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葉鴻書有些驚訝。

　　說實話，別看柳澤總是一副老好人跟誰關係都很好的樣子，實際上在社交上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熱情。

　　具體體現在，他從來不主動組織什麼聚餐，也從來不主動要求參與社交，別人邀請的時候，只有在他的確是沒有安排或者是必須要去的時候才會去。

　　但這種時候比較少，因為柳澤總是會把自己的日程排得滿滿的，他總能找到事做。

　　所以葉鴻書在柳澤辭職的時候說要休息一段時間感覺十分驚訝——同樣的，對於柳澤會主動邀請他這件事也挺驚訝。

　　印象裏柳澤主動的次數，似乎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葉鴻書看著發來的消息，回了個好字。

　　柳澤得到了答復，發了個微笑的表情過去，然後把葉鴻書發來的資料挑選著列印了出來。

　　葉鴻書發來的公開案例有不少，絕大部分都是柳澤仔細琢磨過的，畢竟想要自己慢慢搗鼓出一個完整的度假村設計，沒有大量的理論支撐是做不來的。

　　但是理論歸理論，看再多次的書，都不如一次實踐來得有用。

　　柳澤把剩下那些不是網上能搜到的案例列印出來，抬頭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站起身去把天窗關到只剩下一條縫，然後打開了燈，開始翻看起來。

　　外邊的試運行還在繼續，主要是因為建築計畫裏第二部 分正在建設，試圖把管道系統和交通之類的東西跟最初的這塊主體對接。

　　柳澤習慣了設計的工作節奏——通常都是設計定稿結束之後偶爾跟進，等到工程對接完畢就直接當甩手掌櫃，還是頭一次完完全全的跟進全程。

　　呃……雖然這種效率完全不是人類能夠達到的程度，出現各種問題的幾率也低得不正常，但大約也能算是一次全程的體驗了。

　　至少柳澤現在對後續流程和注意事項還有之前不太擅長的一些部分心裏都有些底了。

　　就比如室外的燈光還有交通之類的東西，以前的項目裏他很少經手這一部分，大都是跟在旁邊聽，上手做的時候是很少的。

　　即便他每次專案結束回家都會把偷學來的經驗和技巧轉換一下改到他的這個畢設上去，也多少都有些缺憾。

　　這個缺憾到了在小廢物裏正式開始建設的時候，就顯得漏洞百出。

　　多虧了建築機器人會幫忙，也多虧了柳嘉願意塞一堆積分過來隨他折騰，這一次設計圖的實現可讓他長進了不少。

　　柳澤翻過了一頁資料，實踐過一次之後他對這些資料裏提到的材料和一些設計理念和目的吃得透徹了不少。

　　他抬眼看了看模擬地圖，度假村的部分裏機器人們正忙得團團轉。

　　瀑布之下蒼翠的竹林被圈出來，停留在了春夏之際，綠意盎然，竹林下邊有遍地繁花，從模擬地圖上看上去，星星點點的，還有蝴蝶在上邊蹁躚而過。

　　竹林邊上被矮小精緻的柵欄擋住了，有一條暗沉的青石板小棧道沿著坡度隨著水流叮咚的聲音順勢而下。

　　到了小道盡頭，是一片湖泊，水極清，能夠清楚的看到水底茂盛的綠色森林，水面隨著微風泛起波瀾，吹來了幾片不屬於春夏時的紅楓與銀杏。

　　順著它們飄來的方向看去，湖水的另一邊是兩座並肩的山峰，坡度平緩，種植著這些葉片的主人。

　　林間隱隱約約的可以窺見幾座融於山中的建築，毫無違和感的與這些樹木柔和在了一起。

　　那一邊的時間被調整到了十一月左右，正是紅楓與銀杏最為絢爛的時候。

　　柳澤將類比地圖的這部分放大，看著那一大片景色——遮天蔽日的金與紅，將整座山都染了色，連被它們籠罩著的空氣都像是帶著明豔的香味，隔著漫長的時光傳遞而來。

　　老家這會兒，楓葉也該紅了吧。

　　柳澤拿資料刮了刮下巴，然後摸出手機來搜了一圈最近老家那邊的溫度，打開某寶買了一大堆東西回去，又給爺爺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許久才接通，傳來了熟悉的鄉音：“澤伢子？”

　　“哎。”柳澤應了一聲，“爺爺，我買了一些秋冬的衣服回去，還有咱家被褥兩年多沒換了，上次回去鈴嬸說你講棉花彈的被子蓋著重，我給你買了一套蠶絲的回去……”

　　電話那頭笑了兩聲：“買那些做什麼哦，浪費錢。”

