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實際上在長大之後,柳澤自己也漸漸的看清了,他的期盼純屬妄想。
但是年少的時候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媽媽會走,也不明白那些閒言碎語對一個人的精神壓迫是怎麼樣的,只是有人跟他講,他媽媽走之前說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他就一直記著這麼個事。
他當時想啊,如果這裏不這麼破了,那他媽是不是就會回來。
所以柳澤悶頭念書,大學毫不猶豫的就往建築行業裏沖了。
後來他頭腦清醒過來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這目標也早就已經在他心裏紮根了。
哪怕知道是妄想,他也想試著堅持下去做做看。
做給他那個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媽媽看也好,做給那些嘴毒心狠的村民看也好。
他就是想要努力的做出一番能擺在家門口、讓這些人天天睜眼就能看到,對他和他爺爺羡慕得咬牙切齒,羡慕得悔不當初又不能多說一句閒話的成就來。
他爺爺曾經跟他說過,那些人會這樣,都是因為窮,貧窮限制了教育,教育限制了見識,見識限制了品德。
惡毒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惡毒的,因為他們根本想不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爺爺以前是教書先生,非常清楚教育的重要性。
所以他當初跟自己親兒子大吵一架,還被一些嘴碎的人罵死蠢的老不死,也非得拿著自己的積蓄,把柳澤送去念書,念完小學見柳澤爭氣考上了初中,又咬牙供了初中,到高中的時候柳澤就出息了,拿了獎學金,再不需要爺爺往外掏錢。
柳澤當時要去念大學,他爺爺就拉著他的手告訴他,說柳澤,跳出去了不要回來,你要回來,就得是衣錦還鄉,能治治這些人的窮病的那種。
柳澤不太確定能治窮病的衣錦還鄉是什麼樣的,他模模糊糊的揣摩著,覺得這意思大概跟他所想的是一樣的。
就是那種把自己的成就赤.裸裸的擺在那些人面前,擺在他們臉上啪啪打的意思。
柳澤思來想去,覺得修路大概算一種,再加上爺爺以前總說下雨天土路滑容易摔跤,於是他想了想,跑了跑關係,捐了條路。
結果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他這次回來,對河那些人見到他就沒敢再向以前一樣出言諷刺了。
他們甚至有些畏懼——這些人的眼界就那麼丁點大,對於脫離了他們這個階層,走到了他們根本無法觸及的地方的柳澤,他們連對視都帶著畏縮。
“行了,來幫忙。”柳澤把自己抱著的被褥往凳子上一放,回頭去屋裏拿了個跟長竹竿,擦乾淨之後往院子裏的支架上一放,喊葉鴻書把被褥搬來,幫著晾了上去。
完事柳澤回了一趟小廢物,看了一眼遠處的山峰,把放在小廢物裏的航拍機給取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葉鴻書站在庭院裏發呆。
他聽過不少悲慘的故事,多半都是以前他爸媽用來教育他不可以無度揮霍之類給他塑造正確價值觀的。
但是聽說跟真正接觸差別還是很大。
他一直覺得,柳澤這樣的性格,家裏大約是那種清貧卻十分溫暖的環境。
可實際上跟他想像的天差地別。
不親眼見到大約是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事的,葉鴻書發了好一會兒愣,直到柳澤拿著航拍器從屋裏走出來,才回過神,回頭看向柳澤。
柳澤晃了晃手裏的航拍器:“你來得不是時候,這會兒蓮蓬都已經壞了,也沒有荷花看,去山裏轉轉麼?順便還能挖挖野菜。”
葉鴻書看著柳澤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樣子,點了點頭,說好。
柳澤去爺爺家裏拿了鋤頭鐮刀和背簍,順便跟老人家講了一聲他要去山裏。
老人家點了點頭,招呼了一聲:“挖點涼茶草回來哦!”
