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VIP]
俞東池與他帶來的九州藝術家,被江鴿子十號廳門口的造景,深深的震撼到了。
他們雖都出身不凡,年有經歷,社會地位高尚並見多識廣,然而大家就是震撼……
江鴿子是無法感受到,這些景觀有多麼了不起的。因為上一世,它們無時無刻就存在於他世界的每個角落。
多了,自然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所認為沒多麼了不起的那些景,那些手法,那些技巧,都是五千年絢爛的華夏藝術大成。
當地球華夏藝術與同樣有幾千年文明史的蓋爾東大陸藝術文化對撞。其中火花,說震撼都太過膚淺。
地球華夏五千年東方文化體系,孕養出來的江鴿子,他也不是白白過了上一輩子的。
上輩子,就是隨隨便便去個高檔點的文化氣息濃厚的飯店,人家都能整出一套復古韻味。
更何況,江鴿子如今是做了改動的,也套入了足夠的常輝本地特色,比如這舊牆,舊屋的建築風格,就是完全脫胎於老三巷。
不然這些人也不能產生共鳴,也不能迅速容入情緒。
然而,依舊是足夠震懾了。
就這樣,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這些江鴿子心裏腹誹的九州土包子們,已經開始用他們相當專業的眼睛,去細細品評了。
正前方,雖只是簡單的第一重風景,然而他們發現,這眼睛裏看到的,耳朵裏聽到的,鼻子裏聞到的,心理上感受到的……都是蓋爾大陸從未有過的,可以說是一種新的,是更加好的,令人發自靈魂都能愉悅的新園林藝術。
光是站在這裏,就已經覺著周身一切細胞全都打通舒暢了,都經由這面前的小景,給調理通透了。
可他們卻不知道,華夏文化有個核心,就是理心,地球華夏人通過幾千年,變化萬種形式,最後往往卻都是往一個目標靠,那就是調理心性。
可江鴿子卻認為,藝術存在的意義,除了官方那些附加的,所謂引導作用,指引作用,表現意義等等,其實它淳樸的本根就是為了取悅人,就是用作討人歡喜的存在。
面前的一切都那麼討人歡喜,歡喜到,竟覺著今後都可以不走了,便是坐在這裏,心靈也是安逸的,安逸到可以安靜的等待死亡,也是愉悅的一件事兒了。
這處小景,被江鴿子一雙巧手,兩分靈性,三四分懷念,五六種原樣照搬,七拼八湊,就理出了千萬種已經發生,還在繼續的時光故事……
你必須相信,沿著面前這堵一眼看去由淺到深的山牆走過去,你就能加入進去,成為久遠的,本就應該屬於這裏的一部分,或是人,或是事,或是年輪……
隨便變成什麼都可以的,也總也是高興的,不緊不慢的……
老山牆下是一條河,河是由一整塊巨大算不上名品的黑白溪石,巧雕去心而成。
有時候河水是水,也是那些石頭白色的紋理,它們互相和諧,絕不突兀,渾然天成。
沿河而上,正是對門廳的一汪碧葉蓮花池……蓮池的水是活的,魚是活的,花是鮮的,葉上的水滴是滾動著的,水緩緩滑到河岸邊幾隻大小不一的,順溪石形態,隨方就圓,巧雕而成的青蛙身上……
那些青蛙許是喝多了,便張著嘴,高高低低的往河岸邊的一架老水車上,吐著清澈的水流……水動車轉,一切的景致,經由水流,還有來自小假山瀑布一側,由舊木雕琢,仿若已經動了幾十年的小水車梳理運送,頓時一切景致就被盤的靈活起來,充滿生機……
這就是一個地球華夏,常常有的小水法景致……並不費什麼功夫。
水車將歲月抬起放下周而復始,帶走一切,生成一切,永不休止……就像它周遭,那些已經由水打磨的圓滑的山石……幾顆小樹,藤蔓,花草均由石而生,樹石輝印,參差錯落,柔剛並濟,隨意輕巧,正相適應,景若天成……
