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VIP]
“距離第一屆常輝藝術大會,還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哢噠噠噠!!!!
老戲臺前,木屑的味道與噪音齊飛了整整十天。
由於這種電鋸聲音過於抓心撓肝,江鴿子三口大肉鍋都變成了兩口,又變成一口,接著……一口都沒有了。
街坊們是寧願告別藝術的薰陶,也不想來受這樣的折磨了。
總歸是太煎熬了,吱吱哢哢嘎嘎的,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就只能短壽一般的煎熬著了。
這天一大早,江鴿子又是在淩晨四五點就起床加班,起來之後,他就拿著電鋸對著已經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點多,就聽到藤蔓牆外鄧長農扯著嗓子喊他:“杆子爺!!桃子她們來了!!”
為了不被別人干擾,江鴿子指使自己樹兒子把這邊圍了個結結實實。
不然那幫子老家雀進進出出,指指點點的都是高人的樣子,實在是討厭。
在東西沒完成之前,他是誰也不許再來看的了。
鄧長農隔著藤蔓牆喊了好幾聲,那棚裏的吱嘎聲才停止。
在停下來的一刹那,老戲臺周圍的街坊,當下就覺著心內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從未有的安靜祥和。
安靜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鴿子一身灰的來到了棚子外,一出來,他就被光線刺激的眼睛一陣酸澀。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就看到一隻胖連翹捂著耳朵,沒命的向著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鴿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塵口罩,撲打了一下頭髮上的木屑子之後,他順手接過何明川捧來的茶壺,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就像個紈絝大老爺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來的太師椅上。
他還甩了一隻鞋子,將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戲臺邊緣,老三巷的三十幾個正當年齡的姑娘都含羞帶怯,眼神充滿信賴敬仰的看著她們的杆子爺。
咱們杆子爺兒,就是翹著一隻腳喝茶,也是辣樣兒好看。
其實吧,這些丫頭這個嬌羞樣子,大多都是裝的。
沒錯,都是裝的!
以往老三巷子跟外面幹仗,都不必等老爺們上陣,只要矛盾一起,老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能呼啦一下湧上去直接幹掉。
如此,這便潤養出一幫子就會賣嘴的老家雀兒。
甭管吵架也好,動手鬥毆也好,老三巷的人出去就沒輸過,那是真團結!
再加上本地民風自古彪悍,尤其是血脈當中還有高克血混在裏面,是有過女兒國,女人做主的地方。
所謂雁過留聲,甭管是幾代混過吧,反正老三巷的姑娘,不說脾性爆碳,就說那個個頭兒,也全都是人高馬大的。
最低都是一米七起步。
江鴿子歪著腦袋,看著面前的小丫頭們。
怎麼說呢!天天見著,來來去去的都是熟人。這些姑娘一個個的都不太精幹俐落,漂亮的更是一個沒有。
不是說她們不會打扮。
那是壓根沒有打扮這個概念。
甚至,她們身上穿的也不太講究。那真是……什麼耐髒穿什麼,什麼破舊套什麼……
雖然理解,這不是遇到老三巷拆遷麼,家家都是滿屋子活計,又正趕上賺錢兒的熱潮……甭說漂亮了,大冬天的一群丫頭擠在一起,脂粉香沒有不說,人一走進,那是惡狠狠的撲一鼻子汗腥氣。
可是你們好歹洗乾淨再來吧?
不是告訴你們收拾收拾麼?
壓抑著心裏的失望,江鴿子無奈的問她們:“不是通知你們了麼?叫你們收拾收拾過來,這都是從煤灰坑裏打著滾出來的?”
