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說不好是由於窗外的雀鳥還是昨晚睡得太早,李焱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沒大亮,看到一旁仍在熟睡的黃玉良,發覺這個人睡相和醒時同樣淡然優雅。對於睡眠極淺的他來說,黃玉良一晚上都沒吵到自己,暗自給個好評。
穿好了外套走出房門,山間清氣撲面而來,打了院中的井水來洗漱,徹骨的涼將僅存的起床氣一掃而光,五感也靈敏許多。
真是清修的好地方。
忽而,一聲聲劈風破勢鑽進耳朵,李焱辨認了方位,是在天王殿前的蓮池那邊,忍不住好奇便走過去查看。
蓮池的四座大水缸上,一僧人赤膊持長棍,舞得剛猛非凡猶如金剛在世,狹窄的缸邊在他堅如磐石的步法下如履平地。
對方幾套路下來,看得李焱心裡直癢癢。也曾搏對過現代格鬥,但李家的招式本屬於武術,見了同樣的古武術,不免想會一會。
“小師父,”李焱叫了對方一句,見對方偏頭,腳上一個發力也躍上水缸,“切磋切磋。”離得近了,李焱也看清了對方長相,臉龐與主持常聞同樣的清瘦,眉眼五官俊朗上許多,身型骨架一看便知是常年練武,勻稱有力之餘還透著內家氣勁。
武僧將長棍棄在一旁,雙手合十作了一揖,隨後擺了個架勢。
李焱同樣抱拳還禮,隨後便一個發力躍到武僧的水缸之上穩穩停住,武僧見李焱來勢如此輕靈也不由得一個讚歎的眼神。
一瞬間便是拳腳交接。
不得不說武僧外功內勁都渾厚得不得了,從外貌上看似乎還比李焱小一點,但是一拳一掌都震得李焱身上發麻。
這廂李焱叫苦,那邊的武僧也是心裡犯嘀咕,回回眼看著李焱要掉下水缸,但都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迴轉回來,速度反應之快讓他使盡渾身解數也攻不破李焱的身法,按說以自己的力道,普通人早已受不住,可是打在李焱身上都會被閃避或化去大半,又不似太極那樣綿柔,古怪之至讓他以為自己周身繞了一隻飛鳥。
十回合止,雙方同時停手,與此同時,鐘樓處傳來說話聲。
“常行師兄,下來吧,你贏不了啦~”
李焱轉過頭一看,是昨天晚上在寺門處接引的戴眼鏡小和尚,身旁還站了黃玉良。李焱和常行對視一眼,同時跳下水缸朝鐘樓走過去。
黃玉良眼角藏不住的笑意,“用你家家傳的輕功跟人家在水缸上比試,你的出息呢?”說罷向一旁的常行行了個禮,“若在平地上,你早被常行大師打飛好幾米了。”
一旁的常行披了單衣,輕輕搖頭笑著,對三人行了禮就退開了。
“施主還請別見怪,常行師兄是天生不能說話,並非傲慢無禮。”
“啊……不,不會……”
“這位是常度大師,”黃玉良在一旁引見,“昨晚見過了沒來得及介紹。”
“別大師啦,怪不好意思的。”常度推了推厚厚的眼鏡,“二位施主請去吃早飯吧,我要撞鐘了。”
二人退開,回往客房方向。
“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關門的時候。”
“我和那小師父過招你都看了?你覺得我們倆真打誰能贏?”
黃玉良仔細思考了一下,“嗯……若是純比武的話,我指的是製服對方的那種,常行肯定是比你強上一點的,但是如果不限時間、地點、方式的話,你打他倆沒什麼問題。”
李焱笑得倍儿開心,“嘿嘿,我敢說,讓我更無恥一點,打他仨!”