低頭仔細看去,便能窺到,那山其實是巨大的,連綿的……順著山石瀑布下,一條沾滿青苔的小路,沿階而攀上高山,便能見幾處若隱若現的山裏人家……那人家門前,井岸樹下,才將還有老者在下棋,如今許是吃飯去了,只留下幕天席地,棋盤蒲團,殘局仍在,許人一會便回來繼續了……
時間就這樣也連接了,周轉了……
若不耐煩等,便抬頭靜觀對景,於山水邊,蓮池之上,正是漏了一半的圓形漏窗,漏窗那邊,影影綽綽,有竹葉隨風擺動,遠處還有人家,還有有聲音,還有更多的小巷,以及無限的時光故事,可供品味,可供思量……
這地方,實在是了不得了。
不論是視覺感受,嗅覺感受,聽覺感受,還有心理感受,這裏有的一切景都能舒服自在的,循循漸進的,一重一重,仿若戲劇開場一般,將一切元素化為引子,引子拉開幕布,出一場人間真情,人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參演進這故事裏去,一點都不覺著自己是外鄉人。
現場無人說話,只有各種沉重的呼吸以及暗歎聲不斷傳來。
同時江鴿子也在小心翼翼的看,他在觀察著他們的神色。
畢竟,這些都是拿著街坊產權自由做質的評委呢,他不得不關注他們的一言一行。
是的,他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為了討這些人歡喜,才能換來小票票。
當看到他們的表情從最初的震驚逐漸一重重變為欣賞,他略不安穩的內心到底是落了地。
要知道,雖都是東方的世界,可畢竟成長道路不同。
就拿老三巷的街坊來說,按道理三常郡是九州最貧困的地方,然而這邊的小庶民先天的彪悍自傲。
也不知道靠著那一貫兩貫收入,他們到底傲什麼勁兒,反正人家就莫名其妙覺著自己了不得。
跟他們講道理是講不清楚的,反正九州人從來都是大地之母老大,他們是老二,剩下的那些?
他們連人都不算!
蓋爾東大陸人脾性張揚是出了名的,並且他們對美學的追求,也深受本土本根的影響,具有濃郁的大國子民張揚脾性。
好比薛班主那把鐵琵琶,那是要多重,有多重,要多難彈有多難彈。
有時候江鴿子也納悶呢,木頭不好麼?鐵器能有什麼共鳴效果?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麼!
可薛班主偏偏幾十歲的人了,他就見天背著一大塊鐵疙瘩到處溜達,絲毫不覺著累得慌。
幾十歲了,骨頭都缺鈣了,他硬是要帶上鋼甲去彈,並且他的琵琶音兒大開大合,不送出一二裏地,那都屬瞎彈琴,是功夫沒用到的原因。
而他這種音樂表現形式,也是蓋爾人喜歡並且欣賞的。
一切曲兒,首先音兒要足夠響亮,然後再講究旁的方面。
就是要……大啊!巨大啊!無限大啊!
咳,真是奇怪的審美觀。
並且,薛班主還一口咬定,鐵琵琶需要的鐵礦,那必須是三常裏面的常安郡的老鐵礦產出,那才是正宗,至於旁的地方,那一概都是假冒偽劣。
表面嫌棄,可江鴿子心裏卻是羡慕的。
因為他的故鄉,同在東大陸的華夏人,是做不到蓋爾東大陸人這般灑脫張揚的。
人家這邊不管是社會環境,甚至科技發展在歷史上就從沒輸過,就一直走在蓋爾最前端。
人家那是壓根就沒受過氣。
就是受了氣,那也絕不承認,嘴硬,心硬,脖頸子更硬。
好比籍道起兵,從他的戰略態度,就能看出九州人的個性,雖現在官方的說法叫統一東大陸國土……然而說白了,其實李籍道一生就一直在做一件事。
打侵略戰爭!