小丫頭們看著一身鋸末灰的杆子爺,都沒吭氣。
無奈的打量了半天,江鴿子心累的對桃子擺擺手說:“桃子,去找把尺子量一下,過了一米八的丫頭就先都站一邊兒。”
就這樣,三十幾個丫頭很快就量剩下八個,都是一臉懵的看著江鴿子。
等她們站成一排了,江鴿子這才站了起來,端著茶壺,一邊喝一邊走到這些姑娘面前,開始圍著圈兒的打量。
他是一邊看一邊搖頭。
就是在他心裏老三巷再有份量,他都不得不承認,老三巷的姑娘,那是真提拔不起來,簡直是無從下手。
瞧這一個個的,口紅都不擦,面油都不抹,有的丫頭把自己家老太太的襖子都毫不顧忌的往身上套。
他問:“桃子?”
桃子姑娘從八個人裏大步站出來,十分響亮的答了一句:“在呢!杆子爺兒!您說量誰?”
瞧桃子姑娘這小班長的氣勢,倒也算得上是很厲害了。
江鴿子上下打量桃子。
這姑娘又黑了吧?並且,她沒有褪去嬰兒肥的圓臉上,還頂著兩坨因為幫襯家裏而曬出來的高原紅坨坨圓,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她還套了一件她哥的?她爸的?工廠褂子……這衣裳皺巴巴的,脫下來直接能做抹布了吧!
這也太不講究了!
哎呦!我的姑娘們啊!我可拿你們怎麼辦呢?
江鴿子氣惱的說:“量個屁!你去找幾本書,連同她們,一人腦袋上給我先頂五本,去戲臺子上給我繞圈學走路,這一個個的都跟猛張飛一樣……哎呦!真是沒救了!”
江鴿子無奈的嘟囔,最後只能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回到椅子上賴著。
他身後桃子還問呢:“杆子爺,猛張飛是啥?”
江鴿子沒好氣的一擺手:“就是你!趕緊給我走著去!”
就這樣,三十幾個姑娘,一人拿了五本書的爬上老戲臺,頂著開始繞圈兒。
這還沒繞半圈呢,這幫丫頭就有些憋不住的開始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她們就鬧騰開了。
江鴿子覺著,自己的電鋸聲兒算什麼,身後這個噪音,怕是比得上他最大號的電鋸了,還是那種豁了兩牙的電鋸,簡直是抓心撓肝的鬧心。
一本書從舞臺上飛下,江鴿子側了一下腦袋,那書咻的飛過去,掉在了地面上。
身後咣當一聲,有人跳下舞臺,吐著舌頭跑到江鴿子面前彎腰撿起書,飛一般的又奔回舞臺。
舞臺上頓時哄堂大笑。
江鴿子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無奈的搖頭,他聽身後鬧騰的不成,只好扭臉又對鄧長農吼了一句:“你去!給我找一把筷子,一人叫她們嘴巴裏咬一根,叫她們用門面八個大牙給我咬著!”
給你們嘴堵上,叫你們再嘰嘰喳喳!
這下,世界徹底安靜了。
卻不時傳來嗤嗤屁一樣的小鬧聲兒。
仍就是有書從戲臺上被飛下來……
江鴿子不停的左右搖擺著躲著暗器。
心裏越來越涼。
半個小時過去,就看到黃伯伯背著手,帶著自己的兒子黃楚旭,溜溜達達的從巷子外面過來。
這爺倆一到,看老戲臺上這般熱鬧,黃伯伯就笑著與江鴿子開玩笑。
他說:“呦,杆子爺您這是選妃呢?”
江鴿子失笑,把手裏的小茶壺遞給何明川,接過林苑春遞給他的濕毛巾一邊擦手一邊說:“老爺子您是傳奇話本看多了,咱這片地方,選妃還是古時那會兒的事兒了吧!這是迎賓禮儀。”
黃伯伯有些不明白的重複了一句:“應兵裏衣?”
他又看看那群小丫頭,有點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人變成裏衣了?
跟在父親身後的黃楚旭,他見到自己父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來回換色,就知道老爺子想歪了。
他雖也是不知道裏衣是個啥玩意兒,然而看那些姑娘頂著書,嘴巴含著筷子走路的樣子,略一思索,到明白這是做什麼的了。
就州裏大酒樓子門口搞招待,攬客帶位置的妹子唄。
嘿!別說!
