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2 章
葉鴻書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記得清楚。
大概是之前吃飯的時候,柳澤隨口說了句那件襯衫買來的時候袖子太寬了,特意去改過袖子的部分。
總之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他隨便一聽,莫名的就記了下來。
他不止記得柳澤當時折騰袖子的時候說的話,還記得解開了袖扣之後,柳澤在散開的袖口之下露出來的小臂。
他坐在車裏,看著那個不認識的人似乎跟車裏的人達成了共識,然後站直了身,轉頭拉開後座的門,取出了一個葉鴻書同樣相當眼熟的工具包。
過了兩秒,柳澤就從副駕駛座上走出來,抻了個懶腰,懶洋洋的打著哈欠,偏頭看到那人拎著工具包的時候一愣,然後接過包抿著唇笑了笑,看口型大概是說了聲謝謝。
葉鴻書坐在車裏看著前邊,目光在柳澤毫無陰霾的笑容上掃過,微微頓了頓,露出了幾絲茫然的神情。
他這些天來一直在幫著他的朋友物色蘇市合適的土地,完事還要跟著一起四處走動疏通關係,南風集團那邊的事務對他而言才算是剛剛走上了正軌,有空閒時間還得來盯著自己負責的這個項目。
總的來說,葉鴻書很忙。
這份忙碌當中,一部分是他本職範圍內的事情,至於計畫外的部分,是因為他想要以自己的能力來給予柳澤一些補償和幫助。
柳澤在離職之前就跟他說過,並不需要在意這件事,也並不需要給他補償。
但葉鴻書是不信的,他把自己跟柳澤的地位稍作轉換,就已經覺得惱火得不行了,柳澤脾氣再好,心裏肯定也會覺得氣惱。
葉鴻書看著柳澤這副沒有絲毫陰霾和失落的樣子,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想錯了。
柳澤現在這個模樣,彷彿真的沒有把這件令葉鴻書本人都耿耿於懷的事情放在心上。
就好像只有他一個人還記掛在心上,並在為此而努力的想要彌補。
在葉鴻書看來幾乎稱得上是一種屈辱的事情,柳澤非常平靜的接受了,就好像是一股清風吹過去一樣,沒在他心裏留下絲毫的漣漪。
可這世上真的有這樣豁達而平和的人嗎?
葉鴻書自己並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是柳澤,對此並不能感同身受,反而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沉默不語的看著前邊正在小聲交流的兩個人,最終輕緩的長出了口氣。
葉鴻書這半個月以來,其實經常會想到柳澤。
——在他的父親決定將現實直白的擺放在他面前的時候,葉鴻書就敏銳而警覺的發現了。
正如柳澤在說他要辭職的時候所說的話一樣,追求公平是很幼稚的行為,現實也並沒有他認為的那樣理想。
葉鴻書在真正獨自面對現實之前,對於這種話向來都是“道理我都懂,但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的態度。
然後他爸在他畢業之後進入了職場,並取得了一次大成功的時候,一巴掌把他扇進了真正的職場和現實裏。
該低頭的地方,都是要低頭的。
很多事情的發展,哪怕是你低頭了,也並不會盡如人意。
就比如蘇市的地皮裏,他最早看上的、最合適的那塊地,在他即將拿到手的時候,被轉頭賣給了競爭對手。
前期疏通關係花費的時間、金錢和精力,全部都打了水漂。
他父親在旁邊悠哉的搗鼓著花草,平靜的看著他暴跳如雷卻無計可施的狼狽樣子。
師兄說的總是對的。
不管是在學校裏給他的建議,還是在離職之前給他的忠告,就彷彿是預言一樣準確。
他不知道柳澤經歷了多少這種事情,才會把世事看得這麼透徹,對於生活與職場的磋磨總是非常順暢的全盤接受。
在葉鴻書的印象裏,大一第一次見到師兄的時候,他似乎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而明明已經看懂了那麼多事情,柳澤卻依舊願意在他天真肆意到顯得有點愚蠢的時候,輕輕的敲上他一棍子。
喜歡吹捧說好話的人很多,但會一針見血的指出缺憾的人則更為可貴。
葉鴻書最近總是會想到柳澤,每次一想到柳澤,就忍不住想要為他做點什麼。
出於感激也好,出於內心隱秘的悲憫也好,他總想做點什麼——補償、或者是回報給這個人。
所以葉鴻書悶頭把蘇市的事情繼續做了下去,並且已經找好了理由去說服他的朋友,到時候設計方面外包出去,外包到哪里,這個操作空間就很大了。
葉鴻書看著前方兩個人,想了想,準備下車去。
