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上午七點半,江鴿子從營地外飄著回到自己的城堡車。
他去了距離營地外最少一百公里的地方,整理了一晚上亂碼。
與出魔魘的遊戲碎片不同,自己這個廉價遊戲是給他打開了所有的後臺,然而後臺一個漢字兒沒有,英文也沒有,就是奇怪的亂碼。
最少三百個以上的簡樸按鍵,一邊增多,一邊降低,可以直接管理這片土地,然而它的設定又奇葩無比。
如果江鴿子願意,他可以從天空下大象嗎,下老虎,下獅子,廉價遊戲就是這麼噁心,一切物種物資,如不是地裏長出的,就是從天而降的。
總而言之,江鴿子想要什麼就可以在天上地下造出什麼,他只是不清楚那些亂碼後面到底是什麼罷了。
就這樣,他找了一塊沒有人煙的地方遮罩起來,下了一晚上奇怪的“雨”,一直忙活到現在他才回到營地。
然而一進門,便發覺今天的營地十分奇怪,這裏沒有護衛隊看守了,也沒有佛偈艾利人趴在鐵絲網上默默的凝視,並隨時準備往裏沖。
整個世界都是那種穿沙袋跑了一百公里,然後忽然丟去沙袋的輕鬆感。
一切的人都自由,是的,他們表情輕鬆而神秘,露著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聖潔與良善,是,還有良善。
一個奔跑當中的佛偈艾利小孩跌倒在地,一個護衛隊員立刻跑了過去,親切的扶起他,還慈愛的摸摸他的腦袋,還往他嘴巴裏塞了一塊糖。
孩子受驚,哭的驚天動地,然而護衛隊員卻高高的舉起他拋高高?
就像,忽然回到了文明社會一般。
江鴿子四處看看,見沒人注意,就隨手點開誰也看不到面板,認真思考起來。
恩……
雖然昨天他做了回檔,然而他的回檔是有漏洞的,並且人的記憶也無法回檔,總而言之佛偈艾利這個國家,以後怕是充滿了傳奇了。
不過這樣也好,最起碼~那些孩子可以做做旅遊生意,還是不錯的。
至於它地下的寶藏,很抱歉,他這個總爸爸就幫“孩子們”收回去了。
這些礦物存在一天,這片土地註定就不會安寧,說來說去,佛偈艾利只需要肥沃的可以種植莊稼的肥沃土地,以及健康的天氣罷了,沒人會算計農業大國,可能源大國就不同了。
江鴿子將面板上週期為一年的天氣調試好,既然是七月天,他就設定了十五天的連續降雨期,雨水雖不大,然而足夠這塊土地緩慢的復蘇。
設定好之後,江鴿子又不得不苦笑起來,無它,佛偈艾利這個國家,今後所有的天氣都不會跟隨蓋爾星球的大氣候走了,它是獨立的,有規律的,七月中旬開始下雨,八月初結束,十一月三天小雪,十二月中雪,年尾節大雪,說是降雨量三十毫米,那就是三十毫米,多一分都不會下。
這就是人工作業的弊病啊,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現在還有一份更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將佛偈艾利的地脈與蓋爾星球的地脈貫通,他總歸要死,這塊土地上的孩子們總要靠著自己活下去。
安排完備,老父親就懷揣著自己異樣滿足的慈愛之心,飄回了住所。
一進小院子,江鴿子便看到院子裏飄著九道游魂,毛尖先生飄過來,舉著手,臉上帶著兩坨清晰可見的黑眼圈,表情興奮難當,他對江鴿子說:“先生!說出來您可能不相信,我昨晚去了天堂~!見到了大地之父。大地之父長著長長的白鬍子,他慈祥極了,特別喜歡我!!我童年的一切願都被父神實現了,我想要玩具,父神就給我下玩具雨,我想吃燒雞,父神就給我燒雞……”
他用雙手擴出一個巨大的疆土,誇張的駭笑道:“方圓一百里都是父神下的燒雞,就只給我吃,我喜歡吃雞脖子皮兒,就坐在哪兒吃了很久,嗝……”
他打了一個嗝,呼出一口濃郁的燒雞味兒,表情更是愉快至極的笑著說:“那可真是一場美夢,您聞聞,現在我的嘴裏還有燒雞味兒呢……天堂的燒雞真好吃啊……”
呃,自然是好吃的,那可是道口燒雞,可?為什麼遊戲裏會有道口燒雞?
米宜一臉不服氣的過來辯解:“我認為是大地母神的安排,是!一切改變母神都自有安排,我們誰也躲不過的,就像佛偈艾利,它的悲劇終於觸怒了神靈,母神一定會懲罰他們的,你們等著看吧!”
他確定的握緊了拳頭,興奮的一身發抖。
江鴿子內心糾結,一言難盡的看著毛尖先生,他可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來,也不想要這樣的貨色。
他乾笑一聲,點頭道:“咳~就,就都睡~吧,祝你有個燒鴨子的好夢。”
他轉身離開,再也不想搭理這個神經錯亂的傢伙,然而沒走兩步,千寶瑞就一臉鬼祟的湊過來說:“先生,您可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事實上,父神最喜歡的是我,他給我下了一場糖果雨,今天早上我舔我的衣袖,我還能品出甜味兒呢!”
這孩子為什麼要大早上舔衣袖?
不想了不想了,江鴿子又困又累,然而根本沒人注意到可憐巴巴的沛梧親王,一切人的思維以及身體都像是在雲霧裏便宜,似夢似真,不踏實卻美好。
他進入城堡車,找方便食品隨意塞了一頓,回臥室休息。
這一睡,他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還是被營地外的陣陣鼓聲驚醒的。
“您醒了?”毛尖抱著一疊白毛巾進屋,他勤快的拉開窗簾,找出江鴿子要換洗的衣物,一邊折騰他還用一種愉快的語氣說到:“您想泡個熱水澡麼?我們現在不必節省水源了,您知道麼,他們說城裏忽然出現了天然溫泉……營地很多人去洗澡了。”
是,所有曾有礦物的地方,江鴿子都給調整成了溫泉,特別的好的,那種充滿微量元素,礦物質的好溫泉。
屋外的雨勢不小,借著視窗的位置,能看到這個不大的被粗布圍起來的院落地面,已經有了一層翠翠的綠意。
毛尖伸了個懶腰,滿足的歎息一聲:“您看,那些綠草,每一片葉子上都有一顆大露珠,這可真好,對麼?“
江鴿子揉揉眼,微笑的點頭道:“恩,挺好的,那外面是~什麼聲音?”
毛尖總算從天堂爸爸最愛孩子的美夢裏清醒過來,他推開窗戶,外面雨水滴滴答答的悅耳聲就增大傳入車內,在這樣的聲音襯托下,遠處那鼓聲便格外動人,還絆了新鮮的綠草與泥土的香氣。
他說:“下雨了,那些佛偈艾利人在外面慶祝呢,他們從昨天就開始蹦躂了,您可以看看去,還是挺有意思的……恩,我跟他們出去看過了,呵呵~挺有意思的。”
他用雙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到:“嘿!好些人都不穿衣服……嘿嘿!”