柳澤應了一聲,背著背簍出了門。
涼茶草學名叫什麼柳澤也不清楚,小時候就是爺爺指著那種草告訴他這草洗乾淨煮了就是涼茶,清熱解火,夏天和秋天喝最合適。
葉鴻書拿著航拍器,跟在柳澤旁邊,滿腔話想說,最終卻只是問道:“師兄如果要在這裏做度假村的話,這些村民怎麼辦?”
柳澤一愣:“什麼怎麼辦?”
“他們的去留,你準備怎麼解決?”葉鴻書問。
“嗯?”柳澤偏頭打量了一下葉鴻書,問他,“你想投資啊?”
“沒有。”葉鴻書搖頭。
柳澤想了想,反問葉鴻書:“如果你投資的話,這些村民你怎麼處理?”
葉鴻書想了想,回答道:“不太光明。”
柳澤有些好奇:“你說。”
“是人就總有牽掛的,錢和威脅到位了,就什麼都通了。”
葉鴻書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皺著,似乎並不贊同,但又強壓了下來,對上柳澤驚訝的目光,趕緊補充道:“對付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
“嗯……我能理解。”
柳澤當然能理解,資本家嘛,這種手段太正常了。
柳澤看著葉鴻書,說道:“可你看起來不太喜歡。”
葉鴻書的確不太喜歡,他皺著眉,點了點頭。
“放心吧。”柳澤踏上了山路,“我想過這個問題的,所以畢設後來修改了很多。”
柳澤當然是考慮過這個問題的,對於投資開發這一方面並不太熟悉的他一開始覺得公事公辦比較穩妥。
這事兒要真能成,他剛好能走個後門給對他好的這些人留下點好處。
但後來工程接觸得多了,這種情況實際要操作起來會發生什麼,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無非是釘子戶和貪得無厭討錢的問題。
柳澤發覺了這個,所以他後來對設計圖的修改越來越往偏僻的地方走了。
“我沒打算給他們送錢,明天我帶你去看看主體的地方。”柳澤說這話的時候語調相當的輕鬆愉快。
村裏附近山水那麼多,能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他一開始做的畢設可是有足足六千多畝的占地面積,而這附近三個村加起來,也就占了一半不到,後邊還有好幾座環境風景極佳的山可以做。
從村東頭出去,翻過兩座山,後面就是一塊平緩而寬闊的山坳盆地,沒人住,地皮還在政府手上,有山景有瀑布有竹林,還有河流蜿蜒流淌。
完全不需要搞村莊拆遷,直接做開發也是輕輕鬆鬆的事,風景秀麗,成本還能節省一大截。
不過毛病還是很明確的擺在那裏。
這裏缺少了吸引人的噱頭,雖然這個東西是可以開發商後期宣傳來的,但你也得有東西吸引開發商才行。
柳澤沒有這個,也沒有人脈,更沒有資源。
他只有一疊無處安放的設計圖和一顆無處安放的心。
不過能有人跟他分享一下,知道這麼個地方,似乎也比他這個渺茫的野心靜悄悄的升起了,又靜悄悄的消失要好。
柳澤對於這種分享的感覺有些陌生,但無疑是對此感到欣喜的。
葉鴻書看著柳澤始終樂觀的樣子,決定先把剛剛泛起的沉重放到一邊。
他跟著柳澤翻上了山,一眼就看到了一顆野生的梨樹。
上面結了果子,柳澤走過去瞅了瞅,葉鴻書也跟著瞅了瞅。
“梨子?”葉鴻書問道。
柳澤一眼就看出了這樹上的梨子吃起來肯定沒什麼味道也沒什麼水分皮還很厚,他看了看葉鴻書,點了點頭:“對,野生的,要不要試試?旁邊就有溪澗,可以洗。”
葉鴻書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柳澤拿鐮刀勾了一束樹枝下來,墊著腳拽了顆梨子,塞給了葉鴻書,轉頭去看另一邊的桃樹。
葉鴻書興致勃勃的去洗了梨,一口啃下去,寡淡無味,皮還很厚,像在嚼紙。
柳澤回頭看他,發現葉鴻書皺著眉看著手裏的梨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要不要再試試這個桃?”他問。