然後,就像秦始皇統一六國,他贏了,他正確!九州各地人也是,你贏了,你說了算!
他們慕強的心思很重,並且有時候江鴿子感覺,九州人有種老秦人的個性。
那真是縱觀天下,老子誰也不服。
從歷史書上就很明顯的就能看出來,過去東大陸中心周圍,也活躍著無數小國部落。
難道人家就沒有歷史?就沒有光輝絢爛的民族文化,人家的國土就是可以隨便能侵犯的……
這事兒沒地方說理去,有的只是,你厲害,老子痛快的就從了!反正不是你的,也是他的,誰厲害咱們就聽誰的。
你說你就沒有民族羞恥感麼?
吃飽了才有羞恥,生活品質好了,才會懂得榮辱。
李籍道一生都在征伐,並且他對國家的這個概念就是,我戰馬踏過的土地,那就是我的!甭管過去這地方是誰的,我搶到了就是我的。
假若不是環海隔絕,那個年代科技不到位,最重要的一點,李籍道他短命。
按照李籍道的性格,他不早死的話,這個星球大概早晚會被他統一,並且只能有一個叫九州的國家存在。
而在八百多年九州發展史裏,九州為了保持自己的國際話語權,一直將重點致力於科技發展,從而忽略了其他部分。
在世界藝術聖地馮肯島《永動的蓋爾》的雕塑上,代表九州的小星星,那叫個黯淡無光。
隨著近代世界各地時局穩定,各國都在飛速發展,藝術以及體育賽事也如同地球一般,成為代表國家力量,炫耀國力的重要體現方式。
也因為此,九州的藝術不靈光,就成為除東大陸人的一塊心病。
他們倒是能造出無數樂山大佛那樣的大大作品,然後呢?
其實就沒有然後了!
就像地球華夏的足球踢不出去,大家習慣了懶得罵一般,越不成那是越重視,最後重視到全民都有些賤骨頭了。
全民如今都盯著藝術發展,期盼藝術聖地的博物館,可以多收幾件九州的作品。
然而,九州藝術就是家裏吹得各種玄幻,出去它就是玩不轉。
九州的藝術,就是在這樣的土壤發育出來的,也因此,它的藝術跟地球東大陸藝術絕不相同。
它們甚至大多數都屬,張揚灑脫,飄逸大氣類,在細節表現方面,就總有些不精緻,並且內涵意境表現方面,也不如苦難深重的南大陸與西大陸藝術。
既然作品上不去,老子就做最大的藝術贊助商,好歹你們也得給個安慰獎吧?
不給九州國面子,那麼下屆藝術大會,贊助金就不要想了!
恩,九州的藝術環境大概就是這樣的,他們是舉世聞名的藝術冤大頭。
不!賤骨頭!
並且,他們多年來致力於撩貓逗狗,建國之後,依舊專注于隨時準備撩貓逗狗,因此忘記本土藝術發展可想而知。
也因此,當江鴿子看到俞東池帶著那些藝術家,他們幾乎就是用龜速,在一步一挪的觀賞,等到他們不再大喘氣了,他又聽到這些人,開始用他聽不懂的一些名詞兒,複雜化他門口的擺設?
沒錯,江鴿子就認為門口是不重要的擺設。
我去,我竟然這麼了不起麼,我做出的東西竟然是這麼講究的麼?
什麼,遠借,近借,實借,虛借,仰借,俯借……是麼?有這麼多說法?我咋不知道呢?
還有什麼框景,透景,藏景……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造景,大多數是屬於綴景類。
簡而言之,就是用作點綴的風景。
於是他在心裏讚歎,啊!地球媽媽,您的孩子出息了,到了外星,我就是藝術家了呢!
其實,他還真沒這幫人說的那般複雜。
看到他們這樣欣賞?他想,那自己這個藝術資歷算是成事了?
