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江鴿子倒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能夠公平的去評價一下蔣楠他爸蔣增益了。
他這個人倒是不壞,就是平常環境裏養出的一個平常人,家中往上數十八代都是芸芸眾生裏的樸素細胞,你也不能指望他有個偉大的爆發,他永遠發育比旁人慢半拍,大概是他父母從小教育他,你要看別人做,你要跟別人學,你要如何如何,偏偏就沒有把他當成獨立的人看待,他也就不會獨立思考,半輩子隨波逐流。
他自己是沒有什麼主見的,最多的優勢就是足夠忍耐,能夠吃苦,做一切事情都是做給旁人看的。
他的喜悅來的緩慢,憂傷也緩慢,就是做父親,也是先學自己的父親,等到人生過了一小半才緩慢的發現,哦,原來我父親做的不對啊。
這時候,他才開始動腦筋了。
老蔣家壞了名聲,他已經毀了一個孩子,所以必須要帶著別的孩子換換水土了。
可他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帶著全家去大北燕,這樣他依舊離兒子不遠,也能對所有人有個交代了。
可見,他的脾性還是軟綿的,屬於自己的東西依舊很少。
江鴿子到沒有生氣,覺著這一次他倒是做的沒錯了。蓋爾星球有很多國家,不是他吹,有他的庇護,今後的大北燕一定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國家。
而且,周圍沒有蔣增益,他的日子會很安寧,不會在溜達的時候,再遇到一口沙子。
離開那天,江鴿子卻意外的得到了蔣增益托人送來的一套房產。
他在新街購買的那套院子。
如今這樣的房子自帶鐵飯碗,據說當年買入的時候不過兩三百貫,如今價格卻已經翻了十倍不止。
沒得占了人家兒子的身體,又占人家姑娘的房產?
江鴿子知道蔣增益的想法,所以他安排北燕那些官員在北燕新的區域,還了他一套十倍大的莊園子。
咳,北燕莊園就是十倍大,也沒有人家這套屋子值錢。
以後,那就是以後,不能拿以後來懟人家現在的心意不是。這樣的安排,他想兩邊心裏都能好受些吧。
蔣增益離開五個月後,有天傍晚,江鴿子一個人坐在院裏清靜,他忽才想明白一件事。
哦,老蔣家好像從他的生命當中徹底割裂了。怪不得蔣增益離開那天,他走的跌跌撞撞,還……還哭了呢。
是這樣啊。
也不知道蔣楠那孩子對這個結果滿不滿意,對不住他的那些人,除卻死去的,都背井離鄉沒了什麼好下場。
他就是一個字兒都沒提,也聽他們說,傳承了幾百年的端氏在一天天的縮水。
據說那邊找了一切關係,想到他面前說個軟話,甚至願意獻出一半的家財給他們甥舅彌補。可他這張臉,也不是誰都能輕易見到的。
老三巷人別的好處沒有,就是護短嘴巴嚴,反正見他是沒門的,不,窗戶都沒有。
從俞東池皇室那邊找路子?
哈!那更是做夢。
端氏在曾經的常輝是個龐然大物,可那不過就是在外姓王執政期間發跡的一家邊緣貴族門戶,他們攀不上俞東池這樣的皇室,就是俞東池身邊的關秋安他們都想都別想。
他什麼都沒有說,從頭至尾又什麼都不會做,那些人就自然會消亡了。
這就是權利啊!
庭院裏的水琴在零亂作響,院內無比安靜,連蚊子都沒得一隻。
今日是老班主入決賽的節目,家裏除了值班的護衛,他們都去老戲臺看北燕國家電視臺去了。
老班主是北燕的藝術家,所以整個九州,就北燕買了播放權。
今晚這期節目,卻是十五天前的錄播了。
江鴿子自從老班主離開,有關他大殺四方的比賽,他是一場都沒看的。他矯情,覺著沒看就是一次親人遠離,他總會回來。
看了,那就是絕響了。
他一個人獨坐了一會,便聽到身後大堂的扇門被人緩緩推動,能從兩股不壯實的喘息當中聽出,這是他唯二的兩個老朋友來了,對了,還有一位九德先生算半個朋友,可人家又是藝術學校校長,很忙,就不常來。
當廊下門被推開,他就沒回頭的笑著問:“怎麼不去看你們老夥計大殺四方的節目去?”