葉鴻書把手裏梨一扔:“你早就知道不好吃。”
“是啊。”柳澤笑眯眯的,“野生的一點都不好吃,沒想到吧。”
葉鴻書還真沒想到。
“那些打著野生標籤的水果,大部分都是騙你們城裏人的。”柳澤見騙不著人了,收回落在桃樹上的視線,低頭在林間找野菜,“真要種果樹可講究著呢,野生的樹長出來普遍都不好吃,除非是那種恰巧長在特別合適的氣候和土地上的。”
不過也有特例,只不過這種特例實在不多。
葉鴻書把放在旁邊的航拍機拿起來,看著柳澤挖了幾把草,連根拔起來,抖抖土放進背簍裏,又在在他看來基本都長一樣的翠綠草地上扒拉出了幾顆草,放進了背簍裏。
柳澤心情很好,甚至還哼著歌,一點都看不出有什麼低沉的模樣。
葉鴻書仔細想了想,發覺他還真沒有看到過柳澤難過的樣子——最多就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發呆出神,負面情緒少到幾乎沒有。
他忍不住問柳澤:“師兄遇到什麼事會感到生氣難過?”
“難過的話,爺爺去世吧。”柳澤答道。
葉鴻書追問:“除此之外呢?”
柳澤被他問住了,他認真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反問道:“世上哪有那麼多值得生氣難過的事?”
葉鴻書聞言眉頭一皺。
他覺得會讓他覺得生氣難過的事多了去了。
工程出問題會讓他感到生氣,作品被亂七八糟的人評頭論足會讓他感到生氣,被人冒犯了會讓他感到生氣,柳澤的遭遇也會讓他感到生氣。
而柳澤,對於這些事情好像都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氣憤的地方。
葉鴻書覺得這不對,哪有人不生氣的。
但是他又說不出具體哪里不對。
他被這無處下手的感覺弄得有點煩躁,忍不住攆了攆腳底下的草,伸手把柳澤的背簍取了下來,把他挖的野菜都倒在地上,對上柳澤茫然卻沒有一點怒氣的視線,說:“你現在就該生氣。”
柳澤愣了好半晌:“……哦。”
葉鴻書跟他對視了一陣,灰溜溜的把野菜撿回簍子裏,然後背在自己背上,把航拍器塞進柳澤懷裏,不怎麼熟練的拿著小鋤頭,粗聲粗氣道:“挖哪些?”
柳澤被葉鴻書的行為唬得一愣一愣的,指導了一番葉鴻書怎麼辨認涼茶草和幾種野菜,然後在對方第三次挖錯草的時候,把他背上的背簍和小鋤頭拿了回來。
葉鴻書還是不太爽利。
柳澤嘗試著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態,試探著解釋道:“可能是因為……如果我怒點那麼低的話,早就被氣死了?”
葉鴻書聽了這個解釋,終於意識到哪里不對了。
柳澤不像他,一開始階層就擺在那裏,就算發脾氣搞砸了事情也有人擦屁股。
而柳澤就是生氣也得憋著,因為他處的位置,連發脾氣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沒有資格,所以他早就被磨平了氣性。
比起發脾氣,柳澤對於事件發生的第一反應不是宣洩,而是馬上試圖解決。
這是階層的鴻溝。
而葉鴻書現在才意識到。
是師兄一直在他們的相處中包容他,忍讓他,解決他的疑惑,而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毫無顧忌的敲開了柳澤用以保護自己的殼,仗著柳澤脾氣好,大步闖進去肆意的揮霍消磨著柳澤給予他的包容。
葉鴻書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垂下了腦袋:“對不起。”
“嗯?”柳澤偏頭。
“不應該弄掉你挖的野菜,之前在學校不該摔門,不該不瞭解情況就評價你……”葉鴻書頓了頓,“師兄對我生氣的話,我接受。”
柳澤覺得最後那句話聽著有點怪怪的,不過他的關注點在前邊:“你評價我?評價什麼了?”