正胡思亂想當中。
有位跟在俞東池身後的藝術家到底沒忍住,她就高聲對江鴿子問到:“這位先生?能請教入口這處造景,是出自那位園林藝術家之手?”
哎?這,這就藝術家了?
這也太快了,人家還沒準備好呢!
江鴿子小小的愣了一下,然後他笑眯眯的指指自己的臉。
還真是不好意思啊,可不就是我這位藝術家之手。
你們這群外星土包子!
當下,原本還在紛紛小聲議論,或靜或動,希從更深的層次去研究,解釋這入口處精緻小景的眾藝術家們,都齊齊的閉了嘴,一個個的面露驚訝看著江鴿子。
而這位女士,就用更加難以置信的又問了一句:“什麼?!”
沒聽清?
江鴿子臉上依舊笑眯眯的樣子,他又指指自己的臉。
不要大意的誇獎吧,就是我了!
當下,這位女士就更不敢相信了。
並且她的專業素養,也不允許她相信。
所以她大聲第三次問到:“抱歉!可能我年紀大了,有些表述不清楚。我是說……先生?能請教,門口這處人造景觀,它是出自哪位藝術家之手?”
江鴿子疑惑的看看門口,又看看這群有些驚愕的……藝術家們?
這個……為什麼就不能是我呢?
他只好用確定的語氣回答:“我說是我,難到還需要出具什麼證據麼?”
說完,他仔細看著面前這位,年近半百,頭髮花白,氣質優雅內斂,帶細金邊眼鏡,穿修身墜地長袍……好吧,簡而言之,這位女士氣質形態,跟哈利波特裏面的麥格教授一毛一樣。
她看上去嚴謹又嚴肅,氣質充滿了,撒謊的孩子,我要關你小黑屋的威懾力。
俞東池看氣氛有些僵便,便在那邊笑著打圓場說:“洛先生,請容我為您介紹這位……這位年輕的藝術……新苗。”
他也不知道該在這位女士面前如何介紹江鴿子了。
略一思考,俞東池走到兩人中間站好。
這位女士先對俞東池微微頷首問候:“殿下!”
俞東池也微微點頭還禮到:“先生……請允許我為您介紹,這位是江鴿子,他是常輝本地……”
說到這裏,他語氣滯納了……
而江鴿子則用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看著已經逐漸僵直俞東池。
我們的鴿子有時候在傻的地方,有種非人類的不夠數,然而他精明起來,卻也一樣有著非人類的敏感。
他想,這傻子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跟他連朋友都做不得?其實,那是因為自己只有牛肉乾漲價五文錢的語境,以及心情。
卻沒有張口就是,昨兒天晚上,我打百草牌輸了個遊艇方向盤,那樣的話兒跟俞東池他們隨時步調統一。
飛艇是用方向盤開麼?
不知道啊!
這輩子大概沒機會去艇長指揮室看看了吧……
所以,還是不要做朋友了。
這些人在意的一切,他都沒有。
也許俞東池他們認為,自己這個人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新拿到的那個爵位,然而自己還不許旁人提它。
就連那根杆子,也許在這些藝術家眼裏,也都是舊土塵埃,邋遢糟粕,是屬於早就該被歷史丟棄的原生垃圾。
俞東池為什麼不好說自己的身份,那是因為在他的生長環境,大家的觀念就是這樣的。
杆子是人下人,也許連個人都算不上,至多是一件想不起來的兵器罷了。
空氣凝滯了起來。
然而,江鴿子可沒打算拖延時間,他挺痛快的將一隻手伸向面前的女士,而這位女士略微猶豫了一刹那之後,她笑了起來,也伸出了手與江鴿子相握。
在九州,貴族是矜持的,他們討厭身體上的觸碰。
而握手在這裏算是庶民的禮儀吧。
“您好,請容我向您介紹下我自己,我叫江鴿子……”
說到這裏,江鴿子指指身後的景觀屋簷說:“這個,您在別的地方見過?”
面前的女士仔細思考,接著搖頭。
江鴿子繼續問她:“那麼,您見過別人有過雷同的東西?”
