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章兒子的消息

　這天上午。

　中州省中平市華蘭區所向營鎮的大街上，駛過了一輛墨綠色的軍用越野車。

　戰爭時期，尤其是前線不斷傳來戰敗的消息，使得民眾們對於任何帶有軍事色彩的消息和物事，都格外敏感。所以當這輛軍用越野車駛過後，大街兩側的商舖和民房中，就有許多人要么走出門外，要么隔著窗口探頭張望，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些膽小多慮的人，更是驚惶萬分地杞人憂天著，是不是戰爭就要來到中平市了？

　越野車在老胡家的肉舖門口停下了。

　一位上校軍官從車上下來，大步走進了肉舖中。

　肉舖老闆胡魁正滿臉微笑地給兩位顧客切肉，一刀切下來的肉塊往秤盤上一扔，他樂呵呵地說道：“成嘞，不多不少整二斤，錢扔到箱子裡，找零自己拿……那邊有豬油，挑兩塊拿走。”話剛說完，胡魁猛不丁看到馮釗陽大步走了進來，手裡的剔肉尖刀啪嗒一下掉在了案板上，平日里故作鎮定與街坊四鄰談笑風生，此刻，卻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

　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戰爭爆發後，胡魁就再沒有睡過一天的好覺。最初他還按捺著心裡的擔憂和惶恐，不去打聽兒子的消息，可隨著前線戰事越來越糟糕，胡魁終於忍不住，幾次跑到市裡找老戰友馮釗陽，讓他幫忙打聽一下兒子的消息——胡魁知道，兒子結束了一年期的新兵特訓營之後，就進入了第九集團軍第十一師直屬偵察營，當時接到信時，胡魁還高興得專門跑到市裡請馮釗陽吃飯，並炫耀自己的兒子考取了三級符陣師資質，直接晉升中士銜。雖然因為沒能成為符甲士，讓胡魁略有遺憾，可兒子到底是偵察營的人了，還專門負責維修符甲，這足以值得驕傲了！

　曾經身為優秀符甲士，而且是基層軍官的胡魁，當然清楚一名三級符陣師，在偵察營中負責維修符甲武器，有多麼得重要。

　可他萬萬沒想到，戰爭突然爆發了。

　部署在龍望省的第九集團軍首當其衝，而第十一師，更是從開戰最初，就頂在了前線！

　胡魁怎能不擔憂？

　然而前線戰局緊張，戰事紛繁，雖然頂在前線的作戰部隊，每戰之後都會盡可能地統計傷亡，並迅速向上級提交陣亡士兵的名單，再由軍部通知陣亡士兵的家屬，但在瞬息萬變的殘酷戰場上，士兵的傷亡根本做不到完善的統計，尤其是初期邊境戰事慘敗後，大潰退中有多少士兵失踪，有多少在潰退時半途被擊殺？

　慘烈的陣地防禦戰中，有的部隊打完了，支援的部隊頂上去，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很難統計出來，有的士兵受傷後到了醫院，有的士兵在戰場上直接被炸得粉身碎骨……

　怎麼統計？

　所以，馮釗陽詢問打聽了幾次無果之後，也實在是不好再厚著臉皮給前線那邊認識的軍官聯繫，詢問一個士兵的狀況。畢竟，前線打得熱火朝天，部隊各單位機構都忙得腳不沾地，誰有空去查找一個維修兵的狀況？不衝馮釗陽發火就夠給他面子了。

　對此胡魁也能理解，可還是按捺不住，得空就往市裡跑。在軍分區看到馮釗陽忙碌時，就一聲不響地在外面坐半天，不去打擾這個老戰友，然後默默地離開。回到家裡，胡魁就強顏歡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繼續著他的營生，一邊在心里安慰著自己，想那麼多沒用的干啥，趕緊多掙錢，兒子復員後，還得買房娶媳婦兒吶……

　想著想著，在全鎮公認是條好漢子的胡魁，私下里就會淚流滿面。

　他每天既盼著有兒子的消息傳回來，又害怕突然哪一天軍分區的人來通知他兒子的消息。因為胡魁知道，戰爭還未結束時，接到了部隊通知兒子的消息，那麼，多半是……陣亡。

　看到胡魁魂不守舍的模樣，馮釗陽趕緊招手道：“老胡，你出來一趟，有話跟你說。”

　“什，什麼事？”胡魁愈發害怕了。

　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還得到外面背著人講？難道，是，是老戰友要照顧我的情緒和麵子，不想當著外人的面……那，肯定就是不好的消息了，厚德他，他陣亡了？

　胡魁腦子裡一片空白，腳步虛浮，行屍走肉般跟著馮釗陽走出去，上了車。

　“老胡！”馮釗陽把車門關上，又打量了一下車四周，確認街上的人都遠遠看著，沒有接近，這才滿臉驚喜地壓著嗓音激動地說道：“厚德有消息了，他在前線屢立戰功，獲一等功，晉升少尉銜，東北軍區總司令官丁豪上將，親自給他頒發了紫星勳章。”

　“啊？”胡魁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馮釗陽緊握住胡魁的手，強調道：“千真萬確！”

　胡魁懵了。

　突然間從地獄上升到天堂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老胡，餵，老胡……”馮釗陽提醒了幾聲。

　胡魁突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急促地呼吸了幾口，這才牛眼一瞪，掙開馮釗陽的手責怪道：“我說老馮，你是故意嚇唬我呢是吧？這事兒在店裡說就行，幹嘛還偷偷摸摸的！”

　“不能說！”馮釗陽小聲道：“厚德現在的身份保密，我這次找的人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把厚德的情況說出去。”

　“這麼嚴重？”胡魁詫異道：“你可別蒙我。”

　馮釗陽撇撇嘴，壓著嗓子有些不大情願地說道：“老胡，你應該知道，換做以前這種保密消息，是絕對不會透露出來的，也就是這些年和平太久了，軍隊中的紀律鬆懈了太多，否則，我怎麼可能打聽到厚德的消息？而且說實在的，我能告訴你，到現在還自責呢。”

　胡魁這下信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擔心。

　兒子榮獲一等功，受紫星勳章，這絕對是軍人的至高榮譽了，他作為父親當然為兒子高興，也覺得臉上格外有光。可現在，兒子的榮譽和身份，卻都要保密，不能為外人所知，這說明，厚德現在執行的，肯定是格外艱鉅又凶險的軍事任務。

　胡魁怎能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