這個白癡!
江鴿子掙扎的從軟床上爬起,套起睡衣一下床就打了個踉蹌。
他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地面。
在地面靠牆的角落,那個骨瘦如柴的佛偈艾利小姑娘,正裹著一張毯子睡的相當香甜。
大概是做過徹底的清潔吧,這姑娘背對著他,但是一頭金髮柔順的猶如灑金般的鋪在地毯上,陽光照射進來,這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可~相當嚇人好麼?她動作能輕盈到江鴿子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雖然這跟江鴿子大量使用精神力,身體極度疲憊有關係,可是也美美的嚇了一跳好麼。
一大早起來,地上睡個大活人,還,還是個女孩兒。
江鴿子手指有些顫抖的指著地面問:“這,這啥?!她……她怎麼在這兒?”
毛尖聞言一滯,眨巴著眼睛說:“您竟然不知道嗎?昨天早上我就放她走了,可她又回來了,我看她進了您的屋子……您,您也沒攆她出去啊!嘿~嘿,我就以為~嘿嘿……”他發著你懂我,我懂你的奇怪曖昧嘿嘿,肯定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江鴿子頓時無言以對,已經開始思念戚刃了,戚刃就從不犯這樣的錯誤。他可拿這個神經病怎麼辦呢,你自己是色鬼,你就覺著全世界都是色鬼麼?
地上的小姑娘翻了一下身,一張薄皮頂著的骷髏臉便露了出來,破壞了一切美好的氣氛。
這就是佛偈艾利的未來啊。
江鴿子沒有再抱怨。
而就在這一刻,門外忽就傳來李豆涼涼的一句告誡:“好大的膽子,我會將此事呈報給皇帝陛下的。”
毛尖表情一愣,智慧終於回到了他的魚腦袋裏,他面露驚恐的大喊起來:“喂!說什麼呢!你忘了,我~我們才是一隊的。”
李豆譏諷一笑,頂著兩個頑強的黑眼圈對他道:“不!我從來都跟你不是一隊的,我對偉大的陛下忠心不二,只有你這個叛徒才會在偉大的祖國後面插刀!”
江鴿子無奈的歪歪腦袋,他怎麼就聽著這話這麼彆扭呢。
李豆完就走,毛尖就討饒的追了過去,江鴿子只聽到他一路喊著:“喂!喂!原諒我,我不正常!你不知道麼?前天晚上的事情你也是看到了的……這裏一切具有玄機,我肯定被蠱惑了,喂~原諒我好麼。”
院子裏一片熱鬧,江鴿子來到門口,雙手抱在胸口,斜靠在門上,笑眯眯的看著他們打鬧。
“您的心情很好呢!”
身邊傳來一聲愉快的招呼,江鴿子歪頭看去,卻是那位陳潤平先生。
今天的陳潤平先生與以往不同,他沒有穿體面的正裝,卻穿著一件純白色的袍子,寬袖,下擺墜地,腰間紮著一條藍色的寬腰帶。
他走路的姿態特別放松,不是偽裝的,是從靈魂裏迸發出來的一種放鬆感。
走到江鴿子面前,他伸開胳膊,轉了一圈兒後道:“這是佛偈艾利傳統的衣服,他們染不起布,不過,條件好一些的佛偈艾利人的在死去之後,家人總要弄一套這樣的衣服穿的,恩~我覺得還挺好看的,您說呢?”
你自己都不計較死人穿的,我能有什麼意見。
江鴿子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下後問:“挺好,恩~我昨天回來,看到營地外的崗撤了。”
聽到江鴿子問,正在打鬧的李豆便住步回頭說:“先生,那些被綁架的人質,都被送回來了。”
江鴿子聞言眉毛一挑:“送回來了?”
“是啊,毛髮未傷的就全部被送回來了,現在人家佛偈艾利人現在也不缺吃喝,要守衛也沒有意義了。”
他腦門冒著一些小汗液,帶著滿臉的興奮之意過來說:“您不知道,好多一等艙的客人都捐贈了所有的物資,他們認為此地出現神跡,就必有原由,也許這是神對他們的考驗,所以他們要多多的做善事,以來討好神。”
身後的破落城市,鼓聲一陣陣的擊打在人們的靈魂上,還有有節奏的原野吟唱。
他們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
江鴿子合眼聽了一會,閉著眼睛問身邊的人道:“你好像特別高興。”
陳潤平一愣,確定的說:“您~在問我?”
“恩。”
“我當然高興了先生!”他扭臉看向江鴿子,卻被他忽然睜開的眼睛震撼住了。
那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啊,黑不見底,卻亮若繁星。那雙眼睛就看著頭頂的天空,目光穿透一切蒼穹。
陳潤平都看傻了。
江鴿子伸開胳膊,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說到:“那麼,我們就出去看看吧。”
雨勢當中的馬梅羅比城,一切人都乾淨潔淨,耀眼的金色在城市裏起伏飄蕩。
江鴿子他們從放在街邊自由取食物的桌子上,拿了白麵的餅子,還有簡裝乳製品,一邊吃一邊往城裏晃蕩。
夷陵號上的來客似乎都有些神經病了,不止一等艙捐贈了一切物資,甚至二等艙,三等艙,蜂巢艙,只要有點錢兒的人,都要捐出自己的一切,以來討好神。
他們將這樣的慈悲,看做是神的考驗。
馬梅羅比並沒有大街,也沒有什麼規劃,它的的房子是七扭八歪自由建設的,只有通向郵局的那條路,被人走得多了,就寬闊了。
現在,這條十幾米,滿地都是泥濘的路上,到處跳躍的都是佛偈艾利人。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嗎,一切人……
他們滿面激動,就如喝的微醺一般的幸福,他們在雨中跳舞,跳那種異常奇怪的舞蹈,祈禱今後的歲月,佛偈艾利總能見到這樣的雨。
舞蹈沒有什麼複雜的動作,就只是簡單的,筆直的,向著天空跳躍,那股子努力的勁兒,就像要穿越頭頂的蒼穹一般。
這是一種極其考驗跟腱與力量的舞,當他們高高跳起,金髮劃開雨幕,世界便遍地灑金。
江鴿子他們傻兮兮的站在路邊,就像一群小孩兒一樣咧嘴笑著看,他們自由自在的在城中吃東西,亂走,沒人窺視他們,甚至襲擊他們。
一切的人都是那麼的友善。
他們跟著跳的最高的隊伍慢慢行進,身體隨著獸皮鼓的節奏,快樂的蹦蹦噠噠。
一直走到東邊的城口,便看到在郵局附近,竟有十多台攝像機高高的架起,還有一群穿著越野服裝的男男女女紛紛拿著話筒,在嘰裏咕嚕,一臉興奮的在報到著什麼。
這些人在說什麼,江鴿子是聽不懂的,這世界上的語言系統並不比地球少多少,他聽不懂某種語言也很正常。
江鴿子眨巴眼睛,笑著扭臉問毛尖:“他們來得好快呀。”
記者們從來都比員警,比救護車來得快。
毛尖笑嘻嘻的點頭:“是呀!是呀!您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們就到了,都是周邊國家連夜派來的記者,他們要做個大新聞呢~先生。”
大新聞,大新聞好啊!!