面前的女士,她所看過的藝術展覽,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像是把整個生活體系,用這樣極簡的方式處理,並且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出來的人,她反正是沒見過。
是的,極簡!
猶如大小寫意,一勾一抹,筆意簡單,卻頓時渲染天地……這就是華夏美學。
最後,這位女士更加嚴謹的看向身前身後的藝術家們,一臉詢問。
而他們認真思考,接著一起搖頭。
江鴿子一攤手:“所以,它就是我的,也的確是出自我手,我是本郡生人,就是在這樣的老街,這樣的房檐下生人成長,算是本土本根的……恩,小庶民一個。”
面前這位女士愣了一下,然後她看看那些屋簷,再看看江鴿子,最後她恍然大悟的連連點頭,接著說到:“啊!這樣啊!這我就明白了……也……理解了!原來這是家呢!這就是你的家,對麼?先生?你出生在一個多麼美好的地方啊……
我想,它一定給了你無數美好的回憶吧?所以你才,用這樣方式,將它們復原在這裏!對麼先生?你真是做了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情呢!可是,我……我很想知道,你的……這些技藝又是在哪兒學的呢?”
說到這裏,這位女士面露一絲古怪的笑容,就像戳穿小朋友的小把戲一般的,指指江鴿子的手。
江鴿子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看完他也笑了。
他的手白白嫩嫩,連一個老繭都沒有……還……還挺好看的。
然而,這就壓根不是一個匠人該有的手掌。
對面的女士,也緩緩伸出自己的雙手。
甚至,這屋子裏很多人都伸出了自己的手。
而他們的手,大部分骨節粗大,皮膚粗糙,老繭佈滿……
是真正匠作之手。
對面的女士微微搖頭笑著,而她的手,卻始終沒放下去,就對江鴿子認真的來回擺著。
就像個孩子一般偏執,又有些小可愛。
江鴿子無奈的笑笑,他對這樣認真的人總是尊重而沒脾氣的。
所以,他用十分包容的語氣柔聲問這位女士:“抱歉女士,能知道您的姓氏麼?不然女士,女士的顯得非常生澀,也不方便交流。”
這位女士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她從懷裏取出一本證件,滿面認真的,鄭重用雙手拿著遞給江鴿子。
江鴿子接過證件打開一看,卻看到上面有一張這位女士更加麥格風的照片,然後在她的名字下,就一行字:
國際二等雕刻師,洛九尚。
這就足夠了。
這位竟然是個國師呢!
怪不得俞東池都稱呼她為先生,還真的可做一國先生。
雙手將證件奉還之後,江鴿子能感受到這位洛先生有一肚子的話要問自己。
所以他側身讓了一下位置,請洛女士向裏走。
他說:“有些事情,解釋起來非常複雜,所以,我想請您跟我一起往裏面看看,一邊走我一邊為您介紹我們老街的一些東西,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您就明白為什麼我的雙手沒有繭子了,不過在這之前,有個事情我要向您說清楚,其實……恩,我還是一個杆子。”
屋子裏,頓時一片嗡嗡。
洛先生微微驚呼,然後難以置信的扭臉上下打量江鴿子,最後她說:“杆子?”
江鴿子笑著點頭說到:“對,就是先生心裏想的那種杆子,曾經的帝國王刃,如今插根棍兒就是十裏山大王的鄉下……恩,混的好的叫鄉下土財主,像我這樣不上不下的麼,就是個鄉下土混混。”
俞東池哭笑不得無奈搖頭,他先是扭頭看看四周,倒是十分好心的岔開話題,問江鴿子:“鴿子,就你一個人?”
也沒人來幫襯你麼?
