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子精靈語

　　天氣晴。

　　陽光暖和得有些過分。

　　約書亞終於解下了厚厚的圍巾。

　　他小心地拽著帽子邊緣，然後跟在沈天瑞的身後，轉來轉去。

　　沈天瑞剛挨了顧導的罵，當紅小鮮肉的臉上掛不住，難免有點焦慮，他身邊六個女助理跟著勸了三小時都不管用。

　　沈天瑞焦躁地在劇組裏來回轉圈兒。

　　約書亞就跟在他後頭，來回跟著轉圈兒。

　　裴影帝的經紀人望瞭望那邊，神色複雜：“我還以為他轉性了，原來只是換了個方式意淫你。”

　　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麼，畢竟那時候約書亞總是打扮得彷彿搞死亡金屬的個性歌手，裴影帝覺得多看一眼，眼睛都要瞎掉了。現在約書亞打扮正常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讓人想起來，他的年紀並不大。

　　於是這會兒被經紀人這麼一說，裴影帝覺得兩頰有些發燒，彷彿自己是個勾引禍害了少年的骯髒成年人。

　　這時候助理在一旁氣悶地介面：“他對裴影帝壓根就不是真愛啊，看見沈天瑞就跟上去了……”

　　因為沈天瑞出道時，被譽為第二個裴影帝，所以裴影帝身邊的助理，沒幾個喜歡沈天瑞的，這會兒提起他的名字，都是滿嘴的諷刺。

　　裴影帝：“……”

　　不提不覺得，一提反而覺得紮心了。

　　裴影帝收起目光，卻暗自皺了下眉。

　　顧導不應該將約書亞派給沈天瑞。別人或許不瞭解這個新晉小鮮肉是什麼底子，但他的團隊卻瞭解得很。

　　沈天瑞之所以紅起來，是因為背靠一位大佬，而這位大佬有黑色背景，圈子裏的人都對他要敬上三分。沈天瑞年紀輕，有了這樣的靠山，難免就自傲起來，脾氣也就越來越壞。

　　如果約書亞用纏他的一分功力去纏沈天瑞，都能惹來沈天瑞的怒火。

　　沈天瑞團隊打著“小裴影帝”的名頭，將他的名氣利用到了極致，他的團隊都沒辦法正面手撕沈天瑞。

　　他尚且如此。

　　約書亞面對沈天瑞，又哪里有還手之力？

　　這邊裴影帝腦內已經浮現了，約書亞的一百種死法。

　　那邊，沈天瑞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轉身盯住了約書亞，目光一寸寸地掠過，最後定格在了少年那一截白皙秀美的脖頸上。少年今天沒有戴圍巾，剝開外頭那一層土氣的打扮，原來裏頭卻有別樣的風光。

　　裴影帝知道嗎？

　　他大概不知道吧。

　　沈天瑞心下有個念頭躁動了起來。

　　少年算是追在裴影帝身後，最長情的人之一了。

　　如果有一天，少年不再追隨裴影帝，而改為圍著他打轉呢，就像是現在這一刻這樣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沈天瑞心下的煩躁焦慮頓時消去了不少，一直緊繃著的嘴角，這會兒也有了點上揚的趨勢。

　　裴繼白的團隊討厭他，他的團隊也同樣討厭裴繼白。

　　畢竟只要有這位裴影帝在一天，他就永遠只能活在對方的光芒之下。

　　只要能讓對方皺個眉，塞個心，沈天瑞就會高高興興地去幹。

　　……

　　約書亞察覺到了沈天瑞打量的目光。

　　精靈天生靈體，汙邪不侵。對別人的算計、惡意格外敏感。

　　他皺了皺鼻子，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難不成……難不成眼前的人類已經發現他的耳朵，看穿他的身份了？

　　沈天瑞見約書亞往後退，以為是自己剛才兇惡的神情嚇到了他，於是忙變幻了臉上的表情。沈天瑞生得一副好皮囊，不然也不會拿來和裴影帝比較，更不會成為當紅小鮮肉了。

　　他眉眼微微彎垂下來，嘴角再柔和了弧度。

　　一旁經過的工作人員都不自覺地紅了臉。

　　沈天瑞伸手攥住了約書亞的手腕：“今天顧導罵我了。”

　　約書亞：“？？？”

