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嵩岩是個脾氣不好的郎君,他也和人打過很多架,自然是見過血的,但是……面前這根本就不是打架,而是殺人。打架總是暴躁而熱血的,絕不是這種仿佛帶著殺氣的沉默場面。那個按著別人腦袋,一言不發看過來的人,讓他一瞬間就懸起了心。
趙嵩岩沒殺過人,也沒看過別人殺人,說到底,還是個少年,所以此刻他感覺腿有些軟。雖然腦子裡堅.挺的冒出要趕緊幫忙毀屍滅跡的想法,但他的身體十分誠實的待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梅逐雨鬆開手,朝他走了過來。
目光順著那個軟綿綿靠牆滑下去的壯碩奴僕轉到越走越近的梅逐雨,趙嵩岩一個激靈,他忽然忍不住想,這梅家大郎,該不會是想連他一起殺了吧!因為之前他們鬧了矛盾,他罵了他,所以現在要算帳了!
這不太可能,但趙嵩岩實在控制不住這種想法,因為朝他走過來的梅家大郎表情太可怕,沉沉的,冷冷的,讓人覺得他下一刻就會出手按著他的腦袋往旁邊的青石牆上狠狠一撞——
——“對不起。”
可怕的梅家大郎走到他面前說了這麼一句話。沒有按腦袋,沒有撞牆。
趙嵩岩:“……啊?”
梅逐雨不知道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可怕的東西,他只是恰好遇上了這臉熟的郎君,想起昨日的尷尬,過來打個招呼,畢竟是武禎的朋友。
“昨日我並非有意駁你面子,只是確實不擅喝酒,抱歉。”梅逐雨說。
趙嵩岩終於從自己的想像中走了出來,他訕訕的發現自己好像想的太多了。在目睹了面前這人心狠手辣的乾脆殺了兩個人,還有心情在這裡雲淡風輕聊天之後,趙嵩岩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回最開始對這人的不屑了,他現在就覺得有點怕,一時之間連聲音都有點顫。
“沒、沒關係,我才應該說對不起,我,禎姐說,說我了,要我道歉……”
趙嵩岩說完這句話,空氣裡那股混著血腥味的窒息感立刻就消散了,他幾乎是有些傻眼的發現梅家大郎露出詫異與喜悅交織的神情,問他:“她還要你跟我道歉?”
趙嵩岩莫名放下提著的心,說話也順暢了,“是,禎姐說我不該隨便對你發脾氣,是我的錯。”真說出來後,發現道歉也沒那麼難的趙郎君,終於想起了梅逐雨身後那兩具屍體,表情複雜而堅定的輕聲說:“你放心,你是禎姐的人,就算殺了人我也不會傳出去,現在其他的先不管,先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了,免得被人發現。”
趙郎君自覺自己實在夠意思,講義氣,誰知梅家大郎聽了他這番話卻是眉頭一皺,說:“這兩人沒死,只是受了輕傷,按照我朝律例,與人鬥毆致死要判處刑罰。這兩人無故對我出手,出於自保,我做出了還擊,但絕沒有傷人性命,現在去找附近的巡坊衛兵,將這個案子存檔,明日即可做出判決處罰。”
趙郎君望著梅家大郎的滿身肅然正氣,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位好像是刑部任職的,還是個司郎中。
“哈哈,這樣嗎。”趙郎君只能乾笑著哈哈。
這事,真的就像梅逐雨說得那樣解決了,衛兵將巷子裡暈倒那兩人檢查了一番,這個空檔時間,梅逐雨還很順手的替他們寫完了案情記錄,做了詳細的案情還原,順便簽了字畫了押,一同交給他們帶走。那一起跟過來的文書敬仰的看著他一絲不苟寫完了,最後是滿臉受教的捧著這份記錄走的。
全程圍觀的趙郎君被大《典律》糊了一臉,最後灰溜溜貼牆跑了。離開之前他特意在附近找了一下呂郎君,結果發現人早跑沒影了,可能是那時候看見他忽然出現,覺得事情不妙就已經跑了。
“哼,沒用的呂狗!”趙嵩岩啐了一聲,再次抖起來貴族小郎君的桀驁氣勢,上馬,飛快的奔離了案發現場。
他要去找禎姐告狀!
武禎今日沒有在樂坊裡,她在黃郎君常去的一處校場,跟黃郎君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兄弟比騎射。趙嵩岩輾轉找到了武禎,到的時候正瞧見她騎在馬上,腳踩馬鐙,整個身子幾乎立起,一箭射中了遠處畫了紅圈的草靶子。
場上還有一些人在,此時都是轟然叫好,趙嵩岩也是眼睛一亮高聲喝彩起來,跑到高臺上和眾人一齊圍觀了這場比賽。
比賽結束後,武禎跳下馬,跟比賽的那高壯漢子聊了兩句,那漢子心服口服的朝她一拱手,武禎不甚在意的揮揮手就出了校場。
趙嵩岩趕緊歡呼著沖上去,圍著武禎團團轉誇道:“禎姐你太厲害了!那靶子又遠了吧,剛才那個位置實在算不上好,這樣都能正中紅心簡直神了!”