江鴿子點點頭,也是好脾氣的對他笑笑。
他又不是神經病,因為那些瑣事,因為一幕山莊被慢待,就對人家俞東池惡聲惡氣。
俞東池這個人,私心講,其實在貴族裏算是難得的好人了。最起碼,他對自己始終容讓,並且因為自己也對老三巷居民始終包容。
從這個特殊拿到手的十號廳,還有街坊們參賽的資歷,更有為了老三巷而改道的龍爪凹,就應該對人家的善意,表示感激的。
仔細深想,哪怕就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不願意跟他做朋友,可是利益能換取到利益,這其中還有個地位對等因素。
不然,人家就是強取豪奪了,你就是暗中報復成功了,那也是輸了先手。
所以,俞東池對江鴿子還是夠意思的。
有關這一點,看看九州政權對高克人一貫的態度就清楚了。
大國面前,人這個個體是不值錢的。
江鴿子笑著搖頭,順手拿起放在一邊的擴音器,戴在了耳朵上。
有關這個東西,還是他從東岸順來的軍品,壓根事後他就沒有還給人家。
他帶著擴音器,對屋子裏的人笑笑說:“咳,喂!喂?不錯,你們都聽到了,這個話筒沒問題!”
屋子裏頓時有人笑了起來。
藝術是優雅的,像是江鴿子這樣絕對逆反的形態,他們還真的覺著無比新鮮。
看到大家都齊齊的看向這裏,江鴿子將話音調整到誰都能聽到,卻又不招人煩躁的地步。
他是個啥也不怕的傻大膽,如此,就按照他看到,聽到的地球各地導遊形態,開始給大家做起了臨時講解員。
“請大家跟我走,通道在右,出口在左,衛生間有三個,都隱藏在樹葉後面,各位先生要是內急,就舉手示意,我會為您指明道路……”
說到這裏,他指指那面向無限縱深的牆說:“那邊不能去哦,會有人從八樓利利索索的掉下去,摔成肉餅子的!”
當下展廳裏的人笑成了一片。
好像……用這樣的方式,去講解藝術也很有意思啊。
周松淳默默的走到俞東池身邊,在他耳邊輕笑著說:“殿下,真是想不到呢!”
俞東池點點頭,也是眼睛亮亮的看著江鴿子,他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露出令人震驚以及更加欣賞的一面。
這可……真是有意思。
就這樣,俞東池暫且放下身份,跟在江鴿子身後,臨時做起遊客來了。
人們從屋子右邊一處樹蔭下的園林瓶型門兒,一起步入後廳,接著眼前一亮。
因為,靠門的後面依舊有一處綴景。
那綴景是叢亂竹,然後在亂竹之前,是幾張從茶亭搬出來,供給來客休息的根雕茶桌。
當然,黃伯伯新給寫了喝小酒,吹牛逼的條幅,也著實引了幾句笑聲。
可除了這些,人們眼前一亮,心裏震撼的卻是另外一樣東西。
沒錯,那就是那根相當嚇人的核桃朽木,雕成的《夕陽下的老三巷》。
它正端正的躺在黑暗當中。
沒等大家過去圍觀,江鴿子卻提高聲音說:“大家不要急,接下來,請跟我的介紹,一層一層的去理解我們這間展廳的一切作品,因為,如果不聽的我解說……”
他故作威脅,頂著一腦袋亂毛的恐嚇到:“最後,我們會臨時抽考,考不明白,會被罰款留級的!”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而就在此時,一陣遠遠的鐵琵琶聲音漸漸響了起來。
隨著古曲悠遠的琵琶曲調,還有幾重青年人,仿若站在江中小舟當中,對情姑娘表達愛情的歌謠聲。
那曲兒真是抓人極了,也好聽,有韻味極了……
在這時,江鴿子將手放在耳朵邊,故作小聲問:“你們都聽到了?”
眾人如中了蠱一般的被他控制,紛紛如小朋友一般的齊齊點頭。
“那,這就是我為大家介紹的,屬於我們老三巷的第一種藝術作品了!九州八大家,常輝鐵琵琶!彈琵琶的是我們老巷子裏的小帥哥,他的名字叫做林苑春,記住,林,苑,春!聽聽,這名兒起的多麼好,就像我們的這間展廳,雖然外面是冬日來臨,卻敵不過諸位先生見到的滿園風景……林苑春,記住這個名字!”
