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像周玉和
《薄櫻》的故事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柏罌案,主人公程罌的妻子姜思于1998年3月21日淩晨,與程罌發生爭執,將其殺害,隨後將睡夢中的程家五口人,包括她兒子在內一一殺害並肢解洩憤,這在當時是驚世駭俗的驚天大案,也正是因為這件案子,才讓一直畏縮在陰影裏的,數量龐大的——同妻群體,以始料未及的方式被曝光在陽光下。
姜思作案的手法極其殘忍,而受害者又是朝夕相處近十年的家人,其中甚至還包括她親生的,才剛剛上小學的兒子,此案一出,舉世震怒,紛紛指責姜思牲畜不如——虎毒尚且不食子,而她簡直是喪心病狂!
那時網路還不發達,靠著報紙瞭解案件經過的人們開始以最壞的惡意揣測這個叫做姜思的女人。
她一定是屠夫的女兒,所以才這麼不把人命當回事。
她的兒子不是親生的,不然怎麼下得了狠心?
程家人一定對她非常不好,天天打罵她才把她逼瘋了!
她沒讀過書,她平日裏就很囂張跋扈,她老子是當官的,她……
但是隨著案情的深入瞭解,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現實擺在了世人面前:姜思是市醫院副院長的獨生女,從小知書達理,長相姣好,性格溫順,而程家人對姜思也非常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程家婆婆每到外面一定會對自己的兒媳婦讚不絕口,程家本身是書香世家,程父程母都是知識份子,程家長子不到四十就當了縣委書記,前途無量,而程罌本人也在機關單位有一份鐵飯碗的公務員工作……
如果那時有“人生贏家”的概念,那麼說的就一定是姜思了。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擁有這麼幸福美滿的家庭,姜思卻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全國人民屏息等待姜思案開庭審理……對,當時還叫做姜思案,但是當開庭第一天見報之後,人們便把這極具代表性的案件稱為:柏罌案。
其中牽扯到的,是案件的另外兩位主人公:蔡柏文和程罌。
他們,是同性戀。
而姜思,做了近十年的同妻。
柏罌案,隱藏在殘忍背後的,是時代,文化帶來的悲劇,那麼刻骨,又那麼灰暗。
姜思的個案爆發之後,全國各地的同妻像是忽然被刺激到了一樣,倏地擰成了一股繩,在當時一個不怕事的媒體幫助下,將同妻的生活,將這些家庭悲劇血淋淋地揭露在人們眼前。
震驚也好,不敢置信也好。
降臨在更多人頭上的是害怕。
無論是同妻,同妻家庭,還是那些同性戀及其家庭,都對程家和姜思的下場惶恐不已。
他們紛紛意識到,將無辜的女孩子帶入婚姻的沼澤,不是救贖,不是掩蓋,而是深淵。
次年,群情激奮之下,國家不得不出臺同性婚姻的相關法則,在明面上認可同性結婚。
但隨著時光流逝,華國的同性婚姻法律條例一改又改,越來越嚴格,而對柏罌案的相關資訊也有意壓制,不免讓人懷疑,當年定法,不過是權宜之計。
不過那都是題外話了,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劇本拍攝的問題。
在四人會議後的第二天,他們就找上了孟川,上輩子《薄櫻》的原導演。
上輩子的孟川,窮極一生都在商業片上下功夫,唯一拍過的文藝片就是《薄櫻》,而《薄櫻》也不負他的期望,帶給了他職業生涯中最高的藝術成就。
而這輩子,除開《薄櫻》,他卻已經拍過一部《貓與安學》了。
“《薄櫻》?不是吧?你們竟然連這種本子都搞得到?”一聽到謝以風和周玉和找他拍《薄櫻》,孟川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起來,顯然也是早就聽過《薄櫻》的大名,不過下一刻,他亮起的眼眸又很快黯淡下來。
“不過《薄櫻》不比當年了,剛出來那會兒俏得不行,現在買過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咯……”孟川歎了一聲。
對於孟川的態度,謝以風和周玉和並不意外。
因為他們早就料到他會這樣說。
其實,有柏罌案做底,《薄櫻》只要不出格,拍出來的效果絕對不會差。何況《薄櫻》還是被打磨過很多遍的好劇本,所以當年一在市場上出現,便引起了各個資本方的極大關注,一直很搶手。
不過《薄櫻》也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
劇本不完整。
劇本的作者和兩位當事人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當年這個事情爆發的時候,他便意識到這會是一個非常好的劇本原型,於是費盡心力多方走訪,盡可能地還原了柏罌案,並以電影的藝術手法編寫成了劇本。
在他堅持不懈地瞭解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從大多數朋友和親戚中得知,但只有一件事,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據程家當年的鄰居說,程罌經常消失個一兩天不回家,程家人最開始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後來也就習慣了,但是案發當時,他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
姜思在法庭的陳述中說道:“程罌他經常一兩天不回家,問他去幹嘛他也不說,後來我也想通了,他可能是受不了了想逃避吧……我知道,但是我懶得管他,因為不管怎麼樣,最後他都會回來。只有那一次,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有預感,他不會回來了,如果他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說的那一次,是案發當晚,程罌忽然回家,回房間從櫃子裏翻找什麼東西,拿到之後正準備離開,卻被姜思撞破,兩人這才發生的矛盾。
事後,警方才發現,他找的是戶口本。
消失了一個星期的程罌為什麼會突然半夜出現在程家?