　　柳澤不聽，繼續絮絮叨叨的跟爺爺數了一堆東西，以前對他有恩的，每家都有，連人家家裏小輩都顧及到了。

　　“還有啊。”柳澤頓了頓，“最近會有地質團隊過咱們那邊去，爺爺你那個……注意接待一下。”

　　“什麼地質團隊？”爺爺問。

　　“就是勘測地質的。”柳澤答道，“看看咱們那兒適不適合開發，怎麼開發……”

　　柳澤對於自己看中的那塊地方其實挺有信心的，畢竟在那兒住了那麼些年都沒出過什麼天災，翻過粗略的地質資料，知道那塊地方建房生活多半是沒什麼問題。

　　最大的問題就是偏了一點，但是如今也已經修好路了，真要開發的話，這路雖然也還是需要有些修整，但成本已經低了很多。

　　只要有人看得中，投資到了位，開發起來問題應該不大。

　　能開發就行了，用不用他的設計圖，他能不能參與進去這種事，雖然會有些遺憾，但對現在的柳澤來說反而沒有那麼重要。

　　怎麼說都是他想辦法引過去的注意力——原本柳澤覺得自己至少得花上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再加上一些天時地利做出大成績，才能走到跟投資商們談笑風生的那麼個地位，但現在有捷徑擺在了他面前，柳澤挺願意退一步。

　　柳澤溫聲跟電話那頭的老人細說：“就咱們後山那裏啊，不是特別好看嘛？村裏不也一直說當年有攝影師拿咱們後山的照片得過省裏的獎……”

　　“什麼開發？”爺爺問，“澤伢子，你說有人要來咱們這裏搞開發？”

　　“還不一定，得先勘查一下。”柳澤老實的解釋，“勘查完了還有拉投資的一些問題……”

　　“我老了，不懂你們這些專業的東西。”爺爺沉默了良久，半晌，才開口問道，“你弄的？”

　　“不是。”柳澤說，“是葉鴻書。”

　　電話那頭一片乾淨，過了一會兒傳來了很重的呼吸聲，接著是一些氣音，悉悉索索的。

　　柳澤拿著手機，靠在閣樓的小角落裏，安靜的聽著電話那頭老人的動靜。

　　爺爺在哭。

　　柳澤知道。

　　他爺爺以前也是個聞名整個鄉的教師，總是對他的學生們說：你們要努力讀書，努力走出去，以後成才了，記得惦念一下鄉里，你們走出去了，我們鄉里才能越變越好。

　　結果他教的那些學生的確有成才的，還不少，但那些人基本都乾脆的搬進了城裏，戶口也遷走，連著後代一起留在了城市裏，要不是有些老人不願意離開，他們逢年過節也不一定願意回來一趟。

　　這是人之常情，努力將家鄉變好這個擔子太重了，不是誰都能背得起的，老人也不怪他們。

　　畢竟在城市裏呆過之後，又有幾個人會惦念偏僻落後的農村，迫不及待的脫離才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於是受了教育開了智的人都接二連三的走了，留下的都是些畏懼新事物眼界低下教育程度也接近於無的老一輩人。

　　所以後來教育柳澤的時候，老人總是說：你走出去了就不要回來，要回來，你就得是風風光光的衣錦還鄉，能治這些人窮病的那種。

　　柳澤人幾年沒回來，一有消息就是他牽頭給鄉里修了路。

　　那會兒總是擔心打擾到他而很少主動撥通他電話的老人難得的主動給他打了個電話，一接通就是這樣的動靜。

　　老人在哭。

　　而柳澤並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他。

　　過了半晌，電話那頭才傳來聲音：“好孩子……”

　　說完這三個字，老人又泣不成聲的嗚咽了起來。

　　柳澤縮在閣樓小角落裏，低低的應了一聲，等到老人漸漸平靜下來了，才小聲說道：“所以要是團隊的老師們上村裏來了，可好點招呼的。”

　　“曉得的曉得的。”爺爺在那邊答道，“你好點上班，記得多請葉老闆吃幾頓飯。”

　　柳澤一下子笑了起來：“葉鴻書不是我老闆。”

　　爺爺說：“搞開發的都是老闆。”

　　柳澤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葉鴻書現在是經理，以後指不定就是董事了。

　　柳澤斷斷續續的跟爺爺聊了一會兒，然後掛斷了電話，從度假村新定好的菜單裏挑出了三十多道玉米和牛肉類的菜，發給了葉鴻書。

　　柳澤：葉老闆，點菜。

　　大中午正在嗦柳澤寄來的高科技方便米粉的葉鴻書看到這句話，愣了半晌，發了個問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