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此處經文遍布的山體並不算很高廣,而且從整體視覺來看,藏匿在此的物件顯然不是被供奉在山的某處,而是在這座山體之中。就彷佛是像孫猴子那樣,被一座大山壓住了。
四個人一起搜查了一遍,李焱三個普通人類主要是看有無天然的洞穴入口,樊華則是沿著經文斷裂的痕跡去嘗試,若說這力場有扭曲空間的能力,那麼從斷裂的縫隙是可以進入到裡面去的。
經文斷裂呈現出一種類似刀割的齊整切痕,這不是隨著時間流逝經文效力漸弱的特徵,倒像是有人在這裡揮刀想要破除這經文的網。當然這並不容易,樊華可以看出這些經文有自主修復之力,文字間的斷痕歪歪扭扭的連接著,筆劃間生出瞭如根的絲線,一點點編織纏繞著。
找到一個看似最新最大的切口,樊華將手覆在山石上,不出意外,從這切口是可以進入到山體內部的。
但是樊華心裡有點沒底,從這切口探進山體之中,裡面沒有土石的觸感,反而是一種空蕩蕩的虛無,還透著異樣的陰冷。環顧周圍,李焱他們都不在附近,樊華從包裡取出一隻木盒,木盒裡是幾顆玉球,球中有云靄流動。
樊華拿出一顆踩碎,玉球中的霧氣散發開來,由白變紅,漸漸形成一個人形。
“怎麼了?”雲霧形成的人聲音似遠似近,伴著空蕩蕩的回音。
“胡彥,幫我看看這個地方,能不能進,怎麼進去?”
球中霧氣形成的人面貌漸漸清晰,是一個清秀少年,正是樊華和常明瑾的表弟胡彥,胡家的下任掌家。
胡彥從火紅的長袍中伸出手來覆在山石的經文上,“這……”
“邪乎嗎?”
“這是寒淨寺用的鎮禦破魔法咒,太蠢了……”
“什麼意思?”樊華懶得去解讀胡彥的神色,他知道這些個表弟一個賽一個怪,大概都是修習妖術咒法把腦子學壞了。
“這法咒的確威力無窮,但它源自明王,太過剛烈。”胡彥的手指在那些正在修復的經文處塗塗抹抹,“若是遇見難以度化的玩意兒,怨念只會越壓越強。”
“這裡到底是什麼?”
胡彥轉過頭看著樊華,“我還真不知道,但如果這裡的地圖是二姑做出來的,那肯定是常明瑾想要的東西,你取出來沒壞處。”
樊華撇撇嘴不置可否。可以說,其實他原本對於胡家那點明爭暗鬥一點興趣都沒有,只不過自打上代掌家胡姥姥和小表妹胡婧去世後,常明瑾那邊的態度是再不進胡家大宅一步,胡彥對此亦是出奇的冷淡,任誰都看得出這哥兒倆掰面兒掰得徹底。原本樊華的立場就是順著胡姥姥在世時給保媒拉縴定的親,跟薛家一聯姻,他娘的胡家長女地位低不了,也就這樣了。可常明瑾率先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平衡,主動找了燕子偷了胡家的東西,這分家產的事兒,樊華怎麼能落下呢?暗忖著常明瑾與胡彥的實力差距,那當然還是先幫著胡彥整常明瑾更容易平衡局勢、利益更大。
“你這弄什麼呢?”