佛偈艾利需要更多的關注,需要更多的人帶來新的文明,需要一切人注意到這塊地方,它才能獲得基本的公平。
有時候,人類會因為過度悲哀,自己又無能為力而假裝看不到,沒發生。
所以,就請愉快的採訪吧,你們看,佛偈艾利人多美啊,海洋一樣的眼睛,牛奶一樣的皮膚,金子一樣的頭髮……
江鴿子想的正美好,然而,卻有一個他學習過的語言,南大陸通用語傳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位頂著紅發的細腰女士,她盤著頭髮,手裏拿著話筒,報導風格特別獨特,語氣裏充滿了異樣的譏諷,以及權威性的篤定。
她先是伸開手臂,露著被氣壞了的獨特笑容,她先是轉了一圈兒後對著攝像機說:“……都看到了吧,不過是一場雨,整個世界就瘋了,看看那些人吧!這就是真實的佛偈艾利,也是我們的熟悉的那個近鄰。”
江鴿子的表情當下就不好了,真實的佛偈艾利怎麼了?它總會好的,你這個女人到底想說什麼?
她還在繼續譏諷。
“在沒有比我們更加瞭解佛偈艾利人的了,從國境線的那些鐵網後面,我們常年能看到這裏的人~呵,是!這裏的人!他們獵殺珍貴的就要滅絕的動物,他們殘忍的在春天獵殺母獸,剝皮抽筋,有時候他們也互相獵殺,這裏沒有文明,沒有法律,他們也不信仰宗教,不遵循,遵從大地母神,是,一切神靈他們都不在意……現在,他們說這裏被神靈庇護?呵~”
呵~飯都吃不上了,哪里還顧得上是不是保護動物,這位女士說的話也太刻薄了些。
江鴿子跟佛偈艾利感情不同,自然就聽得刺耳,心裏很是不舒服,再不好,這也是他的地盤好麼!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女士極具權威的敍述到:“在來之前,我們的科學院已經派出了大量的權威學者,他們將會搭乘下一艘飛艇到達佛偈艾利,對這裏進行長達一個月的土壤檢測,我堅信,隨著調查,真相早晚浮出水面……”
她讓出道路,一群佛偈艾利“袋鼠”愉快的從她身邊跳躍而過。
她猛的一伸手,從邊上拽過一個佛偈艾利姑娘,她表情露出愉快的笑容,指指鏡頭。
那姑娘羞澀的一笑。
而這位卻用與笑容不匹配的語言說到:“她們不穿衣裳,對!他們連穿衣服都不懂,這裏一切純真自然,哦呵呵~但願我們的片子不被剪切,我們可憐的攝像師被大半夜的叫起,一起來到這個不毛之地,可真是不容易啊……”
記者女士無奈,譏諷,遺憾的一笑:“這就是佛偈艾利,我們慣熟的近鄰,他們懶惰,不思進取,只要給他們足夠的食物,他們就會像興奮的袋鼠一樣,能夠從春蹦躂到冬天~所以,是神跡?還是一場具有至幻分子的雨,我們看到,當雨水飄過,整個世界都瘋了,不管是佛偈艾利人,還是那些遠道而來的~九州人,他們聲嘶力竭的舉著夢幻當中不存在的東西力證,說,啊!看到了神!”
這位女士情緒忽然昂揚起來,她蹦到一塊小土丘上,為了節目效果,她狂喊。
“大地母神!!我在此召喚您!如果您真的存在,如果您真的從此要庇護這塊地方……”
她傲慢的伸出一隻手,手指逐個打開,手心朝上,對天空笑道:“那就往我的手裏,神跡一個他們說的蘋果吧,對!我不貪心,一個蘋果足……”
一個紅豔豔的大蘋果從天而降,正巧落在這位女士的手心裏,她的表情當下僵住了。
而隨著這個蘋果的落地,周圍漸漸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
從文明社會來的女士,她具有高尚的新聞道德,所以她反應過來之後,又大聲揭穿道:“不,這一定是陰謀,不!這一定是個魔術,是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變的魔術而已……”
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尊嚴,做出極其冷靜的樣子,又伸出一隻手對天空道:“好吧,如果您真的存在,就請給一個蘋果……不,我要蘋果汁……我喜歡蘋果汁,我要新鮮的,鮮榨的那種蘋果汁……”
她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果汁雨從天而降,不,只落到她頭上的並不是簡單的蘋果汁,那就是一股子猶如救火員手中粗壯的大水喉,兜頭澆灌下來的闊綽水流。
這位女士尖叫了一聲,轉身就跑,然而不管她逃到什麼地方,那股子果汁都如影隨形的跟著她……
她拼命的狂奔而去,看熱鬧的人也人山人海的尾隨而去。
當人群散去,江鴿子站在空曠的街口,雙手架在胸口冷笑。
真是有意思了,竟然有人杜撰出什麼致幻劑的雨?
這是要給佛偈艾利招來毒販子麼,他簡直不能想像那些惡勢力進入這個可憐的國家,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
神跡就神跡吧,既然這位女士這麼喜歡蘋果,就讓她喝上足足十天才夠體面。
江鴿子對著空氣再設定了一番後,便飄然而去,走的極其瀟灑,像個真正的神仙一般。
第 141 章
馬梅羅比城十月十五號,天晴,無風,氣溫零上十二度,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江鴿子從城外修建當中的援助學校工地回來,便一眼看到了自己久違的侍從官戚先生。
侍從官先生一臉期盼的站在營地門口,見到江鴿子回來,他眼眶就頓時紅了,他小跑過來的腳步也十分的雀躍。
可當他看到江鴿子穿的那件,因為長期磨損邊緣都是毛邊的工裝,還有江鴿子那張明顯消瘦許多,臉頰都凹陷的面孔,他眼淚到底是無法忍耐,吸著鼻子哽咽到:“先生~您~您受苦了。”
江鴿子聞言一愣,忽發出一聲他從未有過的一種爽朗的笑聲,他哈哈大笑著,還不斷伸手拍戚刃的肩膀。
他早就忘記以前的微笑方式了,馬梅羅比的居民都這樣笑。
狂野的,純真的,爽朗的,像個鄉下人的笑。
沒錯兒,他現在的生活很苦,還累,有時候因為處理地下的那些資源,他一天四個小時都睡不到。
可他就是快樂啊,那種難以言喻的舒暢,那種從心靈到到每個細胞的舒緩,是他到蓋爾以後就再也沒有遇到過的。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苦呢。
除此之外,他還找到了當初年少時,在網吧跟人聯網打帝國時代的愉悅感。
那是一種無法替代,來自靈魂的成就感,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任誰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的,一個一毛不拔的地方,竟成神眷之地。
隨著世界各地新聞機構的到來,佛偈艾利聲名鵲起,大火於世界,眼睛多了,世界自然便文明起來。
狩獵節被迫叫停,組委會是擬定了幾次可獵殺動物名單的,然而均被不客氣的駁回。
如今就連最不起眼的教宗,都會梗著脖子反對狩獵組委會將狩獵地點放在聖城一般的地方,對他們而言,在聖城滅殺生靈,本身就是一種不可恕的罪惡。
如今國際上還有個淺薄的認知,那就是佛偈艾利這塊土地與神最近,活下來的人或者動物都是珍惜的,是需要愛護保護的。
別人的保護傘是法律,佛偈艾利人的保護傘是神靈。
這沒有可比性。
誰不想給神留下個好印象呢?