葉鴻書坦白:“覺得你明明有能力卻選擇退縮,毫無堅持,沒有說服甲方的能力和作為一個設計師的堅持。”
柳澤被這一連串的說法震得有點回不過神,表情變得稍微嚴肅了那麼一點點:“你這屬於站著說話不腰疼。”
“嗯。”葉鴻書點了點頭,抿著唇,“對不起,是我的錯。”
柳澤板著臉看了他好一會兒,在葉鴻書被看得緊張起來的時候,突然露出笑容來:“原諒你了。”
柳澤承認,他就是喜歡看到葉鴻書身上這股他所無法擁有的氣性。
年輕、尖銳、衝動、認死理。
最近他這股氣性遭到了磋磨,終於夾雜了那麼點成熟的味道——他正在迅速的成長,試圖調節自己的脾氣與現實的衝突。
這種年輕的掙扎柳澤看得分明而清楚,並萬分的憧憬和羡慕。
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因為他的氣性還沒生出來,就已經被掐滅了。
看著葉鴻書悶頭四處撞,就彷彿他自己也經歷了這一階段一樣,讓柳澤感到鮮活而愉快。
葉鴻書怔怔的看著柳澤,直到柳澤把航拍器塞進他懷裏,轉頭繼續去尋找野菜。
師兄的心情似乎變得更好了,葉鴻書看著柳澤的背影,發現柳澤這會兒走路都帶點跳。
“師兄,你帶航拍機來做什麼?”葉鴻書跟在後邊嘀咕著問。
柳澤一邊尋找野菜一邊答道:“踩點啊,我在小廢物裏把這座山給弄出來了,但是細節走向有點不太記得,所以才回來看看。”
葉鴻書一怔,想到之前柳澤給他說的系統,問他:“你準備在系統裏實現畢設?”
柳澤又找到一顆薺菜,點了點頭:“找不到投資商我只好自己先過過癮了。”
葉鴻書對實地拍攝參考這事兒也不陌生,聽柳澤這麼說了,找了塊沒有枝杈的平地,自己先搗鼓了起來。
柳澤繞著這附近挖了一大圈,背上背簍裝了一半。
葉鴻書在那邊玩航拍,隔著老遠都能聽到無人機嗡嗡嗡的聲音。
“我挖好了!”柳澤喊了一聲。
葉鴻書應聲,控制著無人機又溜了一圈,然後平穩落地,覺得轉這麼幾大圈肯定是夠柳澤參考了。
他收好航拍器,腦子想著柳澤剛剛說的系統的事。
“不是說第一棟房子建好之後就會開通商鋪功能嗎?”葉鴻書一邊走一邊問,“商品賣什麼,師兄決定好了嗎?”
柳澤一愣:“沒有。”
他想了想,說:“我覺得可以問問柳嘉。”
葉鴻書看著柳澤把小鋤頭和鐮刀往後一放,準確的塞進了背簍裏,然後摸出手機來給柳嘉發了條消息,詢問了一番他有什麼適合作為商品的東西。
柳嘉回復得相當的迅速。
001:我並沒有得到商鋪相關的情報資料,但目前對您來說,最適合作為零售商品進行大批量生產的是農副產品。
柳澤看著“大批量生產”這個關鍵字,本能的升起了一絲警惕。
這警惕剛升起來,柳嘉下一句就發了過來。
001:建議您在商鋪開啟後雇傭至少兩位以上的開發機器人,並錄入相關的農副產品的製作方式與成品規格,之後根據商鋪具體功能來決定是否雇傭其他類型的機器人。
柳澤平靜的放下了手機:“……”
聞聞,是哪里飄來了氪金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柳嘉&小廢物:聞到了,是屬於氪金的芬芳!
單身節快樂,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