看柳澤這架勢,估計也是準備去施工現場看看的,正巧跟他的目的一個樣,可以順便一起上去。
就在葉鴻書準備收回視線熄火下車的時候,那個站在柳澤身邊的男人看了過來,直直的跟他對上了視線。
長得不錯。
這是葉鴻書對那人的第一印象。
柳澤順著柳嘉的目光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葉鴻書的車子,輕咦了一聲。
柳嘉收回了視線,偏頭看向他:“那輛車裏的人在看你,看了很久了。”
柳澤一愣,點了點頭:“是我師弟,也是我現在這個項目的老闆。”
管家機器人應了聲,給自己的資料庫裏補充了一下雇主的人際關係。
柳澤看著葉鴻書從車上下來,跟他打了聲招呼。
葉鴻書乖乖喊了聲師兄,然後看向了柳澤身邊的人。
“這是柳嘉。”柳澤眼也不眨的介紹道,“我朋友。”
葉鴻書仔仔細細的打量了這人一番。
遠著還沒看到,現在距離一近,就覺得這人的氣質實在是有些特殊。
那是一種冷淡、漠然、無機質的疏遠感。
這氣質跟他這張俊臉倒是挺符合的,只不過看得久一點就讓人覺得有些悚然的難受,那對漆黑的眼睛顯得尤其的違和,被注視著的時候就好像渾身上下都被看穿了一樣。
葉鴻書想了想,率先對柳澤的朋友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葉鴻書。”
把葉鴻書渾身上下掃描了一遍的管家機器人露出個公式化的笑容來:“你好,我叫柳嘉。”
葉鴻書頓了頓,看著對方的笑容,感覺違和感更重了。
他收回手,轉頭看向了柳澤:“師兄也是準備去工地嗎?”
柳澤點了點頭,在葉鴻書說一起走的時候抬腳就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看向葉鴻書,問道:“你最近沒休息好?”
葉鴻書一愣,而後面色不變,搖了搖頭,反而看向了柳澤:“師兄才是沒休息好的樣子。”
柳澤移開了視線:“昨天比較累而已。”
葉鴻書點了點頭,又看了跟在他們旁邊四處環顧的柳嘉一眼,想要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能有什麼話題。
工地距離他們並不多遠,一行三人走進了圈起來的工地,葉鴻書作為負責人事情多多了,跟他們說了兩聲就轉頭前往了工棚,柳澤目送著他離開,扭頭看向了依舊在四處探看的柳嘉。
“你在看什麼?”柳澤問。
柳嘉說道:“我在收集資料。”
柳澤滿臉問號。
柳嘉給他解釋:“系統每捕捉到一個擁有智慧文明的星球,都會進行資料收集,然後傳回星網總部的,方便這個星球在進入宇宙時期的時候能夠順暢的加入星際聯盟,而不是橫衝直撞的違反一些星際法律。”
柳澤一愣:“……所以小廢物……我是說,系統什麼東西都要錄入,是在進行資料收集?”
柳嘉點了點頭。
柳澤“哦”了一聲,心裏閃過了一系列諸如星際入侵地球存亡等等亂七八糟的想法。
“真的只是這個目的?”他小心的問道。
“如果是擔心戰爭的話,在系統捕捉到這顆星球的時候,戰爭就該發生了。”柳嘉一邊掃描著一邊說道,“我們的準則是不干涉任何一顆星球的文明發展。”
柳澤點了點頭,想也是,既然小廢物都能出售販賣貨物了,那定位地球並且拉一大票外星人來好像也不是什麼問題。
但實際上會對地球有很大影響的東西都帶不出系統。
柳澤放下了心思,帶著柳嘉走到了目的地,取出了自己那一疊設計圖,然後拿出了筆記本,扭頭看向了他的管家機器人。
“開始你的表演吧。”柳澤期待的說道。
柳嘉頓了頓,掃描了一遍這些地基和管道,然後跟柳澤蹲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著自己資料庫裏可以查找到的一些優化的小手段。
鋪都已經鋪好了,要改有點難,但把這些地方都記下來,萬一有個以後,就可以避開那些小缺憾了。
葉鴻書在整個富人村裏視察了一圈,最終走到那塊屬於他的地方時,就看到柳澤和柳嘉兩個湊在一起,柳澤坐在一塊剛運過來的大理石上,小聲而高興的跟柳嘉說著些什麼。
他倆靠得極近,幾乎是頭貼著頭,說話的聲音很小,並在他靠近的時候,柳嘉已經迅速的抬起頭來看向了他。
葉鴻書還是頭一次看到柳澤這副興奮的樣子,就好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樣,充滿了喜悅和愉快,彷彿下一秒就能蹦起來繞場跑三圈。
印象裏的柳澤一直都是相當平和鎮定的,在辦公室裏待著的時候,始終都是一副平穩從容的姿態,就連離職的事情也說得雲淡風輕。
葉鴻書呆怔的看了他一會兒,在柳澤偏頭看向他的時候,回過了神。
“要一起吃個午飯嗎?”他問。
柳澤轉頭看向了柳嘉,問他:“你能吃嗎?”