還有大量的,國際上所謂的保護機構,什麼人權機構,動物保護組織……反正就是,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有一天清早起來,選手營便入駐了不少國際字頭的組織,還有世界各地的研究機構成員,一刹那,那鐵絲網外面又趴滿了人。
有上千的,來自世界各地的狂熱珍稀動物保衛者,人家自帶乾糧,每天在鐵絲網外面舉牌抗議。
搞不懂那些人怎麼想的,其實,他們就住在鐵網後面的。
眾目睽睽之下,國際狩獵節組委會近況堪憂,不知道是誰向外界公佈了一份狩獵名單,於是國際終於震驚了,全球人民終於看了,總算是紛紛震怒並開始譴責了。
那時候的馬梅羅比城神跡天天都有,是的,只要是江鴿子出來,它就肯定有。
夷陵號的來客瘋了一多半,除了沒錢兒的,真是慈善人越來越多,就恨不得把全部家業奉獻給神了。
除了夷陵號上的,還有全世界蜂擁而來的奇怪朝聖者。
有知識受過教育的自然有個信仰的目標,然而連文字都沒有的佛偈艾利人,就開始開動自己原始的腦袋,開啟瞎擠吧信模式,總而言之……這裏面沒江鴿子什麼事兒,也沒有大地母神什麼事兒。
各色宗教在馬梅羅比修建各色神廟祭壇,力求將這裏的神跡跟自己諸神搭上個關係。
他們又開始編故事了。
只有少量的像是江鴿子這樣的“明白”人,他們開始在佛偈艾利花重金修建基礎教育設施,推行本國語言文化。
又因一場十五天的中雨,江鴿子大發“神威”澆塌了人家整個城池的土包房子。
內疚而又不能言說之下,九州北燕便以官方的名義,送來了大量援助的物資,以及農學家,基礎教育志願者……
眾所周知,佛偈艾利沒有個正統的權利組織管理,所以東西送來,江鴿子便難得不懶,親自下場管理分配資源。
這位~是有足夠老父親意識的。
有時候他也想,比起整個蓋爾,佛偈艾利這塊地方就像個殘暴後媽手裏煎熬過來的苦娃兒,他不心疼誰心疼呢?
“老父親”每天把自己折騰的一身泥濘,如今跟工地搬磚的也沒啥區別了。
戚刃滿眼心酸的看著自己的先生,不管他如何高興,心中難免對毛尖等人有了頗多的埋怨。
離開中州那會,發毒誓拍胸脯的可不止一人呢。
見他不悅,江鴿子就把手上的線手套摘了,還莞爾到:“你看你~嗨!你哭什麼啊?這叫什麼受罪啊?”
你是沒看到年初的佛偈艾利呢。
戚刃苦笑一下道:“沒哭,就是想您了,有些激動,對了!您知道麼,其實~陛下也來了。”
江鴿子聞言一愣,接著便笑了:“呵~我就說麼,他也該來了。”
他無限放了某人的鴿子,大有在佛偈艾利扶貧一輩子的趨勢,那人到底是無法忍耐了。
比他想的要早幾個月,他以為他好歹要主持了北燕的尾月年節,要在全北燕民眾面前刷個存在感才來呢。
兩主僕正親密的交談,陳潤平就小跑著從營地裏出來。
他還沒到地方,遠遠的就跟江鴿子打起了招呼,他大聲喊著:“先生!聽說九州的援助物資到了?”
一聲下去,便引來了無數豔羨。
在選手營地這塊地方,住著各種各樣的人,大家都在新土地紮根,然而宗教援助就是再努力,也沒有國家支援的力量大。
九州北燕每月最少往佛偈艾利運送一次支援物品,每次最少一飛艇。
也因為此,他們的人緣最好,在馬梅羅比的社會地位也最高。
很多住在馬梅羅比的佛界艾利人,如今已經開始用九州通用語跟他們打招呼了。
瞭解內情之後,雖再也不畏懼沼靈教,然而江鴿子依舊戴著自己的小鬍子。他一外國親王,在別人的領土上做慈善,這事兒到底是有些不好的。
江鴿子對跑過來陳潤平笑,順手把腳下的油漆工具遞給他說:“到了,到了!你先把它們放回去,跟毛尖他們打個招呼,我去臨時飛艇站那邊看看,等清點完了,咱們晚上就能聯繫趙先生他們卸貨了。”
“好嘞,好嘞!”
陳潤平高興極了,他態度親昵的跟戚刃打招呼,接過東西,又笑眯眯的小跑著回去。
戚刃看著陳潤平的背影,表情不動的問江鴿子:“這就是~那個間諜?”
江鴿子聞言點頭:“恩!嗨~這邊連個國家都沒有,還間諜?人家也沒從咱北燕非法獲取情報,這個~至多是個小賊吧!咱們從九州弄來的物資,這小子偷渡了不少運出去,我叫李豆跟了兩次,李耀那件事,許就是這群人做的……。”
“那您還留他?”
江鴿子笑眯眯的拍他肩膀,表情特別輕鬆地說到:“這不是人手不夠麼!人家熟門熟路的本地人,就留著做個頭狗吧,他不帶路,我也找不到那幫~敗家的孩崽子,對吧?”
他說完,轉身就向著城外快步而去。
物資到了啊,家裏都斷糧四五天了呢。
戚刃站在原地,品了半天孩崽子這詞兒的滋味,恩~他怎麼感覺那麼彆扭呢,就連幼芽隊,殿下都沒有當成孩崽子慣著。
看著遠處江鴿子的背影,戚刃無奈的聳了一下肩膀,趕緊快步跟上。
馬梅羅比大街到處都是形形色色的宗教推銷者,有帶著一群白袍兒童唱歌的老者,演奏宗教音樂的小樂隊,來來去去舉著各式牌子招攬信眾的宗教實習生……
一個外地的佛偈艾利人入了馬梅羅比,逛一圈大街出來,身上能掛滿了神的慈銘贈品。
“這裏就像個宗教世博會!”江鴿子笑著跟戚刃介紹:“他們都在推銷自己,我們的大地母神隨便空個旮旯,對他們而言就是喘息的福地,你猜這裏有多少教門?”
