型的茶水間,上下左右的牆板都是鉛灰色調,腳步聲能傳到走廊盡頭,四下裡空無一人,只有風聲出沒。
陰涼的光線裡,我盯緊他泛著幽藍的瞳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
“It’s none of your fucking business.”
唯獨他不可能聽不懂這句話。
“你是Gay吧。”
“你呢?”我反問他,“你是麼?”
前方一個掛著“攝影”名牌的房間大門被人打開,也打開了我們之間僵持的氣氛。一個西裝敞開頭髮油亮的男人匆匆經過我們身邊,致以懷疑的注視。
林里安卻是攤開手掌,抹消了全部的尷尬,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邊走。”
我舔了舔上嘴唇,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
我們之間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此人公關本領了得,深諳與人打交道的技巧,具有強大的說服力,不露圭角、權衡利弊都是一把好手,熱情卻不難纏,像個能隨時依照外界變動把自己搓圓捏扁的牛皮糖,我不喜歡這個人,卻不能不承認他是個成功的星探。
因為有一點他說的沒錯。
我不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跟錢過不去。
幸好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得以提前中止,接下來便是之前說好的那些,帶我去了練習室,排練廳,錄音棚是一個大套間,這個時間恰好沒有人在用,一個修音的工作人員正在外面的辦公桌上吃泡面,蓬頭垢面,滿眼血絲,垃圾桶裡扔了一摞一摞廢棄的樂譜,林里安跟他問了聲好。
“幾天沒睡了啊朋友,注意身體。”他指指里間,“可以進去麼?”
“去吧。”那人看了我一眼。
屋裡面黑漆漆的,只有調音台的紅色指示燈發著光。
因為錄音棚四面都採用的隔音牆,所以連我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懸掛式麥克風跟我僅有一面玻璃牆之隔,我不敢相信,這是我最接近理想的一次。
我能留下來嗎?
“我猜,你或許在擔心念書的問題?這個我理解,不耽誤的。現在有不少練習生一邊接公告一邊準備高考,未來學校的選擇的也很多。”
林里安斜靠在牆上,把西裝袖口的褶皺撫平了,寂靜中的低沉聲音仿佛近在我耳邊,“以我現在的身份只是發掘新人,如果你簽下來了,前半年的練習期由我帶你,學聲樂之類的基本功,等你正式出道後,會換更有經驗的經紀人。”
“當然,萬一我捨不得你,會申請留在你身邊的哦。並且,”他打了個響指,中指和拇指摩擦暗示,“簽約成功的話,公司可以一次性付你十萬的簽約金。”
我沒說話。把按在玻璃牆上的手拿下來,表面留下一圈透明模糊的指印,映著調至最低的燈光,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臉。
“假定我跟公司的合同有效期是三年,在這三年之內,我寫的歌,出的專輯,所有的商業活動都要由公司代理,作為一個賺錢機器。”我說,“而他們有權利包裝我或雪藏我,把我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他無奈地搖搖頭。“別這麼想,親愛的。”
“伯樂難求,好的公司能讓一個藝人少奮鬥十年。”
“合作的終極目標是利益,”他說,“而要將音樂兌換成這種形式,我們都得付出代價,不是嗎。”
那之後,看時間差不多到了飯點兒,林里安以“一個人吃飯太悲慘”為由,軟磨硬泡的拉著我陪他吃了頓晚飯。因為是在商業街就近選的地方,價錢可想而知——我想著帳單上的數字,嚼牛排嚼得牙疼,而他誤以為我吃西餐吃得不痛快,積極鼓勵我用手抓。
這樣的地方,全世界多得是我看不到的地方,以金錢作為劃分人群的標準,它無形,公平,沒有惡意,但又提醒著每個人看清自己的身價和分量。我一面控制著手裡的刀叉不要發出什麼惱人的噪音,一面偷眼看著其他桌上那些儀態大方、成熟優雅的客人,忽然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恥。
吃完這頓勞心費神的晚飯,我跟他一道去往停車場,最近天黑得早,已經無法從天色判斷是幾點幾分。我走在他身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聽見他在前面問,“你成年了對吧?待會兒要跟我一起去Pub嗎,有幾個同行前輩也會去,資歷比我老多了,你有什麼問題和疑慮可以跟他們說說,也算提前接觸一下這個圈子。”
原本到了嘴邊拒絕的話,被我生生咽了回去,不曉得怎麼回答,身後突然傳來刹車聲。
我本能的轉過身正對著一輛卡宴晃眼的車燈,它卻就停在了那兒,車門開了,慢悠悠地下來一個男人。
我站在路中央都忘了動。
他一隻腳踏出來的同時,手搭在腰間把西裝扣扣好了,另一邊似乎制止了駕駛座追出來的周靖陽,也擋住了車廂裡出來的幾個人。
這陣勢讓我沒由來的一陣惶惑,他走到我身邊,手掌攏著我的後頸,指尖有點涼。
“都說了不想看見你第二回,”他說,“這麼看來,真是孽緣。”
我一時沒了主意,垂下頭,看不見他什麼表情。
“你要帶他去哪啊。”
宮雋夜對著幾步開外、怔在車前的林里安說,“帶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