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姜勝的哥們叫林秋白,是南京的大戶人家子弟,祖傳技巧是聞名全國的雲錦織藝,家傳“十七大錦”炫目絕美,堪稱巧奪天工。林家自明朝以來延續至今,十七大錦的技術遺失了大半,但僅憑剩餘的六錦就足以支撐整個家業,可想當年的盛景。
伴隨十七大錦的不僅是響亮的名頭,更有一些陰森神異的傳聞,林家多年來一直聲稱是競爭對手惡意造謠,但有些事情在口耳相傳中難以斷絕。
傳聞,林家的十七大錦技術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是當年林家動用邪術,騙了織女的仙鶴來,才得了這門技術。仙鶴做了這絕美的十七大錦,卻將報復的法咒織在其中,以至於誰得了這些雲錦,就有災厄。這也是為什麼林家的十七大錦越傳越少,以往的錦緞也都遍尋不得。
若單是這虛無縹緲的傳聞倒不至於讓林秋白苦惱,他作為嫡系的第四子,本來對家族技藝沒什麼興趣,然而最近兩年發生的事情的確越來越讓他覺得古怪。
兩年前,林秋白父輩中的長者,也就是家中現任的掌家,對外宣布恢復了十七大錦的技術,從僅存的六錦變成了七錦;在姜勝上次來的不久前,又宣布再次恢復一錦。本來是高興的事情,但在林秋白意外發現了些秘密之後,就高興不起來了。
姜勝沒有黃玉良的好脾氣,對林秋白刻意渲染氣氛的講故事方式十分著急,“你能不能說重點啊?這麼囉嗦!”
“別著急,信息不怕多,你繼續說。”
“還是黃哥有見地!”林秋白刻意壓低了聲音,“我有一個堂姐,家裡排行老二,在我小時候,家里人就說她行為不檢點,然後被奪了我們這一輩的中字,後來一直再也沒見過她。”
據林秋白說,在他的印像中,堂姐林秋紫是一個特別規矩、溫婉的姑娘,也是他們這一輩第一個女孩,從小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當大小姐培養著。在林秋白十二歲那年,被綁著推到家中大院裡面,大冬天冷水潑身,一家長輩圍成圈來唾罵,林秋紫的父母哭得翻了白眼也沒人管。
林秋白當時並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麼,只偶爾聽說姐姐不檢點,至於怎麼個不檢點法誰也不曾多說。等他長大之後覺得事有蹊蹺,所謂不檢點無非是男女關係之類,怎麼也犯不上當時那種陣仗。
然而從那時起,林秋紫就再也沒在家中出現過了。
直到不久之前,姜勝到了南京,林秋白去偷他大伯秘藏的米酒,偶然間發現了一間半地下密室,密室的窗戶被木板封住,堂姐林秋紫就坐在裡面織布。順著木板的縫隙可以窺見室內,偌大的房間裡面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然而佔據了主要空間的就是一台巨大的提花木織機。
林秋紫的父母在當年那場變故之後,不久便鬱鬱而終,但林秋白怎麼也想像不到,堂堂林家大小姐居然被圈在這屁大點地方織布?
當時林秋白就喊了姐姐,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姐姐只是哭,並要求他不要跟任何人說發現自己在這裡,不要去找大伯更不要報警。看著姐姐軟弱的樣子林秋白簡直生氣,但是仔細一想,林秋紫甘願在這裡織布也肯定有苦衷。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林秋白就想到了那兩匹被恢復的十七大錦,因為再也沒有什麼怪事能和這件事聯繫起來。
“你是覺得被恢復的十七大錦都是你姐姐織的?”
“要不然大伯監禁姐姐幹什麼?”
黃玉良想了想,這兩件事之間的聯繫的確挺明顯,但是想要了解透徹乃至解決還都挺麻煩。“我想看看你們家目前所有的十七大錦,或者見你姐姐一面,你看哪樣更容易?”