機器人先生點了點頭。
於是柳澤乾脆道:“行啊。”
橫豎已經辭職了,也不趕時間,柳澤對於在哪兒吃,吃什麼都覺得沒差。
葉鴻書帶著這倆去了家私人菜館。
他拿著菜單遞給柳澤和柳嘉,問道:“有什麼想吃的菜嗎?”
柳澤稍微一翻:“麻辣牛……”
話還沒說完,柳嘉就打斷了他:“你吃了會上火。”
柳澤一愣,轉頭就明白這個機器人怕是掃描過他了。
“那我能吃什麼?”柳澤問。
葉鴻書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心裏泛起一股細微的煩躁來。
他開口道:“想吃就吃吧,上火也不是什麼大事。”
柳澤聞言,覺得小師弟說得十分有理。
他深以為然,點頭說道:“那我要麻辣牛肉,為了降火,我們可以再加點個清熱解火的苦瓜炒蛋,再點一份涼茶。”
機器人先生看了看他的雇主,又看了看葉鴻書。
葉鴻書跟他的目光對上,一觸即離,尤其乖巧的對柳澤說道:“好。”
“剩下的你們點就行,我去個洗手間。”柳澤歉意的笑了笑,起身走人。
被留下的一個人類一個人工智慧面面相覷,然後若無其事的看著手裏的功能表。
“柳先生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葉鴻書順口問道。
並不能品嘗出美食滋味的機器人先生答道:“都好。”
葉鴻書又問:“你們同姓,是老鄉嗎?”
設定庫裏並沒有這個設定的機器人先生卡頓了一下,對上葉鴻書疑惑的視線,運算了一秒半的時間,給了對方一個肯定的答案。
葉鴻書點了點頭:“那就是習慣吃辣了。”
機器人先生看葉鴻書一副十分瞭解他雇主的模樣,也跟著頷首,然後把這兩點寫進了自己的設定庫裏。
葉鴻書迅速的點完了菜,柳澤還沒回來,他放下了菜單,對機器人先生說道:“柳先生在哪兒高就?”
“為柳澤工作。”柳嘉誠實的回答。
他的程式設定裏並沒有謊言這一點,充其量是在設定不完善的時候卡殼一下,然後做出最優判斷。
葉鴻書聽到這個回答時一愣,而後問道:“你們認識很久了?”
“不久。”柳嘉搖了搖頭。
葉鴻書先是莫名的鬆了口氣,隨即又反應了過來。
認識不久怎麼就穿柳澤的衣服了!
葉鴻書對這一點莫名的在意,但又覺得自己沒有在意的立場。
他瞅著柳澤跟柳嘉兩個人的互動本來就感覺有點難受,這會兒單獨直面柳嘉,注意到對方身上穿的,的的確確就是柳澤改動過袖口的那件襯衫,心裏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沉默的揪著自己這莫名的不愉快尋根究底,意識到他這份情緒大約來源於柳澤和柳嘉之間的熟悉和親近。
葉鴻書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是特殊的。
畢竟當初,柳澤可沒有對別的同學發表過除了作品評價以外的任何言論。
時隔一年,柳澤也能一眼認出他來,還說他有變化了。
因為被人頂了升職的位置而選擇辭職這種令人惱火的事情,柳澤也一點都沒有生他的氣,反而還再一次給了他一個忠告。
怎麼想,葉鴻書都覺得自己在柳澤心裏大概是有那麼點特殊的。
但現在他發現,柳澤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露出過那樣開心興奮的樣子,也不如在這個柳嘉面前時所表現的輕鬆愉快。
這算哪門子的特殊。
葉鴻書的心情一下子沉鬱了下來。
他終於發現,這份不愉快,來源於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被戳穿的不甘心。
作者有話要說: 葉鴻書:苦酒入喉心作痛!
你們站邪教的都是魔鬼吧,機械雞掰還旋轉帶倒刺???
簡直是嚇死我了。
不許站!不許想!不許騷!不許想那些社情的東西!不然通通打斷t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