　　約書亞面上有一絲茫然。

　　這關他什麼事呀？

　　沈天瑞將聲音放得更低柔：“顧導拍戲很嚴格，你沒拍過幾部戲，缺乏經驗，為了避免一會兒也挨了顧導的罵。你過來，我教你點兒東西。”

　　他的經紀人聽見這段話，陡然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看了看沈天瑞。

　　沈天瑞可不是什麼愛護後輩的人。

　　何況還是用這樣，隱約帶著點兒溫柔、親近味道的口吻，來愛護後輩！

　　但是緊跟著，讓經紀人更匪夷所思的畫面出現了。

　　——對面的少年依舊面露微微的茫然，並沒有因為沈天瑞這段親近的話，而表露出激動來。他不知道沈天瑞主動遞出橄欖枝，意味著什麼嗎？

　　約書亞的確不太明白沈天瑞的用意。

　　既然沈天瑞自己都挨了顧導的罵，為什麼來教教他，就能避免他不被罵呢？

　　這個人類的邏輯不太好。

　　有點笨。

　　精靈小王子悄咪咪地心想。

　　但想了想那十三萬，小王子什麼也沒說，乖乖跟著沈天瑞過去了。

　　沈天瑞很滿意他的識趣。

　　看來這個小孩兒，也沒有想像中那樣對裴繼白死心塌地啊！

　　“這段是你的戲對吧？”沈天瑞指著臺詞本。

　　那一段是精靈果漸漸枯萎，精靈王子卻無能為力，情緒失控之下，在精靈樹前與人類主角爆發爭吵的戲。

　　很多人都以為情感爆發的戲是最難演的。

　　然也不然。

　　大開大合的情緒，總比收斂隱忍的情緒表達起來要更容易一些。

　　但爆發的時候，又要掌握好一個度。

　　大喊大叫，因為哭喊而致使口齒不清、臺詞走音，那只會營造出滑稽的效果。

　　不過呢，剛剛好，這樣的戲是沈天瑞所有戲份裏，演得比較好的。

　　沈天瑞看過約書亞演的戲。

　　在知道劇組新來的神秘男三號，其實是裴影帝的腦殘粉後，他就立刻去瞭解了對方的資料。

　　而對方演的戲比他還要糟糕一萬倍。

　　沈天瑞很成功地從他身上尋找到了一些優越，加上這會兒輕易地就將約書亞拉到己方陣營，沈天瑞怎麼看他，都怎麼覺得順眼。

　　“知道怎麼演嗎？”沈天瑞問。

　　約書亞搖了搖頭。

　　他腦子裏存有關於演戲的記憶，但他將記憶拉出來看了一遍，都太難看了……

　　他還沒有演過戲呢。約書亞摸了摸手指頭。不知道小時候裝瘸騙哥哥給他摘果子吃算不算演戲……

　　沈天瑞一聽他不知道怎麼演，臉上的熱情頓時又多了一分。

　　他入行六年。

　　這還是他頭一次當前輩給別人講戲！

　　“我演，你看。”沈天瑞當即拍板定下了。

　　約書亞點頭，站在了一旁。

　　不遠處，裴影帝瞧見了。

　　他忍不住問經紀人：“沈天瑞這是在羞辱他嗎？”

　　經紀人搖搖頭：“看著不像……”

　　裴影帝的眉頭卻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舒展開。

　　裴影帝充滿憂慮地開口：“這樣不太好，沈天瑞到底是因為我才遷怒的他。”

　　經紀人無奈地道：“約書亞以前纏著您的時候，可夠煩的，現在也就當他吃個教訓了。”

　　“一碼事歸一碼事。”裴影帝說完，仔細回憶了下過往。

　　約書亞的脾氣說好聽點叫鮮明外向，說難聽點，放在娛樂圈裏顯得有些瘋瘋癲癲。旁人都懂得進退分寸，知道什麼話好聽，什麼話不好聽。但約書亞不懂得，也不知道。

　　過去裴影帝非常厭憎這樣的舉止。

　　但現在想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沒那麼討厭了……約書亞有的不是莽撞，而是娛樂圈裏大部分人都已經失去了的率真。

