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又是一年降雪日,常輝郡的氣溫驟降至零下十八度。
尾月一日的大早,雪絮飄的十分大片,一朵一朵的掩人耳目。
而裹的相當厚實,感冒了還要被迫出行的周松淳對著巷子口,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後,還失態的流出兩管鼻水。
“你怎麼這樣噁心?”
穿著一身祭袍的江鴿子向右挪動兩步,還有些噁心的將腦袋扭到一邊兒去。
周松淳用手帕擰了兩把鼻子,有些無奈的歎息到:“你以為我是地下王城的雕像麼?我也是會感冒,會流鼻涕的……”
三巷後街那邊隱隱傳來一陣鑼鼓聲。
周松淳舉起袖子遮了一下雪片,提高音量到:“有件事我想跟您說一下!”
江鴿子揪了一下袍服衣領上的裘皮圍脖,疑惑的看向他。
周松淳從袖子裏取出一張裹了絲帶的請柬遞到了江鴿子面前,遞完他還無奈的搖搖頭,滿面都是很委屈的表情。
江鴿子隨手翻開,卻發現這是一封來自常青山的一個叫東升山莊的請柬。
請柬大概的意思是請他今日下午,到山莊觀賞初雪雪景,而末尾的邀請人卻是邢旭卓。
原來是他!
江鴿子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這個山莊的名字,在地球跟東升有關的名兒,大多就是武俠故事裏的大車店,那裏面還有個標配,非法切二斤牛肉配老酒的店小二。
不過,在蓋爾東升這個名字還算是雅致吧,大概是隨了邢旭卓的旭字,旭日東昇麼。
那個死胖子真的很愛那個人吧!
誰知道呢?
三巷後街開業的鑼鼓終於停止,周松淳卻在一邊喪氣的嘮叨:“我該怎麼辦?那個死胖子瘋了你知道麼!他天天堵我,我總不能一直躲著吧?該死的我都一個月沒回一幕山莊了,那邊的公文堆起來,都夠我做到明年的了。”
老槐樹下,又有人點燃幾萬頭的響鞭,隨著硫磺味兒,劈啪聲兒,周松淳又打了幾個巨大的噴嚏。
他的頭有些不清醒,話就有些多,一直在嘮叨著,一直到鞭炮響完,江鴿子才聽清楚幾句 :“……有件事我挺在意的,雖然你不愛聽,不過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哦!就是你那個倒楣的舅舅……關秋安那位!他好像被高校推薦,要出國深造了。”
江鴿子將請柬塞進袖子問他:“深造?什麼樣子的深造?”
聽江鴿子這樣問,周松淳也是滿面驚愕著說:“哇,我聽到這件事也是非常意外的,他們跟我說,那位~真是智商驚人,事實上帝國最難拿的八張有關工程品質的質監資質,他已經拿完了……還是在十個月裏。”
江鴿子愣了一下,而隨著一陣鑼鼓提醒,他只能抬起頭,對站在一邊的黃伯伯擺擺手。
今日,老三巷的老爺子們都打扮的極其隆重,一個個的都是新禮袍上身,其中衣料以黃伯伯最貴,他非但穿了耀眼亮色的絲綢,還帶了假髮套,插了簪子,並且小鬍子也都打理的十分俐落。
見江鴿子示意自己開始,黃伯伯就大氣一笑,舒展一下闊袖,自覺瀟灑又飄逸,颱風無人可比。
他一步步登高,上了老戲臺,走到臺子最中間,對著何明川他們唱歌的喇叭先是一頓拍打,接著一陣喂喂試麥,然後……才從大袖裏取出寫好的一份老三巷新規矩,開始對街坊鄉老們大聲朗讀起來。
這就是普通的老三巷的清晨,遊客未曾起床,巷子口的閘門也沒有放開。
而老戲臺前,聚集著好幾千的老三巷街坊,還有如今的新街坊。
至今日起,老三巷就每天只接待遊客不得超過一萬人了,除了限制遊客流量進入之外,杆子爺的新規定有兩百多條,而總結下來大概的意思就是,除藝術商品之外,不得惡意競爭,不得販賣假貨,不得哄抬物價……魑魅魍魎請繞開這十裏區域,偷盜詐騙請繞開江鴿子的地皮……
甚至,遊客都不許來這塊地方隨意丟棄垃圾。
新街坊們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老街坊,他們想著,這群人是瘋了吧?怎麼甭管臺子上念什麼,他們都撕心裂肺的喝彩?