杆子爺這法子好啊!
到時候,甭管外來的那些搞藝術的叫那位名家坐鎮,靠著小姑娘們招待著,就總能招攬來群眾評委吧?
他又看看那群“張飛”,又略一想……
恩……大概……會被嚇走吧!
想到這裏,順手將帶來的茶葉盒放在太師椅邊的墩子上,黃楚旭笑著說:“別說,您這法子還真不錯!前幾天兒我還擔心呢,咱們這樣折騰,那萬一明兒鋪開陣勢了,那要是沒評委進來,可就白折騰了,只是她們……成麼?”
江鴿子拿起茶葉盒,打開蓋子聞了一下,問這爺倆:“這是啥?”
黃楚旭坐在鄧長農他們搬來的樹墩上笑著說:“這是野茶。”
“野茶?哪兒的野茶?”
“還能是哪兒?常青山唄!這還是我五歲那年,跟我父親去山上溜達,我爸在五龍坡那邊發現幾顆野茶樹,就隨手分了枝兒,轉年又去,插的枝兒竟然活了……這也不是好東西,您啊!湊合的嘗嘗……總是我們的心意不是!那些茶樹七扭八歪隨意生的,反正我們也沒管人家,人家自己也長的挺好的,這不,年年我爸都要帶我們去采點葉子回來整整,您嘗嘗味兒,可還能入口?”
沒多久,江鴿子便端著一盞熱茶,淺淺的嘗了一口,他輕輕揚了一下眉毛說:“好入口,也……不難喝,還,挺香的。”
黃伯伯有些得意的輕笑:“那是,他都四十多歲了,那些樹也是老樹了,總要韻出點子野趣味兒來的,不過啊,就最多兩泡就沒味了。咱這地方能有個啥好玩意兒,也就能求個天然自在了。”
幾本書從老頭兒腦袋頂飛過。
老頭嚇了一跳,茶杯差點沒丟出去。
兩隻“張飛”從舞臺上蹦下來,笑的那是相當狂野的連躥帶蹦的跑過了……
其中有只張飛還丟了一隻破布鞋,她光著腳跑了幾步,又狂笑著跑回來趿拉上,狂奔而去。
戲臺上頓時又是一陣釋放天性般的哈哈哈。
江鴿子無奈的端著茶盞輕笑:“哎,可不是,我也想天然自在呢,問題是……這幫子丫頭 ,給她們發一根長矛叫她們鬥毆去倒是可以……”
正說著,巷子口那邊便來了一群人。
隨著他們越來越近,大家這才看清楚,打頭的是一位極有風韻的中年女人,她正神態親昵的扶著薛班主,一步一步的如嫋嫋青煙兒一般的向這邊飄來了。
很奇妙的是,老戲臺上的那群“張飛”也忽然就安生了下來。
待這群人走近了,那位女子就鬆開薛班主,慢慢走到江鴿子面前,按照老規矩,她給江鴿子行了一個抱拳的江湖禮儀,卻沒躬身。
然後她用溫婉中帶著清脆,清脆中帶著千種柔情,柔情裏又暗自上了萬隻小勾子的嗓音兒道:“六順堂,撐堂大樑白蘭花給杆子爺拜山了!”
所謂撐堂大樑,其實就是說家裏屋子的主樑。
老規矩裏,就是戲班子裏的班頭,做主當家人的稱謂。
江鴿子趕忙回禮道:“白班主多禮了,年代不一樣了,您就不用這樣了吧?”
白蘭花抬臉,眉眼彎彎的一笑。
這眼神兒裏,最少住著十池子秋水兒。
然後這周圍一圈兒爺們的心就飛到了天邊去了。
“瞧您說的,咱們都是端老飯碗的,旁人不在意這些老規矩,老禮節,咱們可不能丟呢!都還指著這些虛禮吃飯呢,對吧?杆子爺兒?”