至於那個八大家,純屬他順嘴胡說八道。
俞東池到底沒忍住,笑著歪頭對周松淳說:“你說……他在那兒學的這麼多花招,真是……”太有趣兒了!
周松淳剛要說話。
卻不想,江鴿子在那邊忽然指著他們倆說:“喂,那邊的兩個小朋友,上課不許交頭接耳,不然下課作業罰兩倍!”
大家一驚,紛紛驚愕的看看江鴿子,再看看俞東池。
那可是皇子啊!
怎麼可以這樣失禮,還……還指著殿下。
然而,殿下就那樣毫不在意的哈哈笑了起來。
笑完,他還看看周圍,態度相當熟稔的問江鴿子:“我說……”
“喊老師!”
“哧……別鬧了,讓諸位先生笑話你?”
“先生?”
江鴿子故作不在意的左右看看,然後極其認真的對俞東池說:“先生沒看到!可愛的小朋友……這裏就有一大群!恩!”
他確定的點點頭,一臉感激的對俞東池說:“想來殿下出身皇室,還遺傳了一小點兒金口玉牙的功夫,我班這些小朋友,長大一定會長成國之棟樑,全部會成為了不起的國際藝術大匠師啊!要是將來美夢成真,到了那時……我好給您送塊,鐵口神算的匾?”
這下子,屋子裏算是開了鍋了。
這群老傢伙,平時的環境誰敢跟他們這樣玩笑?並且,看開皇族玩笑,那……那也是相當過癮的事情啊!
他們笑成一團,已經歡喜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周松淳目瞪口呆的盯著江鴿子看,他看了半天之後,對俞東池耳語道:“殿下,不然您換個助理吧,我看鴿子就合適!真是沒看出來……這傢伙討好人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
我說不贏他啊!
俞東池臉部肌肉抽動,他不能笑出聲,就只好迅速走到一邊,扶著一邊的牆壁,肩膀劇烈的抖動起來……
幾場大笑,評委們的一切矜持都不見了。
然後如心花兒都開了一般,他們專注的認真的,眼睛,還有心都隨著江鴿子這個人轉動起來。
就這樣,江鴿子繼續用他的地球廉價團的導遊風格,繼續表現起來。
地球廉價團的導遊是想方設法騙人消費。而江鴿子卻是花言巧語,到處甩著土掉渣的包裹,使勁騙人手裏的資歷小票票。
“而唱曲兒這兩位,那人長得也是二般小帥,十分養眼!等明兒諸位先生帶上你們的好友,鄰居?還有其他七大姑八大姨的,我們也是歡迎的,當然,要她們私下的身份是有票票的評委,那就更好了……”
“哈哈哈……”
“到那時候,我們還能請你們吃這三位親手做的鹽煮花生,我們老三巷的鹽煮花生……那滋味兒……嘖嘖,別提了!
五文一小包,便宜又好吃!並且,高音部這位叫何明川,和音低音部這位叫鄧長農,他們三位平時如果不唱曲,不表達藝術,本行其實就是我們老三巷賣啤酒花生的……”
“哈哈哈哈哈……!”
“哎……這個藝術的代價太大,鹽水花生都賣不得了!都感受下吧,先生們,為了藝術他們可是受到了巨大的金錢損失啊,這個世界?還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麼?”
“哈哈……是的,沒有!”
“對!沒有!所以,明兒請一定來,他們準備了不少曲目,捎帶也賣鹽水花生,給票票就免費吃,沒票票麼……那都不許走!”
“哈哈哈哈……不走,一定來!”