黃伯伯鞠著腰放下自己手裏的一個圓簸籮,一股子河鮮的味道便直沖腦門。
段爺爺脫去自己的襪子,光腳懸在廊下坐好才說:“不去了,等那老東西回來,我讓他給我隨便唱!”
黃伯伯嘲笑他:“他能給你唱?你做夢呢!我們不去了~老眼昏花的,去了也看不清。”
說完他指著簸籮說:“今兒啊,得了些好東西,就拿來給您嘗嘗。”
江鴿子借著廊下點亮的光低頭看去,卻見這簸籮裏是聞上去腥鹹腥鹹的,一條一條的乾巴巴類似於小魚幹的玩意兒。
細細看去,又看不出來是什麼魚種,因為這玩意兒沒有魚頭也沒有魚尾是,倒是頭回見這麼古怪的玩意兒。
他問:“這是啥魚曬的小魚幹?”
段爺爺聽完便笑:“我就說,爺兒肯定不知道,你還說爺兒啥都見過。”
黃伯伯有些不敢相信:“爺兒!您真不知道?”
江鴿子就有些氣笑:“當我是神仙無所不知呢,這不就是小魚幹麼?”
他說完,倆老頭便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笑完黃伯伯才一臉得意的說:“我的爺兒喲,您知道唐寧魚子醬吧?”
這個倒是知道的,因為俞東池跟連燕子愛吃,家裏餐桌就每天有。
黃伯伯指著這簸籮得意的說:“這玩意兒是小江魚肚,算是跟唐寧魚子醬齊名的奢侈美食,可唐寧魚子醬產量大,花個高價能買到,也能人工養殖!可咱常輝小江魚肚就不成了,有價無貨,有貨也輪不著咱們吃……嘿嘿,我是說從前那會兒,我們以前也就是知道個名聲,現在能吃到了,日子好了,啥也不缺了!這不是前幾天他們給我家裏送了十來斤,我勻一半兒給您嘗嘗鮮兒。”
段爺爺也贊同的點頭:“爺兒,這真的是好東西,好吃得很呢!您嘗一次我保准您忘不了……您是不知道啊,每年一到三月四月,下江魚往上江逆流,能游到咱常輝的都是最健壯最好的小江魚,這小江魚形如柳葉,也叫柳魚,它長的個兒不大,周身精髓就在肚子一條肉上。
您知道麼,我打小每年最愛的日子就是三四月,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啊,我們就悄悄整點撈具,沒有船就沿著江岸下水摸去,也能夠到幾個不機靈的拿回家收拾好,晾乾了好賣給貴人們吃……”
黃伯伯一臉得意的對江鴿子說:“外姓王那會子,這玩意兒一斤可賣十貫。”
江鴿子也好奇,就問:“那現在呢?”
黃伯伯一臉遺憾的說:“現在?誰還受那罪去!甭說十貫,百貫都沒人給費這功夫去!春寒刺骨下河,這魚要的網子又是小眼兒網,得了魚還要回家臭烘烘的收拾倆月,熏的院子都不能進,沒人去嘍……傻子才去呢!”
江鴿子受了他的好意,便笑著讓護衛端下去,再把自己剛得的茶拿過來給兩個老頭一人一罐兒嘗嘗。
北燕那邊農業衙門已經見了收成,那邊的土地多少年沒人類踐踏,處處都是黑土地,隨便耕耘草草一收拾,隨意撒點兒種,秋兒去收割就成,這茶是常青野茶分枝之後的第一茬北燕茶。
泡了茶,吃了兩個茶餅,說了幾句廢話後,江鴿子便讓護衛把他的電視車推到小院兒裏。
倒不是看老班主的進決賽演出,是他家電視有所有的收費台,倆老頭最愛看國外水深火熱。
小護衛含著腰在那邊調整半天,江鴿子才叫了停。
也是趕巧了,正碰到西大陸某國家電視臺正在播放他們那邊的魔魘災害。
災害發生在一個小鎮,雖不是大城鎮,卻也是七八裏的小村莊。
小村周圍禁幕覆蓋,裏面真是被折騰的驚天動地,奶牛都上了樹,一群可憐人被擠在禁幕邊緣求救,現場慘的很。
其實蓋爾每天都會發生魔魘現象,只是像東岸那樣大規模的算是少數。
按照江鴿子的觀察,這應該是一小塊二十到三十級的碎片,因為碎片凌亂,魔魘就有些分散。
“是魔魘啊!”