“還好意思說呢你。”
吃過早飯,黃玉良又與常聞說了些什麼,不多會兒二人便準備下山了。此間趣事是,李焱才知道昨晚同常度一起接引他們的惡面壯僧,居然是由他負責平日齋飯,由於僧人們晚間不食,昨晚他和黃玉良只吃了一點為他們準備的白粥,早飯一頓讓李焱覺得山野林間的果蔬菌茸異常鮮美,簡簡單單的齋菜因為食材本身十分可口,礙於出家人本不貪口舌之欲,李焱暗自朝惡面大和尚常覺比大拇指誇獎廚藝,對方居然還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拜別眾僧,李焱二人踏上下山的路,不知什麼緣由,李焱居然覺得路旁景緻與昨天略有不同。
“你帶我來這裡,也只是讓我確信了父親失踪的緣故,你有沒有想過回去之後怎麼查?”
“非人之物,當然要用非人的方法,”黃玉良停下腳步,“我帶你來,不只是讓你確信有這麼一回事兒,也不只是跟常聞打個招呼,畢竟當初我約的人不是他,但是,我需要的情報還是找到了。”
“不能說?”
“必要時候我肯定會告訴你的。”
李焱問之前就猜到黃玉良會這麼說,也不在意,“用人不疑,事兒既然交給你了,我就相信你。”李焱順著山路旁看向遠處的景色,“我其實有想過父親已經不在了,可是……不管是死是活吧,我還想再見到他。”
黃玉良看了一眼李焱的表情,不知道說什麼好,隨即又轉過頭。
“回去之後,我有樣東西要給你。”李焱想起從父親故居找到的四樣紙片,這些東西肯定會跟父親的下落有關。
“定情信物嗎?”
李焱頓時從小傷感的情緒中跳脫出來,“我說你……”
黃玉良笑臉盈盈地繼續往前走。
“你……”李焱瞇著眼盯著黃玉良的背影,“你不會是同性戀吧?”
“不是啊。”還沒等李焱鬆一口氣,“我是雙性戀,喜歡細腰、大胸、光滑的長腿、翹臀、結實的肌肉、鎖骨、腳踝、以及……”
“停!”李焱略微尷尬,一邊走一邊嘟囔,“這你倒一股腦都說了……”走到黃玉良身邊,不自覺保持了一點點距離,還是彆扭,又快走了幾步走在前面。
“哎!站住!”
黃玉良突然的喊聲讓李焱嚇了一跳,“怎麼了?”
“往回走一步。”
李焱覺得莫名其妙,“沒事吧你?”說完又往前走了兩步,然而這一走不要緊,眨眼的瞬間,黃玉良居然站在他前面十多米遠處。
“我操?”李焱慌了,“這什麼情況?”
“你別走了!剛才我走錯了一步,這兒的陣法亂了。”
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是聽到黃玉良這麼說,也是不敢再亂動了。李焱看著黃玉良在原地轉轉走走,慢慢地往他這邊移動著,就在黃玉良離他只有三步遠的時候,李焱忽然想到,自己不走不就行了嗎?跳過去不就好了。
三步的距離真不算遠,李焱單腿一蹦,面前突然就出現了一隻紅色的大腳,根本來不及停住,結結實實用臉撞在了上面。
李焱疼得呲牙咧嘴,從地上爬起來時,發現黃玉良根本不在視線之內,面前是寒淨寺的大門口。雖說如此,但是跟自己早上出來時,有了很大的不同。
寺門緊鎖,三指粗的黑鐵鎖鏈將寺門纏繞得嚴嚴實實,原本樸素的白色院牆此時此刻出現了大片的紅色石雕,羅漢、金剛、飛天、菩薩、惡鬼、精怪、奇獸……各式各樣的眾生百相栩栩如生,剛才自己就是撞到了一位金剛的腳上。
饒是李焱再大條大膽大主意,遇見這種事也是說什麼也不敢再動了。
時間分秒流逝,李焱在院門的階梯上如坐針氈,微妙的氛圍讓他感覺自己不在人世,沒有一絲的微風,也感覺不到冷與熱的差別,最要命的莫過於他總感覺牆上這些紅色石雕們都在看他,即使躲在與它們平行的角度也能感受到無數條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李焱總覺得有隱隱約約的笑聲,帶著病態的狂妄,聽得人毛骨悚然。
李焱閉上眼,打算不去在意牆上那些視線,忽然就被人拍了臉頰,再睜開眼,是黃玉良的臉。
“你心可真夠大的,還睡得著?”
