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等不到我學會為情所困,開學我就成了高三生。
而我那和今年秋天一樣遲來的初戀,苦苦掙扎了兩下,還是湮滅在了水深火熱的考試和卷子裡。
在夏皆軟硬兼施的要求下,我終於忍痛割捨了在酒吧的工作,變成一個全心全意學習的米蟲。
儘管我該不會的東西還是不會。
有時我覺得我這樣的學生,是很難堪的存在。我不是學霸也不是學渣,既沒有拔尖的成績,也沒有放棄的勇氣,總在班級的中游載浮載沉,永無出頭之日。
可這是唯一的出路,我的出身和資本決定了我沒有那麼多選擇的餘地,並且,這不是怨天尤人就能改變的現實。
我開始感覺到壓力了。
開學第二天,喬馨心調了班,搬到我們原先的教學樓對面的三層小樓裡去,那裡是走藝考的同學們上文化課的地方——她聽從父母“最好的”安排,成為了他們寄予厚望的藝術生,將來報考首都那邊的大學。
李謙藍則是跟我一樣,家長不同意他學音樂,原因是將來不好就業,比起“藝術”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他們更願意孩子走一條穩定而安逸的前路。
也有些像喬馨心那樣的同學陸陸續續的從班裡消失了,他們學畫畫或體育,整日神出鬼沒,無人認領的卷子就在他們空蕩蕩的座位上堆成了冰雪覆蓋的高原。發卷子的頻率高得令人恐慌,課間去一趟廁所都能攢下白花花的一摞,然而時間久了,恐慌也就積郁成了麻木,再也不能讓我們感到緊張。
比我們緊張的反而是那些家長。就連夏皆女士也有了母儀天下的自覺,每天晚自習之前準時來學校給我送晚飯,這讓我返璞歸真的回憶起了小時候她蹲在學校門口一邊抽煙一邊等我放學的情景,周身一米開外都是橫眉冷對的中年婦女。
她現在可能也到了那個歲數,我老是記錯她的年齡,因為它從不寫在她臉上。特別是在同班同學的父母普遍年逾不惑的情況下,我媽還漂亮得好像沒過三十歲似的。
天涼了,她穿一件黑色的皮衣,水洗白的牛仔褲褲腳塞進馬丁靴裡,枯黃的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嘴裡叼一隻廉價的煙,手中提著打包整潔的透明飯盒;裡面通常裝兩樣菜,她要來不及做的話就是速食店買來的炒飯或炒餅,再加一罐牛奶或紅豆粥。她嚴禁我夜讀時為了提神喝太多咖啡,原因是“會心率加快,還會禿頂,我決不允許我兒子在最帥的年紀變成醜逼”。
她表達關懷的用詞總是這麼溫暖人心。
這天我照常在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後來學校側門等她,但是卻沒等到人。
我站在老地方,保證她能透過放學時擁簇的人群看到我,可耳機裡的歌都換了第三首,還是沒看見她。
我有點急了,更主要的是擔心她遇到了突發事件,發生在咖啡店或者在路途中,讓她沒能通知我就失了約。我越想越驚悚,手機又不在身邊,正準備借個同學的給她打個電話,忽然看到一輛眼熟的車在路對面停下了。
我操?
我在心裡說了十幾遍“這他媽不可能吧”跨過了不寬的馬路,還沒伸手去敲車窗,車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宮雋夜趴在方向盤上,半張臉埋在臂彎裡,副駕駛座上赫然放著我的便當包。
“你好,送外賣的。”
“……哈。”
我鑽進車裡,提著便當包在副駕駛坐下,一下子有很多話想說,先挑了個重點,“我媽呢?”
“今天咖啡店店長臨時有事要她代班,想告訴你一聲結果你沒拿手機。”
他把座椅的靠背調低了,仰躺在上面,似乎也很累的樣子,“我下午正好在那邊見了個人,打算走的時候她叫住我了,托我把晚飯捎給你。”
還真巧啊。我說,“哦。謝謝。”
“不客氣。”他十指交叉了搭在肚子上,聞聲轉過頭來望著我,嘴角斜斜的揚起一點,“順便來看看你。”
我拆開飯盒看著裡面的一塊披薩和一塊水果華夫,聽到這話嚇得手一滑,把蓋子捏住了,“嗯,又是好長時間沒見了。我長高了嗎。”
“看不出來,”他隨手從華夫餅上捏了個草莓吃,“但是變帥了。”
我從兜裡掏出紙巾遞給他一張,讓他擦沾在手上的奶油,不然他待會兒要是即興用舌頭舔了,我覺得我得瘋。
“以後有事兒沒事兒來探探班也不錯。”他自語道,“權當偷閒了。我晚上還得回去加班呢。”
我吹著車裡的空調,咽下一口披薩,嗓子裡火辣辣的。“這麼忙啊。”
黑社會都忙點啥啊。
“可不麼,趕上有飯局了還得應酬。”
他一邊說著,動作極其順當的用紙巾擦了一下我的嘴角,我差點兒噎著,只得俗氣的沒話找話說,“少喝酒,小心肝。”
他看了我一會兒,說,“知道了,小寶貝兒。”
我臉都憋青了。
“你小名是不是叫寶寶?”他突然問道,“你媽媽是這麼叫你的,‘把這個給寶寶,不,夏息送去’。”
“……是啊。”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寶寶。”他叫我一聲,又換了個語調重複一遍,“寶寶。”
我五雷轟頂,“……宮先生,你適而可止一點。”
“我不要嘛寶寶。”
“……”
最終我拎著飯盒憤然離席,關上車門前還能聽見他的笑聲。
“走了。”
我嘴裡說著,從校服褲子口袋裡摸出一隻珍寶珠對著車窗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