戚刃舉目四顧,猶豫著說:“我覺著最少有幾百種了……吧?”
江鴿子聞言一笑,豎起一個手指頭,舉了老高。
戚刃前行幾步,低聲在他身邊說:“竟然有一千種?殿~先生,這麼多宗教來這邊真的好麼?”
江鴿子腳步輕緩,又無奈的聳聳肩。
信仰也是思想,多了必然會產生衝突,它對於別的國家是禍亂根源,然而對於佛偈艾利這個地方,宗教知識也是知識,宗教傳承也要靠文字,還有宗教醫學,宗教的道德規範,佛偈艾利想從泥潭裏拔出來,大概就只能靠這些了。
最起碼它們免費,其實就連九州最早的時代,也是靠著祭祀傳播穩定民心,宗教庇護傳承知識的。
即便有一天,佛偈艾利的人數資源被挖光了,還有這麼多神廟呢,這裏好歹也會成長為一個旅遊國家吧。
這可比什麼稀有資源安全多了。
他帶著戚刃在人群裏穿行,因到了飯點兒,便順手從街邊的一位灰袍女士手裏接過兩份簡餐。
這位女士灰袍上繡的滿是亮閃閃的星座圖,就像穿著一件小宇宙一般。
將其中一份交給戚刃,江鴿子對他伸出手,還撚了一下貪財的手指頭笑道:“帶~現金了麼?最好是九州錢兒,這邊人都愛死九州錢兒了。”
戚刃聞言一陣恍惚,他家殿下什麼時候在意過錢兒這件事了?
愣神十幾秒,他才從懷裏忙取出錢包,本來他想拿一張百貫的大鈔,然而錢包卻被江鴿子一把奪過,從裏面翻找出最小的一張十貫的小額鈔票,然後……江鴿子看著這張鈔票正面便樂了。
李拓帶著皇冠,威嚴的靜止在鈔票當中。
“這是今年的新版?”
“是!”
“嘖~動作到快,那個老女人是不是已經徹底消失了?”
“也沒有那麼快,最起碼一些錢幣愛好者,還是有收藏的。”
“他可真醜,我見過他家許多人,這傢伙長的最醜了。”
“呃……是!這已經是最好的了,其實~您沒看到其他的樣板呢,我在陛下辦公室見過最少二十版,還有比這個更加難看的。”
江鴿子聞言便輕笑起來,他在空氣裏揮舞鈔票,覺著這張十貫錢在馬梅羅比,能有千貫錢兒的重量。
他已經很久沒看到過這麼大額的現金了,即便這只是十貫。
不但他,城堡車上的每個人現在都窮的掉底兒,馬梅羅比除了廟宇祭堂,這裏依舊沒有銀行,這裏的人依舊沒有找到生存下去的正確方式,他們不會花錢,也不知道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有段時間,江鴿子他們拿現金購買物資,引誘那些佛偈艾利人跟他們學習。
將鈔票遞給灰袍婦女,並用奇怪的語言對人家一頓嘰裏咕嚕,在領了一顆小星星別在胸口之後,江鴿子便毫不客氣的將戚刃的錢包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他一番操作,把個戚刃看的在心裏一陣哀歎。大概,他們神仙般的杆子爺兒,是回不來了。
恩,回不來了。
江鴿子依舊很興奮,一邊走他一邊心情很好的跟戚刃介紹:“那女人是朝泓星辰教的,他們的教意大概是,每個人都是一個星星死亡之後的化身,總有一天我們要重歸宇宙……是不是很浪漫!
對了,她們家的教餐是最好的,真材實料,一個餅半斤!吃了特別踏實,恩~尤其是醬料,特別適合九州人的口感,你看!”他打開粗制劣紙的包裝,掰開裏面的粗面餅,指著一片薄肉對戚刃說:“看!這裏有真的冷凍肉!不是人造肉呐!”
說完他大力的咬了一口,不斷咀嚼,發出比較滿足的,對食物讚美哼哼聲兒。
“你嘗嘗,味道不錯的。”
戚刃看的心疼:“您就吃這個?”
江鴿子聞言眨巴了下眼睛,咽下口裏的食物才道:“吃這個怎麼了?這個很好吃啊!真的,你試試唄,這應該是這一區裏最有良心的教餐了,真是活該他們的宗教信眾多!”
他對身後的灰袍女士豎起了大拇指,那女士一臉開心,笑的就像朵向陽花。
戚刃看江鴿子都說好,就打開紙包,帶著幾分猶豫的咬了下去。
江鴿子急切的等待他的反應,還問:“好吃吧!!”
戚刃做出很香的樣子連連點頭:“恩……恩,好吃。”
“對吧,他們做餅的時候是要發麵的,跟別的地方發的那種死面餅子不是一個品種,要是遇到月末,她們還發小麵包,裏面夾果醬那種的,到時候你可以試試。”
如果你還在馬梅羅比的話。
戚刃連連點頭,艱難的咽下東西,看著吃的噴香的殿下,只能比賽一般的又咬了一大口。
其實來的時候,他最起碼接受了不少於二十種病原體的防疫針劑,短期的培訓也做過。
其中有一條不斷的被人提醒,到了佛偈艾利,不要跟當地人接觸,也不要亂跑,最好一個人不要獨自外出,為了生命健康,請不要隨便食用這裏的水源及吃這裏的食物。
到了馬梅羅比,他們才發現,他們的準備工作是滯後的。
這裏是個新城。
老實話,這塊夾肉的餅子粗糙刮喉,極小的薄肉片兒,還有一股子陳肉的味兒。
可自己的殿下竟說它好吃?戚刃越想越心酸,如懲罰自己一般,他一邊流淚,一邊模糊不清的邊咀嚼,邊說到:“對!您說得對,好遲~!”
江鴿子微笑的拍拍他肩膀,一邊走,一邊帶著幾分自豪的意味對他小炫耀到:“你哭什麼啊,別哭啊,嗨!你看,你看這裏還可以吧?”