喂,你們沒聽到麼?商品不許隨意加價了!給人做模特不得超一貫了,沒有衛生機構檢驗過的食品,你們也不許隨意販賣了……這就不吭一聲的答應了?你們不吃飯,不穿衣了麼?
喝彩中的老三巷人也用打量白癡的目光,還擊新街坊。
為什麼不答應?這本來就是街坊們一起商議好的。若說做買賣,誰能精明過老三巷人,比起眼前的利潤,還不如養個萬世的口碑,才是真正的買賣人呢。
跟你們這群傻瓜解釋也是白費吐沫。
就這樣,傻瓜跟神經病,一起互相打仗般的撕心裂肺的喝起彩來。
其實,江鴿子的新規矩對新街坊的利潤損害不大,因為新街坊大多都是藝術展館,藝術商鋪的代理人,他們不做主,甚至也不擔心吃喝花用。
而真正做主的那些藝術家,也不等老三巷這點門面出糧吃飯。
一位成名的藝術家,其實開上幾十家藝術展館也是正常的,甚至上檔次的藝術家,人家的作品是走會所拍賣場的,老三巷這地方……說白了,就是人家宣傳自己的一扇小窗而已。
黃伯伯花了兩個小時,才念完新的規矩,嗓子都念啞了。
等他念完,他就捧著新規矩下了老戲臺,帶領著一堆請來的衙門代表,作證的鄉老,各街的伯伯,還有老三巷頂門立戶的老掌櫃們,開始繞著江鴿子管的地方轉悠。
十裏人間,他們且有的轉悠呢,並且現在還有個三巷後街,外加一小條金錢河。
然後,也就沒江鴿子什麼事兒了。
他就刷一下臉就得了。
至於那幫子老頭兒,他們大概要轉悠兩個小時左右。
接下來還有十天的流程要走,除了每天的祭祀,還有為了熱烈慶祝江鴿子又重出江湖作妖,這老戲臺上要開鑼唱十天大戲,請的是九州極有名聲的六順堂,甚至久不登臺的白蘭花白班主會唱滿十天大角兒。
另:以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流程,統統是老三巷吃飽飯沒事做的一群老頭兒,自己添加出來的。
大概,那些宗教形式的形成,也大概就是這樣吧。
越來越盛大,越來越繁瑣。
江鴿子看著街坊們跟著黃伯伯他們遊街去了,這才拍拍身上的積雪,跟周松淳一起往家走。
然而沒走幾步呢,他們就遇到了老三巷的明日之光,一群穿米色小大衣,帶著小棉帽的老三巷企鵝,哦,兒童們。
孩子們一個個正搖搖擺擺的,排著隊跟著接送老師往巷子外挪動。
見到江鴿子過來了,小傢伙們都認識,就興奮地停下腳步鞠躬,蓋因身上包裹的太厚鞠躬不到位,還有幾個就地滾倒的。
接送老師哭笑不得的撈人,而沒倒下的就舉著小棉手套,嗓子都滴奶的跟江鴿子告別:“爺兒,我上學去了!”
江鴿子笑眯眯的擺手:“好好念書!”
站在原地目送這群小企鵝搖擺走之後,心情很好的“老父親”就跟周松淳炫耀到:“看我的小藝術家們!”
周松淳哼了一聲道:“萬一他們不喜歡藝術,學他們老子們去學建築……”
不等他說完,江鴿子就用極其確定的語調肯定道:“建築藝術家!!”
好吧!你的地盤你說了算。
周松淳哭笑不得的看著那群小企鵝的背影。
其實他很清楚,從老三巷改建開始,從殿下走入江鴿子的生命開始,從大古巫從這裏走向金宮,從江杆子撬動全世界,基礎建築不一樣,這些孩子的未來也會不一樣了。
這些苦勞力的孩子,從前大都是跟著父母的工作關係,念的大多是企業辦初級教育學校。
而現在他們念的是,常輝綜合藝術高等學校,也叫九州第三皇室藝術高等學校的聯合教育學校。
起步不同,未來怎麼會一樣。
因為藝術學校校區很大,初級,中級學校就建在了常青山上,江鴿子就大手一揮,還買了昂貴的校車接送,甚至車上的司機都是他養著。
而老街坊們心疼他們杆子爺,就拼命的往家送奉養金。
他跟殿下以前養了那麼多參謀幕僚,花的錢是兩部校車的幾十萬倍,然而最後剩下的,哎,說出來都是淚啊!