其實吧,白蘭花這人已經四十多歲了,她五官輪廓更算不得上是美人。
什麼是美人,像是江鴿子這樣,連燕子那樣才算的上是美人。
可惜的是,江鴿子與連燕子總能有辦法把自己的好相貌折騰的只留一二分人才,有時候竟是渣渣都不給剩的。
再看人家白蘭花。
人家除了名字起的江鴿子有些略思想跑偏。
人家那是特別有氣質,特別有味道的。
一舉一動都有天然就是一副名畫的風韻。
往哪兒一站,甭管是什麼形態,偏人家那樣兒,那真是多一分都僵,少一分都醜,就恰恰好的合適好看,半點兒都不多餘。
人就是眼睛不大,卻能彎成三春桃色,她就是嘴唇上下薄厚不一,也能笑出清風拂心,仙女入凡自多情的銷魂味道。
這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該有的韻味呢。
將客人引入茶亭,白蘭花繞著亭子不惹人討厭,十萬分招人喜歡的誇獎了一圈。
江鴿子客氣了幾句,本來想吩咐人去井裏打水,他喊了幾聲卻沒人應他。
待他回頭去看。
卻發現,自家的一群土包子,一個個的正吸著肚皮,假的不得了的在那邊……
咋形容呢?
黃伯伯一手扶著身邊的牆面,一手背後做出看舞臺上小姑娘訓練的嚴肅狀。
他還極其有“威嚴”的在那邊管束呢。
“都站好了!看什麼呢?趕緊站好!”
戲臺上,有小丫頭喃喃的回了句:“伯伯,杆子爺叫我們繞圈的。”
“咳!那……都站好了,呃……繞圈!快!嚴肅點都!恩!恩!”
假如他不往這邊不時的偷瞄,卻也還有點斯文敗類的樣兒。
哎呦!這幫沒出息的。
江鴿子還沒有開口罵,就聽到有人哎呦了一聲。
薛班主拿著盲杖對著鄧長農他們腦袋一頓敲。
“我打你個沒見過女人的傻東西!都往哪看呢……”
周圍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好半天,大家總算是找到了理智,卻又腳下帶了香蕉片一般的,一不小心就誤會進茶亭了。
江鴿子把茶盞推到白蘭花面前客氣到:“不知道白班主的六順班平日在哪兒起台,往年年尾我也是看過班子目錄,卻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要不是薛班主說你們來了,我都不知道常輝來了個大班頭兒呢!”
白蘭花接過茶盞道了謝,端起來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後才說:“不是來了,咱就是本鄉本土的班兒……早年間,六順班在三常郡還是有口飯吃的,不過……那年我家班子遇了惡鬼,就不得不避走魯國端陽上郡了,走那年,我也小呢,七歲。”
說完,她神情詭異的笑了一下,還看了一圈周圍的傻老爺們。
是這樣啊。
那就不是四十多歲了,嘿!女人的年紀,真是到了哪兒都難猜。
江鴿子笑著點點頭,又問:“這樣啊……如何又回來了?”
白蘭花看看薛班主,眼睛裏充滿情意的說到:“說是家裏有飯吃了唄!六順班~這也是葉飄它鄉苦零落,秋思上頭複歸來,走多遠,也總是要回來的,薛師叔前段兒時間托人帶了口信,說是時候到了,該回家了,我們就回來了。”
江鴿子驚訝的看看薛班主道:“薛班主竟是你師叔?”
白蘭花輕笑:“是小師叔,那上面還有九個呢!”
正在這刻,身邊忽有個乾癟沙啞的嗓子,插了一句問:“對呀,怎麼只有六順回來了,一順班那幾個呢?”
江鴿子聞言,有些驚訝的扭臉看去。
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段爺爺。
他老臉漲紅的看著白蘭花,欲言又止。
可是白蘭花卻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伸出十分好看的手指,輕輕在面前的陶杯邊緣畫著圈兒,還用特別不在意的語調嗔笑著說:“誰知道呢!興許……就死外面了,許肉都爛了,臭了吧!”