戚刃其實早就看過這所謂的聖城了,怎麼說呢,這就是一個廟宇聚集點而已。
想像一下,一個連下水道都沒有的城市,地表建築再有特色,你也不能指望它有更好的味道了。
它很臭,很亂,很髒,很……像個貧民窟。
那些佛偈艾利人也不蓋房子,就住在各宗教捐贈的教區裏,每天跟著佈道者念念經,唱唱詩,祈個禱,然後領個餐,吃飽了肚子,就扛著北燕分發的農具,到城外找個地方,跟著九州來的那些先生,學學耕種放牧什麼的。
勞動完,再集體學一會九州語,學唱九州國歌,九州那邊的人就會發很實在的生活用品給他們,比如一口鐵鍋,一把鐵刀,這才是他們最需要的生活用品……
人類真的是個奇妙的物種,給一點點希望就能迅速成長。
佛界艾利人幾千年來都沒有衣裳穿,然而現在再走在聖城大街上,就沒有個衣不遮體的,對了,他們依舊不穿鞋,有水了,依舊珍惜水源,也沒有洗澡的習慣。
走在城裏,來來去去的都是人,人人喜笑顏開,肚子不餓的佛偈艾利人,自在的就像個缺根筋的少年兒童,在各種具有慈悲諒解特色教育的感召下,佛偈艾利人的性格,也迅速從原始而轉化為普度眾生像。
空氣裏依舊散發著江鴿子根本聞不到,戚刃卻覺著噁心的臭味兒。
戚刃卻只能違心的誇獎:“還~還行,這裏挺好,比我想像的好。”
江鴿子便更加高興了。
沒有見過佛偈艾利的饑寒,戚刃便覺著此地忒寒酸,不!這裏也許連北燕還不如,北燕還有參天的大樹,有一望無垠的原野,到處是都是完美的生態圈。
再看看這裏,連個小樹林兒都找不到,人站在平地,一眼就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甚至這裏連個成年的家畜都沒有,城外有的是一家二十多口佛偈艾利人,虔誠的放著兩隻小羊的家庭。
說是放羊呢,就是把小羊趕到水域邊上隨人家吃草,然後一家人排排坐著,看守著他們的最大資產。
佛偈艾利人真的很奇怪,他們隨時就能進入一種很玄妙的冥想放空狀態,能一動不動的盯著某個地方好幾個小時。
若說他們在想什麼吧,江鴿子問過,還真沒有想什麼,人家就是發呆。
哦!那些小羊自然也是九州捐贈的。
江鴿子吃東西的速度很快,他咽下最後一口餅子,對著街邊就打了個響指。
刹那,一群背著羊皮水囊的佛偈艾利孩子從街角沖出來,圍著江鴿子與戚刃七嘴八舌的兜售起來。
老實話,這群孩子衛生狀況是差了點,可小臉奶萌的的,眼睛是深藍的,推銷的時候小尖嗓子並不難聽,江鴿子是喜歡他們的。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塊糖,打開包裝,讓他們挨個舔了一口,舔完,他又把糖塊包裹起來,放進褲兜裏。
把個戚刃看的真是目瞪口呆。
江鴿子認真的警告他:“不能給他們太多的。”說完,他微笑,如國王般的環繞一圈兒,找到一個熟人,就點點她的小腦袋。
而剩下那些孩子就有些失望的散去,逐漸消失在了街角。
戚刃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家殿下繼續騷操作,他解開背負在小姑娘身後的羊皮水囊,將腦袋放低,對著前腿兒的出水口,咕咚咕咚的灌了一肚子的生水之後,還邀請戚刃也來兩口。
“不喝麼?你可以嘗一嘗,這水是用本地的一種甜草根泡的,味道可甜了。”
這種子可是他找俞東池優選的草種,還是他親手播種的,製造甜水的配方也是他們幾個人一起研究出來的。
戚刃大力的搖頭,面餅好歹在烹飪過程當中,要有個高溫過程,可~這個水,他覺著自己無論如何也邁不過這個坎兒了。
見自己的侍從官不喝,江鴿子也不強求,他笑的就像個慈悲的長者,摸摸人家的小金毛腦袋,還幫有些羞澀的小丫頭綁好水囊,依舊沒有給錢,卻從褲子口袋取出一個布袋子,遞到了小姑娘的手裏。
小姑娘眼神晶亮的雙手接過袋子,用九州語說謝謝,接著就開心的跑了。
戚刃對布袋子十分好奇,就問:“那是什麼?”
江鴿子拿手帕擦嘴,一邊走一邊說:“鹽!有時候毛尖也給我包一些糖粉,方便茶袋他們也要的,哦,他們不要錢,就認這個。”
戚刃又是內疚,又是糾結,小半天兒才答了一句:“哦~。”
後來他們出了城,又換了戚刃帶來的越野車,驅車半個小時的路程,才到了馬梅羅比城外靠近新水源的一處專屬於九州人的飛艇臨時站點。
現在最少有二十多個飛艇站點在馬梅羅比修建完成,大部分飛艇站是具有商業特色,並且開始收費的,只有幾個以國家為單位的特殊飛艇站,只給自己國人服務,並不對外開放。
當車子路過站點門口插北燕國旗的地方,戚刃就見江鴿子把整個兒的頭都仰起來,他一直盯著那國旗,一直到看不見。
他笑著問:“您有多久沒見它了?是想了吧?”
江鴿子卻一種奇怪的調調說到:“那倒是沒有的,對我而言,蓋爾就是個大村落,不管是這裏還是北燕,對我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的,我就是想到一件事兒。”
“一件事?”
“恩~以前~不管誰來了,都能隨便占人家的地方,到處亂插旗。”
“現在不可以了麼?”
“恩~他們不敢了。”
江鴿子笑眯眯的靠在座位上,像一個偷吃到糖的小孩兒般心情愉快。
他的地方,他的規矩,誰敢在佛偈艾利插旗,就得付出足夠的資源。
其實,他也不是要占這塊地方的,也不拘什麼,醫藥品也好,二手衣裳也好,食物也好,哪怕是最劣等的大豆,好歹那些混蛋也得給一些啊。
可有人偏偏就這麼不要臉,見此地適合生存人類了,他們便毫不客氣的過來插旗了。
那時候江鴿子挺生氣的,最輕一個旱天雷,怒了就一把天火,反正此地不缺神跡。
正想著心事兒,戚刃總算是將車停在了飛艇底艙的閘門口。
閘門口外,一大堆半自動的吊機,正在人工的操作下,一車一車的從飛艇艙內往外運送東西。
而就在飛艇站不遠的地方,依舊有鐵絲網,一大堆佛偈艾利新起來的第一代商人,還有國外來的一些投機商,他們也趴在鐵網上,正貪婪的往裏看。
誰都知道,北燕大方體面,給的都是硬頭貨,藥品都是好藥,食物也都是中等偏上。
這裏的一切人都想跟北燕人拉關係。
江鴿子繞過並不高的機械,從閘口邊的升降梯,一個人乘坐到了頂層。
當升降梯門打開,他便看到了穿著一身灰藍色便裝的俞東池。
幾月未見,俞東池氣質更加沉穩,他的整個面部都隨著他王的經歷,而變的更加有力,更加有棱角,更加的……不那麼有人味了。
他原本是板著臉的,可是一見到江鴿子便破了功,刹那間,人家雙目晶亮起來,嘴部弧度很大很大,越來越大,還露著整齊的大白牙。
江鴿子看到他便輕輕的笑了起來。
他也高興。
蓋爾很大,這傢伙哪兒都去得,偏偏區區佛偈艾利,他就到不了。
俞東池兩步上前,就給了江鴿子一個巨大的擁抱。
他的擁抱相當有力,雙臂猶如鐵箍,使出了焊接的力量,力求把這個不聽話的鑲嵌到自己的心裏,然後他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江鴿子有些呼吸不暢,他掙扎了幾下,只能無奈的笑著說:“喂!”