林秋白想了想,“我大伯家外人一般不讓進,你要看雲錦可能還容易點。”
黃玉良看了看姜勝又看了看林秋白,心里大致有了個譜。
李焱萬萬沒想到,爺爺曾尋找到的族人,已經出家了。
在交談中,對方說是因為當年目睹了李家村的慘狀,即便出逃也是時時刻刻噩夢縈繞,直到皈依了佛門,心緒上才得到了一些安寧。李焱本想著有可能從對方那尋得一點父親或大爺爺的線索,但是照眼前的情形來說是不可能的了。
沿著雞鳴寺的台階走到藥師佛塔前,李焱真誠地向佛祖許願,希望能夠尋回父親,讓他放棄血仇和一切非人的繁亂,早日一家團聚。
正閉眼祈願,肩頭就被拍了一下,李焱回頭,身後站著一個面容清秀和善的青年。
“您有事兒嗎?”
“這裡說話不方便,您能跟我去那邊嗎?”青年指了指階梯旁的隱蔽處,“請您別誤會,我並非有歹心。”
李焱也不怕他,看他細胳膊細腿的估計一腳就能撂倒。
隨著青年來到階梯旁,李焱特意站在階梯對面,免得對方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去,“您說吧。”
青年拾起地上的一枝短樹枝,又抓了一把土,灑在地上,粗略地畫出一根骨頭的形狀,“您有見過這個東西嗎?”
李焱看了看,第一眼看上去並不覺得是什麼,但是越看越心驚,就好像這個簡單的圖案在變得具象,從形狀和長度來看分明是狐尾石像,“這個… …”
“您摸過它,是嗎?”青年看李焱不准備反駁,隨即笑了笑,“沒關係,好在您接觸的時間不長。”
“您怎麼知道這個東西?”李焱剛上前一步,又猛然想到知道這東西的絕非常人,不自覺退後了一步,“您……”
青年對李焱保持距離的舉動並不在意,朝李焱指了指階梯下,“那位是您的故人,是嗎?”
李焱心說簡直他媽的見了鬼了,這個人怎麼什麼都知道。
“您如果能向她要一根紅繩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李焱幾乎是下意識地服從命令聽指揮,趕緊去找那位皈依的李家村大嬸要了根紅繩來。
青年接過紅繩,捏起一撮樹下的泥土,在紅繩上搓了搓,又遞給李焱。“這寺院泥土中的清淨之力可以祛除邪氣,我已經將這力放在繩子裡,您戴著它吧,能不摘就不摘。”說罷,青年笑了笑,轉身就要走。
李焱上前一步拽住青年的衣袖,“那個……您是知道這個東西的吧?您能不能告訴我更多一點,我沒有壞心,我不是要用它作惡……”
青年拍了拍李焱的肩膀,“希望您放下這些,離得越遠越好。”
“我要用它找到我父親,我……我父親在收集這個,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說,就是,我在找這個,也是因為他要解開這個東西的封片。”李焱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人類,但是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人並非邪祟,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個青年能夠幫助他。
青年笑了笑,一個轉身,在李焱眨眼的瞬間,已經身處台階的下方,
“哥們!那個……先……先生!”李焱追上去,他覺得這個人絕對知道什麼。就像爺爺說的,李焱作為這一代燕子的繼承人,找到父親已經不僅是他個人的願望,一定要杜絕父親用毒手功和石像為禍,這是他的責任。
李焱身法輕靈飄逸,幾步就跑下台階,隔著四五個身位,李焱幾乎聽到那青年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息,對方嘴唇未動,聲音卻飄入耳中,“我雖看不透人心,但知道您是善類,執著是苦。”
李焱在周圍人驚詫的目光中停了下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就算追上去,那青年也不會多說什麼。而且,心底里湧起一種悲傷,彷彿真的有苦澀的意味瀰漫開,也彷彿有一道光直射在他深埋心底的秘密,連他自己也不願去碰觸、正視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察覺的:
這一切終歸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