幾個趕校車的少年從三巷後街往外跑,見到江鴿子也顧不得多說,就匆忙鞠躬,奔命一般的嘶吼著沖。
有一個沖的太猛,雪地太滑,一個大跟頭沒摔到地上,就被女貞樹的藤蔓從背後拉起,掛在空中往外送。
大概是羡慕吧,其他的孩子就拼命蹦躂的著叫喚到:“神樹爺爺,神樹爺爺,還有我,還有我……”
就這樣,女貞樹掛著幾個遲到兒往外送著趕校車。
周松淳看著江鴿子哧的一聲笑:“恩,神樹爺爺,哈哈哈哈……”
江鴿子也是哭笑不得,所以他已經是祖爺爺輩分的人了麼?
事實上,還真的是啊!
甭管是段爺爺還是黃伯伯,可不就是祖爺爺輩分的人。
從老戲臺到三巷後街,江鴿子要打上一路的招呼,一段不長的路,他要走上一個小時才能到家。
等到他繞到三巷後街,身後已經隱約能聽到遊客進閘的喧鬧聲了。
他才剛一進家,戚刃就小跑著,笑眯眯的迎上來說:“真是令人大開眼界的一場民俗活動呢!”
江鴿子扯去脖子上的裘皮圍脖,一邊走一邊笑著問他:“你去看了?”
他說完撐開手臂,戚刃上來幫他解腰上的帶子,一邊忙活一邊心情很好的說:“是呀,這樣的熱鬧在中州都是難得見到的,您知道,金宮那邊我可無法進去。”
江鴿子笑眯眯的轉身,心內頗為虛榮,然而也不能帶出來。
繁重的大袍被脫下,戚刃在他耳邊輕聲說:“常輝土地執政官雷春雨大人,藝術高校的校長莊九德先生,還有本地藝術家協會的會長,杏美人先生在議事廳等您。”
上面兩位江鴿子是認識的,但是這個姓美人?
江鴿子沖戚刃挑下眉,戚刃笑眯眯的說:“杏子的杏,美人的美人,搞藝術的……哈!那老頭最少九十歲了,鬍子那麼長……哈!”
作為一個很沉得住氣,甚至是從禁區裏走出來的戚刃難得用了兩個哈的感歎詞。
室內很暖,江鴿子在邊廳換了一貫穿的老衣夾襖,光著腳的進了自己的議事廳。
恩,一進屋他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哈!的長鬍子杏美人。
那是一位九十多歲的白鬍子老頭兒,他穿了一件純黑的長袍子,還帶著一副眼鏡兒,這老頭兒鬍子紮上蝴蝶結就是個鄧布利多,然而他的鬍子絕對比那傢伙長,恩,他坐著那鬍子要在席打三個折兒。
這三人一見江鴿子進屋,就開始拼命鼓掌,甚至激動的老臉都是漲紅的。
把江鴿子都拍愣怔了。
莊九德先生站起來,一邊拍手一邊說:“哎呀,哎呀!恭喜!恭喜!真是年少有為,真是常輝之光!恭喜江先生在今年九州全國藝術聯展上,榮獲大獎!您的作品已經被選送到明年在世界藝術之都馮肯的藝術大聯展上,真是了不起的成績啊!!”
老頭一串恭喜說出去之後,盜版鄧布利多,哦,杏美人老先生就從一邊的兩個盒子裏,取出一塊金牌,一塊銀牌給江鴿子掛脖子上。
掛完,他還給了幾張支票。
從支票的抬頭上能看出,最大的是九州藝術家協會的獎勵金,這個是兩千貫,最寒酸的是本地街道的獎勵金,有五十貫。
幾張支票合計四千多貫,所以說藝術的飯碗,還真好端啊!
江鴿子低頭看著兩塊牌牌,一時間有些搞不清狀況,而在這個時候,換好衣服的周松淳就小跑著進屋喊到:“獲獎了?我就說肯定行的!”
江鴿子斜眼看他,自己的作品拿得出手的就兩個,一個就是《夕陽下的老三巷》,還有一個就是《一念之間》。
所以他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確實不知道什麼時候參與了什麼聯展,然後這個獲獎程式也太應付了吧?國家大獎派倆老頭?再搭配一個土地執政官?
周松淳走到江鴿子面前,讚歎的低頭看他的獎牌,再看他滿把抓的支票單單,他是真羡慕啊!