段爺爺臉上頓時一白。
白蘭花站了起來,脫去合體的嫩綠色的小風衣,露出裏面一件黑底,繡著金鸞鳥的盤扣襖子。
她一邊卷衣袖,一邊指著外面的幾個箱子說到:“江杆子,外面的東西可是按照您的要求置辦好了,您先過過眼吧。”
江鴿子笑著看了一下段爺爺,又看看那邊一直不敢過來的黃伯伯,點頭說:“好。”
這幫子老家雀,看樣子個個都有花花腸子呢!
場院裏,七八口樟木大箱子被齊齊的打開。
江鴿子從箱子裏取出一個盒子開蓋之後,他取出一隻樹葉形狀的銀色六掛步搖輕晃了兩下。
老戲臺前,一陣久違的叮叮噹當的金屬撞擊聲,迅速蕩漾開來。
本在巷子山牆附近做針線的幾個老奶奶,忽停了針線,都一個個的齊齊向著這邊瞧了過來。
白蘭花面上帶著一絲得意的問到:“杆子爺,我家這盔頭組的手藝如何?”
江鴿子讚歎的捏起一隻百靈鳥的銀色頭飾反復看著,嘴裏也是真心實意的讚歎著:“漂亮,厲害!現在這樣的手藝還真是不多了。”
“不多?”白蘭花秀眉一揚,帶著小傲嬌的樣兒說:“這邊的我還不清楚?都是澆鑄模子出的劣貨!能製成這樣兒的,一絲一絲裹出來的手藝,也就是我一家了!真催命一般,害的我小師叔每天兒住在我們那破窩棚委屈著,那真是從頭到尾都守著,出一件要反復摸上好幾次,那是錯一點兒都不成的。”
江鴿子聞言輕笑起來:“他哪兒是去監工了?他是嫌棄我動電鋸鬧騰,去你們那邊躲清靜是真的。”
說到這裏,江鴿子扭臉對著舞臺上喊了一句:“桃子,你帶她們下來!”
說完,江鴿子對白蘭花說:“勞煩!接下來,那就麻煩白班主了。”
白班主一伸手從襖子掛墜兒上取下一個巴掌大的白骨扇,用秀手一開一合的輕笑到:“說哪兒的話!我也算是老三巷子出去的,這都是份內的事兒,再說了……我這都是收錢兒的,您少一文,我就躲一文的懶,得了,這裏就交給我了。”
然而,白班主這大話說了沒幾分鐘之後……
她拿著小扇子,支著桃子的下巴,左右不客氣的打量了一番,接著就黑了臉。
她說:“我的蒼天,你娘咋養的你?”
咋養的?
桃子姑娘有些聽不明白,面前唱大戲一般的老阿姨在說什麼。
這姑娘到也實在,人家這樣問,她就實問實答了。
“吃米!吃面!吃菜!我爸發獎金,就吃肉!”
白蘭花胸腔一鼓,很快她又收了笑,用小扇子捂著嘴巴,眼神忽變的嚴厲起來,語言如刀刃過心尖,開始放血般的說了起來:
“可真是,瞧這癩□□皮兒一般的臉面!都說元寶河畔出美人兒!好麼……如今美人就甭想了,一個個的就連人樣兒都沒有了,竟臉都不會洗了?瞧瞧這臉上長的?這是腿毛吧?
……你這是什麼啊?疙瘩都連成山丘了,得讓你娘拿鍋鏟哢嚓才能去的包!!嘖嘖嘖……也不知道叫你娘給你們去去浮火,女人湯你們娘給你們煮過麼?
……咱老三巷的姑奶奶的棺材板兒都要蓋不住了!瞧瞧咱們的姑娘吧!哎呀呀,這真是被……那幫子牲口把美醜觀念都滅的渣兒都不剩了!這都怎麼收拾的自己?還吃肉?白活十七八了?十七八歲的年紀活成這樣兒,我若是你們就找一根繩子拿著,找個房梁吊死得了!!”