武禎擦了擦臉上的汗,笑道:“知道你要學的還多得很了吧,別學了點皮毛就不把其他人放眼裡,臭毛病給我改了。”
“好好好!”趙嵩岩跟在她身後轉來轉去,只知道點頭說好,幾乎忘記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來的。
直到武禎問起他:“怎麼跑這裡來了,有事?”趙嵩岩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來意,馬上換上了同仇敵愾的憤然,告狀說:“禎姐,剛才呂摯那狗東西帶人去攔梅家大郎了!”
這句話一出,武禎臉上的笑肉眼可見的退下去,整個人不悅的皺起眉,“說清楚點。”
趙嵩岩每次看見禎姐這個要發怒的表情就害怕,但心顫了顫想到這次要倒楣的是那個呂摯,又高興起來,忙解釋說:“就是今天我聽禎姐你的話去找梅家大郎道歉,結果看到呂摯帶著兩個奴僕跟在他後面,那兩個奴僕把梅家大郎堵進了巷子裡。我一看這還了得,怎麼能看著他們欺負禎姐的人,所以馬上就跟過去阻攔了,現在那兩個奴僕被巡坊衛兵帶走,但是呂摯那狗東西見情況不妙就先跑了,沒抓到他!”
武禎表情不好,“大郎那邊沒吃虧吧?讓人打了?”如果真給人打傷了,她現在就帶人去廢了呂摯。
趙嵩岩擺手:“沒有沒有,一點事都沒有!”有事的是那兩個被他按在牆上搓了一頓,臉上濺血的傢伙。
武禎誤會了,看趙小弟一臉自豪的模樣,以為是他去的及時,成功保護了自己那位瘦弱的小郎君,於是有些欣慰的拍了拍趙嵩岩,誇讚他:“這回做的不錯,給你記一功。”
趙嵩岩沒反應過來,光想著被誇了傻樂呢,結果好一會兒才發現,禎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其實什麼都沒做,是梅家大郎把人收拾了的。
“那個,禎姐,梅家大郎其實……”
武禎在思索著什麼,沒注意小弟的表情,只說:“大郎他就是看著凶,其實脾氣好,被人欺負了肯定也不會吭聲,看他那樣子就不會跟人打架,要不是你,估計這回他得吃虧,行了,做的不錯,禎姐很高興。“
脾氣好,不會打架?趙嵩岩表情再一次複雜起來,最後還是默默把話咽了回去。算了,還是不說了,禎姐沒親眼看著肯定不信,說不定還要以為他故意挑撥離間呢,而且萬一禎姐就喜歡這種文弱男子,他說出這事,不是兩頭不討好嗎!
“那個,禎姐,咱們是不是帶上人去教訓呂摯一頓?”
武禎搖頭:“不用,我有計較,你不用插手。”直接帶人去收拾呂摯固然簡單,但想想如果這樣繼續和他糾纏下去就沒完沒了了,說不定那傢伙狗急跳牆下次又去找小郎君麻煩,還是得換個解決的辦法。
武禎說一不二,趙嵩岩也不敢自作主張,而且他知道禎姐的性子,她動了真火了,肯定不會輕易繞過呂摯,雖然不能親手參與有點可惜,但總有好戲能看。
武禎跟場上眾人打過招呼,匆匆離開校場。
夜幕降臨,沉寂了一個白日的東西妖市再次燈火通明,武禎進到妖市,直奔雁門前的廣場,敲了敲上面一個小鼓,很快就有不少妖怪聚集而來。
“貓公,不知有何吩咐。”站在最前頭的簪花青袍人長鞠一躬問道。
武禎:“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找幾個小妖,替我辦件小事。”
此話一出,底下眾妖無不響應,一片人頭攢動,紛紛喊道:“貓公有事儘管吩咐,我等定不辱命!”“為貓公辦事,我等絕無二話!”
武禎撩了撩自己散到眼前的一縷頭髮:“我要找幾個長相嚇人些的,去幫我教訓個人,不要嚇死了,嚇個半死就可以。”
“我!我去!”一個矮小老頭跳腳道。
武禎笑道:“鼠老您這長相一片慈祥和藹,怕是嚇不到人。”
眾妖一片笑聲,最後武禎選了幾個長相比較隨便的小妖,滿意的點頭將任務佈置了下去。從這一天開始,呂摯的苦日子開始了。
呂郎君白日間想教訓的人沒教訓成,底下兩個打手還被抓了,心氣不順,大半夜都沒睡著,在房中大罵武禎。他火氣大,敞著中衣,搖著扇子,正罵到武禎年紀一大把活該一輩子沒男人,忽然聽到一聲奇怪的哢嚓聲,從頭頂上傳來。
他帶著滿腔氣不順仰頭一看,頓時滿臉空白,那梁上有一個軟手軟腳的長長黑影,漆黑扭動的長髮像蛇一般纏在房梁各個支架上,頭髮中間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扁平鬼臉,還朝著他張開大口,垂下來一根滴著鮮血的鮮紅長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呂郎君的慘叫響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