“恩?”
“我呼吸不上來了。”
“……那~就不要呼吸了,讓我再抱一會。”
“我很臭啊!”
“……不臭!”
“呵~”
他們久久的,最少擁抱了十分鐘之久,俞東池才捨不得的單方面放開。
他拉著江鴿子的手,帶著他往自己的地盤走,這一路沒有任何人打攪他們,走廊很安靜,一切都那麼靜。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踩在地上也是無聲的。
俞東池的心是酸疼的,神智還有些模糊,他甚至還在腦袋裏想呢。
以前他們總告訴他,人的情感是可以過度的,愛情也好,親情也好,一天最短,十年很長,超越十年不貶值的情感生活,幾乎是沒有的。
那時候他信,他的兄弟們都信,並且能很冷靜的在大部分事務上,可以做到不受情感支配,只從責任出發去分析事務,處理事務……
現在他想,那些話是不對的吧,沒見這個人的時候,他是可以控制自己的。
可當他再次看到他的一刹,便山呼海嘯,毀天滅地般的思念起來。
他是想他的,無與倫比的那種想,就是這個星球毀滅了,他都想跟他死在一起的那種想。
他胡思亂想著,走著走著,腳步又忽然停頓下來,又忽然扭過頭,死死盯住江鴿子那張臉打量。
從見,到激發思念,神志不清一直到現在,當他的智慧總算是歸位,他這才想起來,這人受大罪了,吃了大苦了,幾個月來他怕是連個好睡眠都沒有……
又是一刹那,他心疼的肝膽俱裂,手指有些輕微顫抖的伸出後,他緩慢的撫摸那張他心疼的,凹陷下去的臉。
他說:“我疼。”
江鴿子就笑:“沒事兒。”
他喃喃的叨咕著,瘦了,瘦了,瘦了……
江鴿子啼笑皆非,只好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帶著他往休息室裏走。
半個小時之後,具有九州特色的糖醋排骨,悶鴨子,紅燒肉,燒海參,燉鮑魚……還有各色水果,各色食材在禦廚的精心烹飪下,就端上了陛下的餐桌。
私人接待室的餐桌不大,那上面碟疊碟的放的很滿,滿的就只能放下江鴿子本人的一套餐具。
江鴿子很久沒有吃到這樣的東西了,他的吃相相當難看,狼吞虎嚥什麼的都是誇獎他了。
他本人都沒想到自己會這樣的失態,吃的話都來不及說。
俞東池就在邊上支應著,開始還是坐著給他夾菜,最後他站起來給江鴿子夾。
江鴿子急促進食十多分鐘之後才想起來說話。
“我說老俞,你有富餘的襪子麼?”
拿著筷子的俞東池聞言一愣,他又問了一次:“什麼?”
江鴿子嘴巴裏又塞上了食物,就只能一脫半靴,露出一隻大拇指已經從襪子裏支出去的狼狽臭腳。
他端起湯碗沖下食物,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其實來的時候,我已經吃過東西了,老俞,給我找點襪子唄!對了,還有牛皮筋底兒的那種鞋子也要幾雙,軍品最好,那種耐穿又結實。
你不知道,這邊集上最認就是九州出品的,一雙九州軍靴,能換到最少三十克拉的寶石,還是無暇鏡面那種最好的寶石~我現在……恩,一個月一雙鞋,啊!我~喜歡鴨血粉絲湯,還有麼?還要一碗。”
更加心疼了。
他說:“有有有~”
俞東池忙不迭的說著,給他添湯,又夾了幾口菜給他,這才捂著心疼成一千塊的心肝去了臥室,翻找半天,總算找到了侍從放在底層的襪子。
他以處理國事的態度,慎重的在一層襪子裏尋摸了半天,經過周密的思考,想到鴿子現在的工作環境,總算放棄了小白襪,而選擇了一雙灰黑色,有他名字縮寫的襪子。
當他再次來到外面,江鴿子已經吃了半桌子菜,他肚子其實已經塞不下去了,然而依舊捨不得放下筷子。
可憐的,這小孩兒都饞成啥樣兒了。
俞東池拿著襪子,坐在江鴿子一側,絲毫不介意的搬起他那只腳丫子,他想親手給他穿襪子。
直到這一刻,江鴿子才反應過來,他總算放下筷子,對他伸出手道:“給我,給我!不用你~我自己穿……”
俞東池擺擺手:“吃你的吧,沒見過一邊吃飯,一邊穿襪子的。”
他一伸手,脫下了江鴿子那只狼狽的襪子,接著眼神就盯著江鴿子腳下的厚繭一動不動了。
自打認識,就是在北燕那會,他也沒讓他遭過這樣的罪。
俞東池眼圈漲紅的,手也停頓在了空中。
江鴿子有些彆扭的蹦了起來,他知道這傢伙並不會嫌棄他腳丫子臭,恩,其實一點也不臭……他就是,就是不好意思唄。
家裏的東西,他能接濟出去的都接濟了。
如今在營地,他們的城堡車就剩下個框架,甚至他們十幾個人吃飯,都是在一口大鐵鍋裏統一烹飪了。
燒水也是它,炒菜也是它,悶米煮面都是它。
有時候他也奇怪,為什麼他對佛偈艾利人充滿這樣的慈愛情懷?
