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章生活和戰場的區別
陰天落雨的緣故,中平市的夜色降臨得早了些。
軍分區招待所內外,已經是燈火通明。大院和外面的道路上,停放著一些相對平民來講,極為奢侈的能量車——有軍分區、駐中平市二一七團團部的車,也有中州省、中平市地方媒體的車輛。當然,還有一些家境優越的軍人家屬的車輛。
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裡面人頭攢動,歡聲笑語不斷傳出,一片盛世清平的氛圍。
自然而然的,也吸引了住在附近的居民,和過往行人的目光。但這種狀況,對於中平市的民眾來講,卻是有些不同以往了。因為在以前,軍分區招待所就像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酒店,居住條件不那麼好,飯菜口味特色不突出,服務相對較差……就連軍隊內部的一些高級官員,因公到中平市軍分區來,都不會下榻於此。
胡厚德和馮釗陽乘坐的軍車,直接開入了大院內。
坐在車上,看著招待所內外張燈結彩,大樓內人頭攢動,樓門口還掛著“歡迎軍人家屬代表”“中平市軍人家屬招待會”的條幅……胡厚德突然就心生出了對這種宴會的厭惡感。
前線戰局緊張,每一分鐘,都有戰士們在為了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
而後方,卻是歌舞昇平的景象!
這,是怎麼了?
“厚德,下車了。”馮釗陽輕聲提醒道,卻發現胡厚德表情陰沉不愉,馮釗陽微覺詫異,但很快,就猜到了胡厚德的心思,他輕輕嘆了口氣,寬慰道:“厚德,我知道,你看到這裡的情景,心裡會疑惑,甚至會憤怒,但換個角度想想,軍人在前線浴血殺敵,為的,不就是後方的安寧,國人的幸福平安麼?”
胡厚德緩緩地扭過頭來,看著馮釗陽,他的眼神中,滿是困惑。
是這樣嗎?
可是,這太不公平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胡厚德輕聲道。
“嗯,記住,我們是軍人!我先進去安排一下。”馮釗陽微笑著拍了拍胡厚德的肩膀,車門已經被警衛人員打開,馮釗陽邁步下車。
車外,隨同馮釗陽的軍官和警衛,面露疑惑,在馮釗陽的示意下,一起向招待所大樓裡走去。而陳誠路、張哲,則是站在了車外,也不打傘,就在小雨中,站立如松,表情剛毅。
坐在車裡,胡厚德雙手使勁在臉上搓了兩把,點上一顆,眼神迷茫地望著車窗外。
醫不自治。
精通心理學的他,一時間,卻迷茫了。
從東北硝瀰漫,血腥殘酷的戰場上,退回到首都後,他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戰爭,進入了尋常的社會中。然而事實,是他還生活在軍隊的氛圍中,新式作戰符甲的研發、軍校裡的課程,每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軍人、武器、軍事指揮學、作戰理論,就連生活中的餐飲、作息習慣,也都是軍隊那一套。
而且,首都的氣氛,相對來講要比中州地區緊張得多,隱隱然帶著硝味兒。大概是,臨近戰場,或者,是遭遇過空襲轟炸,又或者,那裡是全國政治、軍事、文化、經濟中心的緣故吧?
今天,回到了中平市,從走出車站那一刻,胡厚德就覺得,眼前出現的所有一切,熟悉,卻透著陌生的味道,和戰爭,格格不入。
剛才馮釗陽勸說的那幾句話,讓他禁不住開始思考,誰是誰非,誰對誰錯。
自己,是不是已經不再能適應尋常的生活了?
戰場心理綜合徵,成真了麼?
可無論如何,胖子也難以接受這種與戰場上的慘烈,與戰士們在廝殺中壯烈犧牲,全然相悖的歡慶場面——在他看來,這個時候,也許應該有對於烈士家屬的表彰,對那些立下赫赫戰功的勇士們的家屬,給予獎勵,給予榮耀和宣傳,讓他們生活在別人羨慕和尊敬的目光中……但,絕不應該是歌舞昇平。
應該莊重,應該嚴肅,應該對那些犧牲的勇士們,和他們的家屬,予以最基本的,尊重。
為什麼?
胖子忽而又想到了自己,在戰場上、在後方、在戰爭的間隙,和戰友們的生活。
每次戰鬥,都會有戰友犧牲,但戰鬥結束後,僥倖生還下來的他們,很快又會歡聲笑語,他們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去沉痛地懷念每一位犧牲的戰友,那,不現實。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強求別人,尤其是後方的普通民眾,必須因為戰爭的慘烈,而無休止地哀傷、惦念在戰場上英勇犧牲的烈士?
胡厚德陷入了一種怪異的、矛盾的,讓他無法理清的思維中,難以自拔。
招待所的大廳裡。
宴會,已經要開始了。
市長和軍分區參謀長馮釗陽,代表軍方和政府,向在座的軍人家屬,表達了感激和頌讚,對那些在前線犧牲的官兵們,表達了沉痛的哀悼和崇高的敬意。所有與會者,全部起立,為犧牲的官兵默哀三分鐘。
外面。
很多人自發地立正,垂首闔目,默哀,悼念。
即便是,他們中絕大多數人,和那些犧牲的官兵素不相識。
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漢人!
坐在車裡的胡厚德,也察覺到了外面的異樣,隔著車窗,能夠看到外面小雨中沉默站立的人群,能夠看到,招待所燈火通明的大廳裡,起立默哀的眾人。
於是他的心裡,有了些許的安慰。
大廳裡,默哀結束後,烈士家屬代表,立下戰功仍舊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軍人家屬代表,紛紛走到了台前,發表了講話……
記者們,忙著拍照、錄像、錄音……
負責此次宴會的政府及軍方人員,考慮得相當周到——酒宴安排了足足有四十餘桌,由於大廳容不下這麼多桌宴,所以又在樓上安排了幾個大間。而且,考慮到這些軍人家屬們的心情各有不同,還將烈士家屬,與其他的軍人家屬區分開。
胡魁被安排坐在了大廳中間的一張酒桌旁,附近自然也都是些未犧牲軍人的家屬,還有三名恰好探親歸來的現役軍人。
大家在一起,倒是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