段爺爺發出一聲又是唏噓又是認命的歎息。
蓋爾人看待魔魘,就像地球人看到哪兒地震了的態度是一樣的,很悲傷又無奈。
他話音剛落,一隊穿著北燕京軍墨藍色制服的軍人便印入眼簾。
這隊軍人大概有十五六位,他們表情很嚴肅,長相卻都很稚嫩,就是十七八歲毛都沒脫的樣兒。
打頭的那小軍人伸出手開了禁幕,一群人一點也不畏懼的就沖了進去。攝影車跟的很緊,一直看到他們沿著禁幕邊緣,找到難民避難的位置。
禁幕外一片歡呼……
小軍人伸出手,從背後的挎包裏拽出幾根樹枝插在地上,向日葵一樣的植物便開始一個個的破土而出,迅速形成植物遮罩牆。
禁幕外有一片歡呼聲……簡直喜極而泣。
那裏面有條不紊的進行救援工作,小京軍拿出一些符紙一頓貼,還有幾個拿出背著的儀器擺在地上,開始計算魔魘破壞震盪波……禁幕外,幾輛巨大的工程挖掘車開始在禁幕外某處挖大坑……
幕外的女主持人則是一臉激動的嘰裏呱啦說外語。
黃伯伯看的著急就問江鴿子:“杆子爺兒,那是咱北燕軍?”
江鴿子點點頭,俞東池與他手裏掌握著蓋爾唯一一支可以處理魔魘現象的部隊,而電視裏這些孩子,卻是他都沒見過的幼芽徒孫,連燕子訓練出來的第四代小巫了。
甭看他們人不多,雇傭他們的費用都是百萬貫起步的,而且沒有建交的國家那是堅決不去的。
這些事情處理的多了,經驗越積澱越足,北燕如今已經有了嚴謹的處理方法,並且任務完成度都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這就相當不錯了。
江鴿子現在只處理東岸那樣規模的魔魘任務,像是這樣的小碎塊,他只是做個標記,想著回頭再找個時間,繞著蓋爾環遊一圈去收攏一下。
黃伯伯一臉與有榮焉的樣兒歎息:“還是咱北燕軍有出息,你瞧瞧咱這群孩子,瞧這氣象一看就跟旁個國家不一樣……”
他正大吹特吹,段爺爺卻從廊下蹦下來,光著腳過去幾乎要趴在螢幕上看了。
黃爺爺恨的不成,就過去扯開他喊:“你這老頭兒,怎麼貪成這樣兒,就你一人看啊?我們沒長眼睛啊……”
他話沒說完呢,卻被段爺爺扯著手說:“我~我眼神不太好,你替我看看,你眼神好,我咋看打頭的這個孩子面善呢?好像牛角頭二號院家的孩子?他跟我家翁安打小就在一起,這不能看錯吧?你看看!”
他說完,回頭眼巴巴的看著江鴿子說到:“爺兒,是他麼?”
江鴿子喉嚨有些堵,他知道這老頭問的不是二號院的娃兒,他問的是自己入了京軍的孫孫們。
小院很安靜,小半天兒過去,江鴿子才說:“是他,不止他~明兒翁連,甕安,還有別的老三巷家的孩子,想在京軍出身,就只有這一條路。”
兩個老頭兒互相看看,一起沉默了。
這兩家因為江鴿子的關係,都把預備入高等的娃兒,免試入了北燕下面的第一高等軍校。
那學校離家不遠,就在第一高等藝術大學邊兒上。
電視裏,巨大的波浪從天空沖下,一個圓臉的小軍官懷裏抱著孩子在地面翻滾,臉朝下的又滑行十幾米,一臉血的爬了起來。
到底是年輕氣盛,他還一臉血的沖著鏡頭笑了笑,接著就拉開背部的一個包囊,被植物細藤一層一層的迅速裹住了。
因為在衝擊波內部,這個藤球狀的東西,就在風眼裏來回撞擊,特別可憐無助。
禁幕外一片驚呼,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
兩個老頭看的臉都白了。
江鴿子看他們嚇的不輕,這才說:“沒事兒!那是我研究出來的東西,藤囊內部很安全,人是不會受傷的。”
可就是暈啊!
黃爺爺扭過臉看江鴿子確定:“您~您說的是真的?”
江鴿子白了他一眼:“信不過我?”
老頭趕緊說:“那~那不能,我肯定是相信~相信您的。”
他手有些抖,哆嗦著坐回來,咬咬牙,到底問出來了:“真沒事兒吧?”