　　是因為在陡然意識到他的年紀還小之後嗎？

　　不管怎麼樣，他是一個比約書亞要大上十多歲的成年男性。

　　裴影帝收斂起思緒，轉頭吩咐經紀人：“你讓小林去把約書亞帶過來。”

　　經紀人面露錯愕：“您怎麼突然？”

　　“正好我這段戲份拍完了，我來教教他，總比沈天瑞去教他好。”

　　“您不用這樣，其實他……”他和您有什麼關係呢？哪怕年紀再小呢。這世界上年紀小的演員多了去了。但這話也只在經紀人喉嚨裏打了個轉兒，然後就沒了。

　　經紀人瞭解裴影帝的性子。

　　這人其實是個老好人。沒入眼的，他冷漠以待。真要被他看進眼裏去了，那就會立刻散發出聖父的光輝。也算是娛樂圈內獨一份兒了。

　　經紀人也只好憋悶地點點頭，招呼小林過去請人了。

　　小林剛來裴影帝身邊工作沒多久，對約書亞的過往事蹟並不瞭解，讓他去請約書亞，絲毫沒有抵觸情緒。要是換成另外幾個助理去的話，恐怕會把難聽的話先說上一籮筐。

　　小林到來的時候，沈天瑞剛剛結束了他的表演。

　　“怎麼樣？有學會嗎？”沈天瑞繃著臉，努力維持住不要露出等待誇獎的神情。

　　沈天瑞指望著約書亞先大肆誇獎他一番，而後再表示沒學會。這樣他就可以多教約書亞幾次。那時候，顧導也就知道，他還真不是劇組演技最爛的一等蠢貨！

　　“沈哥，裴哥叫約書亞過去，您看……”小林聲音插了進來。

　　沈天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他轉頭盯住小林：“沒看見我們正在忙嗎？”

　　沈天瑞話說完就不再看他了，轉而看向了約書亞，又問了一遍：“學會了嗎？”

　　“學會了。”

　　聽上去乾巴巴、硬邦邦的三個字。

　　沈天瑞皺了皺眉。

　　但目光挪到對方的臉上。

　　他腦袋上戴著的漁夫帽帽檐，不知道什麼時候翹了起來，於是露出了秀氣的下巴，唇形優美如花瓣一般的唇，精緻挺直如同細細雕琢而來的鼻子……再往上，就被帽檐遮住了。沈天瑞卻有種莫名心癢癢的感覺。

　　他的臉倒是……

　　比那三個字要柔軟，且水靈。

　　沈天瑞的呼吸頓了下。

　　然後他別開了目光：“好了，那你演給我看看吧。剛才跟你講的那些拍攝技巧，都記住了吧？”

　　約書亞點頭。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你真是個好人。”雖然沈天瑞好像對他圖謀不軌，但教他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一碼歸一碼，精靈是愛恨分明的。

　　沈天瑞卻被這麼輕飄飄彷彿不重要的一句話，給噎住了。

　　他張了張嘴，突然覺得再對上眼前這個白嫩嫩的少年，有些心虛。

　　“那……開始吧。”為了掩蓋自己的不自然，沈天瑞匆匆出聲道。

　　約書亞點了頭，開始根據沈天瑞表演出來的，再糅雜上之前自己在片場觀察學到的東西，以及一些自己的理解，在腦中先大致預演了一下畫面。

　　這頭小林沒有插話的餘地，只好老老實實守在一邊當個觀眾了。

　　這樣一段戲很難演。

　　和普通的人類悲傷、憤怒時有所不同。

　　這個角色是精靈王子，他是優雅的化身，所以有些動作他不能做，有些話他不能說，有些情緒他也不能有所表現。

　　沈天瑞表演的時候，就顯然只是表演了一個普通人的悲傷憤怒。

　　而絲毫沒有精靈王子的味道。

　　不過沒關係，這對於約書亞來說，不難。

　　約書亞閉上眼回憶了一下哥哥的言行舉止。

　　沈天瑞的助理看見他的動作，忍不住暗暗嗤笑。他以為自己穿越到娛樂圈逆襲文裏去了嗎？一閉眼一睜眼，演技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天瑞倒是沒顧上這些，他只是不自覺的……有那麼一些些不自覺的……將目光又垂落在了對方的面龐上。反正他閉著眼，也看不見我的動作。沈天瑞心想。