他要帶著戶口本去哪里?
這是無法從姜思口中得知的秘密。
卻是整個劇本最關鍵的部分。
編劇不是沒想過自己來撰寫這部分的劇情,但是不管怎麼寫,都感覺對不上。
和整個故事對不上。
沒有那個味道。
編劇嘗試編寫了三次這部分劇情都覺得索然無味之後,便放棄了這部分的創作。
但即便如此,即便是不完整的劇本,在資本和藝術的市場裏也極受歡迎。
編劇查不到的事情,資本家們卻可以。
程罌不會無緣無故離家,正如他不會無緣無故回家拿戶口本一樣。
戶口本。
多麼敏感的三個字,讓人幾乎不費力氣就能聯想到蔡柏文。
第一任買下《薄櫻》的投資商找上了蔡柏文所在的小賣部。
可惜無論花多少的價錢買他的故事,蔡柏文都不為所動。
程罌兩個字,像是咒語,又像是秘密,被他親手埋入了海溝的最深處。
因為蔡柏文的不配合,《薄櫻》的劇本在投資商手裏砸了兩年,最後因為公司資金鏈出現問題,不得不轉手賣給第二個投資商。
第二任投資商可不像上一個那麼好說話,他家裏有點背景,便想用威逼利誘的方法強迫蔡柏文就範。
沒想到的是,蔡柏文家道中落之前,父親是當地的高官,雖然蔡家沒落了,但蔡父在任時有不少官場裏的好友,這些不可忽視的人脈背景,杜絕了任何人為難蔡柏文的可能。
畢竟只是一個劇本,就算再怎麼驚豔,那也只是一個劇本,影史上好劇本拍出來卻是爛片的例子還少嗎?
為了一個劇本,去得罪那些勢力實在沒必要,於是,不斷有人從市場上買回《薄櫻》,又不斷有人放棄拍攝。
兜兜轉轉,《薄櫻》的市場價格也越喊越低,最後謝以風以一個可以說得上便宜的價格買下了這部傳奇劇本。
“老實說你們還真找對人了,我還真的挺想拍的,如果不是……”孟川看了一眼周玉和,雖然沒說完,但大家都懂他的未盡之意,“我唯一想拍的文藝片就是《薄櫻》,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我也知道你們兩個現在面臨的困難,想靠電影翻身?很難,但如果是《薄櫻》的話,的確能做到,于情於理我都願意幫你們倆這個忙,但是……你們得先搞定蔡柏文才行,他才真是一塊硬骨頭。或者我們重新找別的編劇寫,不一定非要原編劇來。”
周玉和欲言又止。
前世《薄櫻》的出品方是花了大功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才撬開了蔡柏文的嘴巴,讓這部片子得以完整地呈現在世人面前。
而這部影片在前世的影響力太大,後來幾乎成為文藝片教科書一般的存在,圈子裏的電影人沒有幾個不對《薄櫻》的劇情了然於胸。
周玉和自然也是知道的。
那時程罌回去拿的不是戶口本。
而是身份證。
他和蔡柏文約定好私奔,臨到頭了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帶身份證,只好折回家去拿。
翻箱倒櫃的時候不知怎麼想到了戶口本,可能是出於某種執念,他把戶口本也一起帶上了。
死後警方調查,死者身上攜帶身份證實在是太正常了,不正常的是戶口本。
所以那時所有人才把目光放在了戶口本上。
不只是最後劇情的這些隱情,包括電影的手法,畫面,他都非常熟悉,就算沒有經過蔡柏文的同意,他們想拍也絕對沒有問題。
但是……
周玉和道:“我還是希望能得到蔡柏文的認可,不管是用真實的故事,還是我們重新再編,這畢竟是個真實案件,我們得征得當事人同意才拍,這是原則。”
聽他這麼說,孟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看了周玉和一會兒,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
“行吧,我也贊同用原編劇,原故事,這本子過審的時候不知道還要改多少遍,換其他人未必有這個耐心。不過你們想好怎麼說服蔡柏文了嗎?”
周玉和:“……”
孟川:“……”
孟川:“不是吧?你們劇本的問題都沒解決就找導演了?”
這時,謝以風微微一笑,“我有辦法說服蔡柏文。”
說著,他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張被折疊起來的報紙,報紙已經很舊了,剛展開的時候空氣中還隱隱泛著一股塵封的書紙味。
上面偌大的版面中央有著兩張少年的灰白照片。
謝以風指了指其中一名少年,道:“看,這就是程罌。”
兩人只是往那報紙上面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這程罌,和周玉和竟長得有五六分相似。
周玉和心頭一震。
怪不得。
怪不得當年他們會找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