“所以,無論如何,還是請你們來聽聽我們古藝傳承人的鐵琵琶合奏,捎帶明兒那邊茶攤子起來,我們老三巷最漂亮的半老徐娘,段四嫂子,也會用平時烙大餅的手,親手為你們烹我們常青山的野茶,當然……要著重提及的是,這三位青年,是正統老傳承大家出身……錯過了,會是一輩子的遺憾哦!”
這還沒走幾步呢,屋子裏已經有人笑的癲狂了。
不過,作為一個好的廉價導遊,江鴿子也會調和人們情緒的。
這叫張弛有度。
所以,趁著大家情緒飽滿,他忽然就打開身邊的一面牆上的燈光開關。
然後……一重重並不是太過明亮的小燈泡,就亮在舊城青磚牆上,老樹皮上,女貞樹垂下的枝條上……
燈泡下面照射的,卻是故意做舊了的,洗成黑白色的老三巷各家全家福照片。
並且在那些照片旁邊,還有從各家門口摳下來的舊鐵皮門牌號……還有這面照片牆上,豎著橫著,擺著的十多塊斑駁老舊,腐朽脫漆的舊商號牌匾……
那些牌匾看上去雜亂無章,其實卻利用角度,巧妙地將照片牆,分割出了牛角頭巷,牛角街巷,牛角尾巷……
而照片裏的人,有群體的,有孤獨的,有四世同堂,也有,就只剩下了一扇門……
然後江鴿子語氣忽飄忽起來,他說:“這就是曾經的老三巷,現在,它沒了!”
說到這裏,他的手扶著伸手的牆,故作遺憾的還撫摸了幾下牆面。
其實,那裏是有個聲音開關,就隱藏在牆面樹皮之下……
就這樣,鐵琵琶的聲裏,薛班主的聲音緩緩響起,然而他唱的曲子,卻是江鴿子從地球上帶來的一首可以不斷重複的江南民謠,《春歌》。
那曲兒是這樣唱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那曲兒循循漸進,不纏不綿的反復吟唱,然後在它的背景下,自行車的鈴鐺聲,還有小女孩跳皮筋的兒歌聲,遠處,媽媽奶奶,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喚聲就連成一片,一重一重壓的那些人的情緒越來越低……
終於洛女士眼眶紅腫,嘴巴抽搐,聲音哽咽的問到:“老三巷……真的沒了!”
藝術家麼,情緒總是敏感的。
他們的心慢慢的遺憾起來,被擰抓的是那般酸楚,難受極了。
很多人的眼眶都紅了。
江鴿子沒說話,只是笑著點點頭,安靜柔和的就像個無罪的孩童。
然後他倒退一步,用後背又碰開一個開關……
就這樣,隨著一陣彭彭的大燈開關聲……
整個二重廳就完全呈現了出來。
二十幾米長的照片牆對面,正是那根碩大的,精雕細琢的,老三巷木雕作品……
而在根雕旁邊,放著一張江鴿子拿著電鋸的,電鋸狂魔真身照,同時照片邊上,還如對聯一般的掛著兩排,人家花小善家的家譜……
江鴿子三個又黑又新的大字兒,就寫在那張傳承冊子的末端。
江鴿子就這樣鋪開了十號廳的第二重景色。
在那些藝術家欣賞作品當口,江鴿子卻聽著那曲《春歌》,默默的想心事。
他想。
“是,我就是出生在一個這樣的地方,是華夏種花家人,我的民族從最初的部落走出來,一路繁衍生息,基本就是一本庶民苦難史。
我們不會如你們這般的去思考,去飛揚的活著。
因為,我們只能在有限的限制裏,艱難的跋涉前進,所以我們種花家,體現美的方式,就是這樣的!
它繁瑣,收攏,含蓄,委婉,客氣,靈巧,細膩而豐富……
我之所以將這樣的老三巷,呈現給你們,那是因為,我想我的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總算寫完了,今天通知還是八點開始停電,院子裏蓋或動作中呢!
這年頭,可真艱難,打個撲克都要到中心裏去了!
大家早安,我去睡覺!
咳!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