這話可太難聽了,有幾個心理脆弱的小姑娘眼圈都紅了。
薛班主咳嗽了兩聲,語氣帶著一絲虛弱的阻止到:“得了,不怪她們,這怪她們爸媽!再說了,你也清楚,這哪兒置辦的起啊!你說說得了啊!過了!”
白蘭花扭臉罵了一句:“您也是!您看您身上穿的這都是什麼?長袍大褂兒的,您以為登臺呢!甭管我!這裏就沒置辦什麼事兒!把臉卡茨乾淨了都做不到啊?”
薛班主難得乖巧的點點頭,點著盲杖迅速逃離現場,去了茶亭。
在他身後,白蘭花的聲音一繞三彎兒的還在那邊插刀。
“統統給我打熱水,去把你們的鍋底灰臉都給我去去灰,去不掉!你們就給我試試!!”
茶亭內,江鴿子肩膀顫悠了一下,他左右看看這群平時嗓門一個比一個大的老家雀兒。
這會子可好,都一個個的小心翼翼的,噤若寒蟬的躲在這邊,齊齊的都假斯文起來了。
拿個茶盞還翹了蘭花指?
你們以為是外面那位呢?分不清現實跟舞臺,四處隨意起范兒,說話跟念台詞兒一樣要端著來?
江鴿子無奈的笑笑,低頭繼續擺弄那些銀飾。
好半天兒,黃伯伯才蹭過來,悄聲問他:“杆子爺兒,這些……都是銀子?”
江鴿子嗤笑:“美得你們,銀子?白銅!”
“哦!白銅啊,我就說呢……這都多少年沒見到完整的姑娘首飾了……”
“我外面還給她們定了繡衫。”
“呦,那敢情好。”
“她們不洗乾淨臉,誰也不許穿。”
“我看挺……乾淨的啊,您看桃子,多好啊,紅丟丟,粉嘟嘟的……”
幾個老爺們小聲七嘴八舌的說著,一個個的也支著膽子,悄悄過來,低頭充滿情誼的看著那些東西。
段爺爺摸著一支喜鵲登梅說:“他娘以前就有這麼一套,後來家裏不好,就給老太太拆了,一件件的換了米麵吃了!哎,也是對不住孩子們!老以前,咱老三常的姑娘,就是再窮的門戶,金子買不起,也都要給姑娘們打一套見人的銀裝扮……那時候,小丫頭出去,腳上最少也得墜上八個銀叮鈴……杆子爺兒,不是我誇獎您,您才多大,咋知道這個規矩的?”
“是呀,那會子的姑娘多好過,老三巷子一大早,叮叮噹當都是脆生生的響動,那會多好啊……”
江鴿子從箱子裏翻起一層隔板,隨著一陣鈴鐺響,他又提起一條白銅打造的如意扣腰帶說:“最近……去看了本地的郡志,見了幾幅繪圖繡像,就覺著很好看。”
黃伯伯拍拍腿,本來他想大聲說句話來著。
然而外面忽傳來一聲怒喝。
“洗不掉?不可能?這又不是胎記?這是陳年不洗的黑脖圈兒……嘖嘖!去削一盆土豆切成丁泡水,都給我把臉面泡在土豆水裏!我還不信了,這世上還有洗不乾淨的臉?!”
一屋子人都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
嚇了一跳的江鴿子也摸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個很重要的人物出現了。
大家晚安!十二……恩恩!
有關那個土豆水,是真的。
我小時候淘氣又邋遢,我媽管我的脖子叫黑車軸,上機油。
我不但拿土豆水洗過臉,還用洗衣粉洗過頭,恩,如果沒有上面那兩樣,我媽就拿堿面兒給我使勁泡手。
直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那會子公路上的瀝青,是咋弄到我手上的?
你們問為什麼不用香皂肥皂?
洗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