江鴿子不想解釋,只是指指電視讓他們自己看。
北燕的特種工程車挖的相當迅速,它們在地面先是挖了一個大坑,接著對著地下打了幾個眼兒,丟進幾個圓形的鐵球。
隨著幾股沉悶的爆炸,地面開始鬆動塌陷,一個巨坑裸露在人們面前。當地消防車開始牟足了勁兒往裏面灌水。
風眼內部,藤球還在翻滾,可是禁幕內部已經四處爬的都是貼地藤蔓。這些藤蔓就像長了眼睛一般,從倒塌的房子下面挖人,從翻倒的車輛裏一個一個的把難民揪出來,救出來,再一起集合在他們搭建出來的安全區。
待到禁幕外面正式通知工程完成,幾個小幼芽就開始將身體吊在半空,按照魔魘波長的軌道引怪。
當然,這其中的驚險是有的,失敗也是有的。可每當遭遇危險,他們就會打開藤囊躲避進去,等到安全了,就出來繼續引怪。
江鴿子也在專注的看著,他覺著,裝備還是得改進,首先藤囊內部要有個平衡機關,就像雞脖子裝置?或者故宮香薰球那種也可以,還是要跟科學院商議一下,背囊體積還是要壓縮,做一個囊體容易,可是保持囊體活性的成本太高了,一天就是幾十貫。
這種級別的魔魘帶四個也還是太少,如果真的能降低成本,就可以像各國售賣一些的,它的生命週期要是能延長到一年,可以實現量產的話,那麼北燕出口的拳頭產品就有了……到底賣多少錢合適呢?
正想的深,他身邊黃伯伯卻悠悠的來了一句。
“杆子爺。”
江鴿子一愣,扭臉看這老頭兒。這老頭卻看著虛無的前方說:“從前,每年三月四月,家家都有人去江裏撈魚賺點零花養家。”
這是嚇糊塗了?
江鴿子語氣分外軟和的勸他:“沒事兒的,要是你不願意,就讓你家外孫入我的護衛營,這個權利我還是有的……”
黃伯伯連連搖頭:“不不!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您聽我說……”
他臉上露出一種,又是懷念又是哀傷的表情。
“從前,每年一到三四月,老三巷人就要下江去用身板換養家的錢兒。那時候,貴人們就愛這一口,給的錢兒也不少,就引得咱窮苦人一門心思拿命換人家一口吃的。
咱們是年年下江,年年死人,就是沒死的,也逃不過風濕病,您是沒看到,幾尺高的壯漢不到三十歲,沒幾年功夫就垮了,死的時候那身子是佝僂著,體重都不到四十斤的就被抬出去了。
後來我阿娘就說,要死,娘們幾個一起死,反正不許下江去……結果這話剛說,一場寒冬大雪,我最小的兩個弟弟就沒了……”
段爺爺憤恨的罵了一句:“該死的異性王!”
江鴿子沒吭氣。
黃伯伯苦笑:“轉年初春,一家子孩子沒著沒落的跟那哭,其實我上面有哥哥的,我爹那人你們都知道……我們得活啊,我哥才多大,那江水得有多深,最後連個後人都沒有……爺兒……”他苦笑:“這世上就沒有平白來的好日子,總得有人去的,不是我家的崽兒,就是別的爺娘的崽兒,那魔魘糟蹋人還分地界不成?前兒是東岸,今兒是他家,也許後兒就是咱老三巷!喊他們回來幹嘛?總得有人去吧!是吧?”
老頭說完,眼淚吧嗒吧嗒的掉。
江鴿子不知道該怎麼勸好,最後他只能拍拍他說:“你這老頭兒,就像誰要死了一般,有我呢!”
他把他不敢看的肩膀強扭過去,指著電視說:“睜開你的老眼兒,仔細看著……”
電視上,禁幕被完全打開,魔魘一邊大肆破壞,一邊追著那幾個京軍再攻擊……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那個水坑前面一躍而過,魔魘順勢入坑,巨大的泥巴漿水四濺……
因為不止一隻魔魘,這群娃娃軍也是可憐,連續奮戰了好幾個小時才處理完成。雖然艱難,險象橫生……可到底是沒有戰損,任務也是完成了。
他們三人死死盯著電視,一直看深夜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黃伯伯有些羞臊的剛想說什麼挽回老面子,卻看到扇門後面來了戚刃。
戚刃一臉悲傷的拿著一封電報遞給江鴿子,江鴿子打開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住道:“今晚~街坊看的節目,是咱~老班主十五天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