李焱莫名其妙,“我睡著了?”
“我拍了你好幾下呢,睡得夠瓷實的。”
“我……我剛閉上眼啊!”李焱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個古怪的寺門口,周遭的景色與自己和黃玉良分開時相差無幾,草木山石乃至陽光空氣都真實了許多,“我……我剛才在寺門口,寺院的牆上有很多紅色的石像,我感覺他們在看我……”
黃玉良又拍了拍李焱的臉,“冷靜一下,你做噩夢了。”
“絕逼不是!”然而就在李焱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沒法斷定剛才的地方到底是真是夢了。
“行了,你別再亂跑了,我花了兩個小時才找到你。”
李焱掏出手機一看,真的過了兩個小時,以自己的時間感來說,差不多是過了二十分鐘左右,難道自己真的睡著了?
“還發楞呢?想不想下山了?”
李焱回過神,發現黃玉良朝他伸出一隻手。
“手拉手?不用了吧……我肯定……”話說一半,發現黃玉良無比堅毅的眼神,李焱敗了,誰叫自己剛才不聽話呢,於是服刑一樣握上去。
“別離我太遠,兩步距離之內。”
“是……”
“還有,不要跟我說話,會讓我分神。”
現在回想起來,來時的路上,黃玉良就習慣說話的時候停下或放慢腳步,大概是跟眼前這古怪的情景有關係。
跟著黃玉良走走轉轉,幾乎花了來時的兩倍時間,終於隱約看到了山下的村莊。
“走出去了嗎?我都餓了……”
“沒有,”黃玉良停下腳步,鬆開李焱的手,“咱們下來時錯的步數太多,我找你也走了不一樣的步數,現在跟來時完全不一樣,出口太小了。”
“什麼出口?”
“肉眼看不見的,我也看不見,不過大概是在咱們左前方的五步遠,”黃玉良有點犯難,“我簡單說一下,現在這個情況,就是比如咱倆其中一個先出去,那出口就會關閉,另一個人要重新走。”
“不能同時?”
“我剛才說了,出口太小了,這不是門,是兩個門間的縫隙,我快走到的時候才算出來。”黃玉良看了看李焱,“這樣吧,你抱著我。 ”
李焱赴死一樣的表情,心說您現在說什麼是什麼,一抄手打橫給黃玉良來了個公主抱。
黃玉良赴死一樣的表情看著李焱,“放下,我說的是抱著我腰。”讓比自己矮的小伙子這麼抱實在讓黃玉良有點彆扭,“咱倆要盡量的同步動作,因為入口小,要盡量成一個人的狀態走過去。”
李焱二次赴死一樣的表情從後面抱住黃玉良,“走吧您吶!”
幾乎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黃玉良停下腳步,示意李焱已經走出來了。
李焱頓時覺得渾身卸了勁兒,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我的媽呀,剛才不覺得,現在想起來怎麼這麼瘆得慌。”
“早跟你說了這不是普通的寺院,你自己來是絕對找不到的。”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鬼玩意?”
黃玉良也不顧及整潔與否,坐在路旁的大石上揉起了小腿,更不顧及山林禁火點了根煙,“可以說是陣法,但是就我的理解來說,以人世作為依託所施展的奇門詭道都像幻術。”黃玉良閉起眼,“對感覺、直覺、認知所進行的干擾和改變,這麼個原理。”
“那照你這麼說,那寺院歸根結底還是在這座山的某一處?”
“不如說是某個維度吧,也或許真的存在,但是我比較傾向於在與不在之間。”
李焱站起來,“走吧,都快兩點了,我要餓死了。”
“昨天來的時候那個小村,有個小飯館和可以租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