雖然北燕月月一飛艇一飛艇的送物資,然而東西一到,他都會迅速將物資分派出去,即便是什麼都不剩下他都無所謂的。
要知道,這裏每天依舊有大量的兒童,死于營養不良,佛偈艾利為什麼沒有老人?因為他們平均壽命甚至活不到四十五歲。
俞東池看江鴿子尷尬,倒也沒有強求,他將襪子遞到江鴿子手裏,微歎息了一聲後說:“我給你放水,你去洗一下,給你帶了不少東西,我讓他們送上來,你裏外都換換。”
江鴿子點點頭,又一把奪過綿軟的襪子,很是珍惜的摸了幾下後說:“成,那……那我去洗個澡……”
說完,他臉色有些微紅的離開了這裏。
俞東池站在原地,半天兒才想起來招呼內侍,把這裏清理一下。
等到屋子裏乾淨了,他這才出去,召見了早就等候在此地的毛尖等人。
毛尖他們幾個的樣子,其實比江鴿子還狼狽呢。這幾位都是聰明人,所以來的時候俱都不敢整理,千寶瑞甚至帶著一腦袋水泥灰塵,像個白頭翁一樣的站在那邊等候著。
也虧得他們這樣狼狽,俞東池看他們的表情,這才有了一絲絲鬆動。
沒辦法,俞東池現在的氣場,對蓋爾的異人具有絕對的壓制性。
別說千寶瑞他們了,李拓有時候看到自己弟弟也腿軟。
他們一起到了走廊盡頭的會議室。
俞東池一坐下,便對他們毫不客氣的說到:“你們的殿下,再不管著~怕是不想回九州了,他喜歡這裏。”
他們互相對視,李豆小心翼翼的彙報說:“陛下,沒這回事兒!我前段時間還聽到殿下說,等到狩獵組委會拿到新的執照,我們到底還是要從馬梅羅比到栗紅谷的……”
也不知道是誰在陛下的耳邊胡說八道來著。
俞東池聞言心裏一喜,表情卻不動聲色的問到:“真的?他還說什麼了?”
“對,真的!真的!殿下還說他特別想老三巷,天天想吃對面嫂子做的炸醬麵……”
俞東池聞言心悶,用譏諷一般的語氣對毛尖道:“這樣敷衍的話就不要說了,他現在就是老三巷的窩窩頭,一頓也能吃二十個,還是半飽!你們是怎麼照顧他的?”
屋子刹那安靜下來,幾個可憐人都憋悶的低下來了頭。
毛尖他們還想呢,老三巷街口的窩窩頭怎麼了,那是上等玉米麵加精粉加奶香劑製成的,甭說二十個,他們中間隨隨便便派出一人,起步最少能吃三十個。
大地母神作證,上等的精粉,他們已經一個月沒吃到了。
江鴿子並不知道因為他的原因,毛尖這些人一個沒跑的被俞東池削了一頓。
他就坐在宮廷式樣,就連水喉都是度純金的浴缸裏泡了個熱水澡,還玩了俞東池半瓶香波波。
像是香皂香波這樣的東西,在佛偈艾利也都稀缺。
他把北燕送來的生活消耗品,都換了國外的高價糧了。
撩起兩把清水在臉上,江鴿子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後道:“我到底……是怎麼了啊?”
一個小時後,江鴿子總算是從浴缸裏掙扎了出來,他香噴噴的,白嫩嫩的,穿著新衣裳,新襪子,對著鏡子整理了半天,然後看著張帶著四條眉毛的臉頰,自我評價了一句:“真醜!”。
會議室裏,俞東池等人正在看投影資料,江鴿子推門進去,見他們都在,就好奇的問:“都來了?這麼快?做什麼呢?”
說完,他好奇的看看螢幕,便看到了一個熟人。
恩,他家江吃飯?
咳,說起江吃飯,她就是睡在江鴿子地毯上的那個小姑娘,胸口有沼靈教紋身那個。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姑娘沒有離開江鴿子的營地,稀裏糊塗的就在他們團體裏生存了下來。
那丫頭是說部落語的,跟江鴿子他們無法交流,最初每天也不知道在哪兒角落躲著。
然而只要營地一開飯,家裏那口大鐵鍋一響,她便神奇的出現在大鍋旁邊,也不討吃,就默默的盯著鍋,再盯著這些人。
周而復始……
因為頓頓她都來,慢慢的,家裏人就叫她吃飯了,不是叫她吃飯,而是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吃飯。
而隨著這孩子小臉蛋肉肉越來越多,樣樣兒也是越來越美,人吃飽了,脾氣好了,大家教她一些九州語,還有文字,這孩子難得聰明,甭管多難的句子,那真是一教就會,令人頗有成就感。
而隨著感情深入,江鴿子是去工地也帶她,出去發物資也帶她,帶來帶去的,就生出養一個小棉襖的心思。
事實上,糙漢子死宅都會有這樣的夢想的,養一隻金髮碧眼的……咳,女兒。
如此,江鴿子便給吃飯正式起名叫江吃飯,咳,他也想叫個花啊,朵兒啥的,問題是這孩子就認自己叫江吃飯了。
她覺著吃飯是個無比神聖的好詞兒。
收養江吃飯沒幾天,在江鴿子對吃飯這個名字依舊糾結的時候,他無意在營地一處角落,親眼目睹他家吃飯,一個人掀翻七八個選手營的大漢。
她用的就是當初襲擊李耀的那種刺殺方式,穿插空間。
像是九州異人,江鴿子的幼芽,自我發育出來的杆子……
而佛偈艾利這個地方,有些孩子生下來,他們的血脈便與腳下的大地相連,在被“神”召喚之後,在指定區域裏,他們可以穿插空間。
簡而言之就是,他們的空間是靈活的,卻也是短暫的,每次出現至多幾個小時,並且一生只能在一塊區域做一次標記,然後就再也不能離開這塊地方了。
沼靈教就是靠這個吸引了大量的信眾,佔領了整個北部的栗紅谷。
又因為大部分的佛偈艾利異人,做標記的地點是重複的,空間可以疊加,他們的行動便一般都是結隊形式出現的。
不知道江吃飯這小丫頭是怎麼從沼靈教逃脫的,她用木炭毀了紋身,從北流浪到南部,又艱難的生存下來,直到遇到了江鴿子他們,才天真的將自己的標記做在了馬梅羅比。
而江鴿子那天正是感知到了奇異的力量,他才看到了這一幕。
他看到自己家的吃飯,用那些閃著黑光的尖銳黑曜石,襲擊一群大漢,她用利器割開人家的韌帶,劃的人家一身是血,她也毫不畏懼,甚至滿眼都冒著最原始野獸的光芒……
所以,這不是人?她是一隻小腦斧?不不,腦斧崽子沒有這麼兇悍。
所以,爸爸的小棉襖就這樣沒了?
沒了?
想起吃飯第一次喊自己爸的樣子,那一刹江鴿子是真的很失望了,他都給俞東池寫信,讓他在未央宮,給公主留一個粉紅色的房間了……
雖然他理解一個徒步北到南,歷盡千辛萬苦,能活下來的孩子,她註定不簡單。
可他依舊是失落傷心了好幾天呢。
現在他倒是不反對吃飯這個名字了,好歹實惠,比叫江暴力,江刺客什麼的好聽多了。
這人吧,就是感情動物,跟自己的養女相處幾個月,江鴿子是真的把自己當成老父親,親身教育這孩子的。
所以,這群人給他家吃飯錄了像?還在這裏團團坐著議論?這是什麼意思呢?
看江鴿子盯著螢幕不言語,俞東池便笑著說:“鴿子,你說,把我們的大公主,培養成佛偈艾利的第一任女王好不好?”
他的生活只能出現一個人,而這個人只能是鴿子。
至於什麼吃飯,什麼開飯的,就讓她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