他現在窮的都要當褲子了。
江鴿子伸出腳踹了他一下。
周松淳這才解釋到:“回來之前殿下就囑咐了,說無論如何也要送您去年展,怎麼?您不願意?”
江鴿子無所謂的搖搖頭,他每月拿著郡裏的補助,國家的補助,藝術協會的補助,這些錢不多,每個月也要拿人家百貫多錢兒。
再者,他跟俞東池有合同的。
一群人寒暄著坐下後,杏美人先生很隨意的又從腳邊取出一張紙卷,兩張支票遞給江鴿子道:“還有個民藝傳承鼓勵獎,是段啟江先生的,就勞煩江先生轉交了。”
段啟江就是段四哥的大名兒。
江鴿子接過紙卷打開瞄了一眼,看上面的印刷體就知道,這就是個鼓勵獎的意思,再看看支票,恩,好歹合起來也有五十貫呢,不少了。
可是這也太應付了吧?不是說藝術家地位無比崇高麼?
大概是看出來江鴿子有些困惑,莊九德先生便笑眯眯的解釋道:“是費用的問題,最近我們常輝經濟冷凍期,也拿不出送所有藝術家參賽的費用,所以我們只好代表領獎,失禮的地方,還望您多多理解。”
江鴿子聞言點點頭,接著歪頭問周松淳道:“我們已經窮到這種程度了嗎?”
當年在梨花館的聲勢呢?
周松淳苦笑的一攤手道:“事實上,就是這樣啊,殿下為了北燕的事情貸了大筆的款子,雖然後來合同作廢,很多款子折返……然而它們依舊在路上。”
說到這裏,他很認真的對莊九德先生道:“聽說前兩個月的教師薪水,都是先生先給墊付的,真是委屈您了。您安心,這個月底之前,那些款子肯定到賬的,到時我第一時間為您送去。”
他說完認真的施禮,九德先生卻笑眯眯的說:“這沒什麼,殿下也有殿下的難處,不過今天來,我也真是來給您找難處的,這尾月大雪,校區那邊每天的能源取暖費,還有後勤教師們的一些冬季補助,無論如何是再也不能等的了……我連續去了一幕山莊幾次,他們也都說您不在,所以……”
大概是常不與金錢打交道,老頭說到這裏竟滿臉漲紅起來。
江鴿子聽到這裏,也是萬分驚訝的,他沒想到俞東池的財政狀況,已經攔到了這樣的程度。
所以他問:“常輝郡每天的遊客也不少,如何情況就壞到這樣的程度?不是說在二季縣大賺了一筆麼?”
周松淳聞言,便面露譏諷道:“早就到這種程度了,您以為我為什麼回來您這裏借住,事實上一幕山莊的能源也早就停了……表面上錢是不少,然而那些錢要正是進入公共帳戶,核算之後要先行扣除應交付的稅金,才能回到銀行帳戶……
殿下的那些錢被各種流程絆著,甚至咱們常輝每天的旅遊收入,在歸入財政之後,都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被停滯在帳戶上取不出來,他們就是逼著殿下服軟,逼著殿下先開口跟他們說話……”
江鴿子極其困惑的眨巴下眼睛道:“就是先開口說話的事情?”
周松淳苦笑著搖頭道:“其實就是要殿下求他們高抬貴手,他們也順便送出一個人情,這樣才能心無歉疚的~繼續缺德下去。”
江鴿子又漲了一份見識。
他聽完低頭想了一下吩咐戚刃道:“連先生這個月的分紅賬送來沒有?”
戚刃在推門外回答:“昨天就送到了。”
“那就都拿下來吧。”
戚刃應了,沒多久便從二樓抱下個不大的小箱子來。
連燕子是個相當能撈錢兒的耙子,而他的主子是個完全沒有金錢概念的傻子,他甚至懶得去銀行,所以每次得了分賬就隨意往書房的箱子裏一塞,待到實在塞不進去了,才跑一趟銀行。
一屋子人看江鴿子翻箱子,看他把盒子倒過來之後,有一大堆各種銀行開頭的支票就灑在了居席上。
然後,江鴿子把藝術獎金的支票也丟進去,就像推垃圾一般的把那些支票推到莊九德先生面前道:“委屈先生了,再窮也不能窮教育不是,這裏大概……能有一百八十萬貫左右?或者兩百萬貫,喏!您先拿去花用,若不夠,明兒我再去銀行給您取去,您安心,咱什麼都沒有,就不缺錢兒!!”
說完,他扭頭對周松淳說:“你跟他說,就繼續給我拖著……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