　　那長長的睫羽啊，就像是擁簇在一起的花蕊。

　　他閉著眼，就彷彿是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

　　他的身上隱約透著一股自然繾綣的味道。

　　像是第一縷春風吹入大地，同時挾裹著陽光，細細密密灑在人身上的滋味兒……

　　沈天瑞不自覺地喉頭動了動。

　　他什麼時候會睜眼？

　　沈天瑞不自覺地去想，——

　　他睜開眼的時候，睫毛會微微顫動嗎？他掀動眼皮的時候，睫羽之下的眼眸是不是會溫柔通透得似一汪湖水……

　　就在這個時候。

　　約書亞睜開了眼睛。

　　沈天瑞的助理小聲嘟噥了一句：“他就演吧……還拿自己當主角呢……”

　　助理的聲音到這一刻戛然而止。

　　約書亞開口了。

　　“@#%￥%￥#@……%#￥@#%……”

　　“？？？”以為他要發個大招的助理呆了下：“他瘋了吧？”

　　沈天瑞的經紀人也頗為贊同的點頭。

　　沈天瑞剛聽見的時候，也皺起了眉。

　　但緊跟著往下聽的時候，他的面部驟然放鬆了下來。

　　約書亞的聲音很好聽，彷彿帶有一種魔力，那是流行唱片歌手都難以擁有的。

　　越是往下聽，就越會覺得他的聲音帶著悠遠的味道，更有股說不出的清冷與優雅。

　　他像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他變成了另一個，年紀更長一些的人……這個人他踩著藤蔓編織而成的鞋履，戴著樹枝織就的頭冠，穿著繡有無數神秘紋章的華服，他擁有一雙長腿，緩緩漫步在林子裏，身姿優雅高貴，凡是他走過的地方，似乎都能帶來新生……

　　那是精靈。

　　沈天瑞的目光微微恍惚。

　　約書亞突然住了嘴，他吐吐舌頭：“……忘記了，對不起。”

　　他回想著哥哥的樣子，想著想著嘴裏就不自覺地說出了精靈語。

　　幸好……幸好這些人類一句也聽不懂。

　　約書亞忍不住悄悄抬手摸了摸帽子底下的耳朵尖。

　　有點熱。

　　再多摸兩下。

　　約書亞的心跳這才又沒有那麼快了，耳朵也沒有那麼燙了。

　　沈天瑞這才回過了神，他看了看約書亞，低聲問：“你剛才說的是什麼？”

　　約書亞搖頭如撥浪鼓：“我就是突然忘記臺詞了。”

　　“那再來一次吧……”沈天瑞這會兒倒是難得的耐心。

　　約書亞忙點頭。

　　“脫了外套來。”顧導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眾人轉頭看過去，就見顧導站在那裏，神色說不出的嚴肅，他緊盯著約書亞，等待著約書亞重新開始表演。

　　脫、脫衣服？

　　約書亞眨巴了兩下眼。

　　魏智登時神魂都快飛出天外了，他忙出聲：“不不不行！”

　　顧導轉頭注視以冷眼。

　　魏智立馬就慫了：“主要，主要約書亞今天裏頭穿的衣服不太好看……”

　　“那有什麼關係。”顧導淡淡道：“總不能穿著臃腫的衣服來表演。精靈王子沒有胖得像個桶的。”

　　魏智：“那，那脫吧……”

　　約書亞有點怕冷。

　　他先偷摸摸地用法術給自己加了個熱，然後心底默數五個數，確認渾身都熱起來了，他才脫下了外套和厚厚的褲子。

　　然後露出了裏頭的秋衣褲。

　　魏智早已經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掰開一根手指頭，悄悄往外看。

　　還好還好，今天沒穿橘色的。

　　他哪里知道，約書亞靈活使用了人類工具，在網上購買了十來條秋褲秋衣。

　　身上這套價值三十一塊！

　　因為約書亞買的XXXL號，而約書亞本身又格外的纖細，所以並不顯得十分貼身。

　　灰色的秋衣秋褲包裹起約書亞，……還，還有點別樣的時尚感。

　　當然，這都是因為約書亞的體態太過完美了。

　　約書亞脫下外套後，絲毫沒有羞恥的感覺。

　　他的神情依舊高貴如同小王子。

　　顧導的目光恍惚了一瞬：“……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