“你憑百花帳的武裝應該也能看得見,這經文在自己修復,我用方違術逆轉它的修復,等這裂口更大點我幫你穩住,就能進去了。”胡彥看得出,附在岩壁上的經文封禁雖屬寒淨寺的破魔咒,但遠比現代那些和尚所用更為精緻嚴謹,此時卻是從內部開出數道裂痕,可見裡面壓制著何等兇暴的妖物。當然,若非是這些裂痕,胡彥也無法以方違術擴大這個破綻。
“如果你能因為這裂痕就破解掉這個經文,那看來里面的東西也不會太危險啊。”
胡彥瞥了一眼樊華,“即便我本人不在你那,也能感覺得出這東西的邪念,而且非常悠遠深邃,你進去之後還是小心點好。”
“知道了,有事我再找你吧。”
胡彥畫完最後一筆,身影便猶如霧氣般散去。樊華用無線電報了位置,幾個人不多會兒就趕了過來,然後又分配了下任務:伊娃回飛機待命,鐵山守在外面,樊華和李焱進洞去。
於是,李焱隨著樊華的動作,在鐵山一臉驚恐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淹沒在山岩的石壁中,就如同進入一個水面,那看似堅固的山石外表沒有絲毫變化。
“中國太奇妙了……”鐵山看了一眼伊娃,伊娃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也顯出一絲驚詫的神色。
進入山體時一瞬間的虛無眨眼即逝,李焱恢復腳踏實地的知覺時,手觸之所均感嶙峋怪石,就好像身處一個石筍甚為密集的溶洞。
光束亮起,是樊華開了手電,李焱剛要向前就被樊華攔住。
“往後退,別推我。”
由於樊華擋著前路,李焱也不清楚前面是什麼景象,只得往後退上稍許,“怎麼了?”
樊華用手電在前面晃來晃去,“媽的原來還真有塔。”
“什麼意思?”
“你慢點,我錯身,你過來看看。”樊華讓出一點空隙,拿手電照著路讓李焱上前來。
李焱這一看就明白了,傳說中咬了玄奘的九節環蛇化成了一座九重塔,是真有這麼座塔,只不過這塔不是立著,而是倒著。通俗點說,這就是一處龐大的圓形深坑。
不管稱其為坑谷也好,是鏡像的佛塔也罷,這黑漆漆深不見底的地下,看著總歸瘆人。
“你怎麼想?”
在樊華手電照過的一瞬,李焱彷彿看到這深坑邊緣有人臉,“你照那邊,我怎麼看見個人?”
樊華將信將疑地照過去,這一照不要緊,給他都嚇了一跳,那岩壁上哪是一個人,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只不過再仔細點看,都是石雕而已。
“和尚就愛搞雕塑,成天嚇唬人玩。”樊華叨咕著,仔細沿著深坑邊緣查看可以下去的路,這既不是天然形成的,也被喻義為塔,那就應該會有下去的路。
李焱也開了手電,他總覺得這些石像眼熟,仔細看了一會兒就想起來,這栩栩如生的工藝,跟寒淨寺內層的紅色石雕如出一轍。如果說這里和寒淨寺同源,那必然是壓抑著什麼兇惡的存在。李焱不敢掉以輕心,也同樣擔憂樊華在這裡出什麼意外,畢竟如果他出事,外面的兩位絕不會帶他回北京,更再尋不著陳子玲的下落。
“哎!過來,這邊有路可以往下走。”
李焱走過去看了下,可以說這是路亦非路,看起來像是天然形成的階梯,但又像溶洞內水滴鑿穿的坑洼,既險又滑。
樊華從背包裡翻出繩索,在邊上較為粗壯的石筍上係了結,給李焱綁好防護措施,“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下去了,自己看著點,別摔死了。 ”
準備妥當,二人開始向坑底行進,樊華開了巨力的武裝,在岩壁上抓得緊,下降速度既穩又快,李焱身手輕巧也能勉強跟上,但也正因稍慢些,能夠更為仔細觀察出岩壁上那些石雕的變化。
最上面的一層是較為祥瑞的景象,笑顏彌勒、珍靈百獸等,除了偶有的深刻刀痕,幾乎保存完整。越往下走,那些石雕就越是發紅,除了碎裂破損更多,神態也是越發痛苦猙獰、形容枯槁。
這天然的險路呈螺旋狀漸漸往坑底延伸,若真如傳聞所說有九層的話,依石雕顏色來推測,李焱二人已至三分之二,然而此時保險繩已經不夠用,李焱表示自己OK,便解了保險繩繼續向下。
樊華卻是頭次顯出一種擔憂的猶豫。
實際上,不久前樊華就隱約聽到一個聲音,類似呼吸一般,輕微又清晰,彷彿直接滲入頭腦一般,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隨後又想到,既然常明瑾本意是想讓黃玉良和李焱兩個人類來取,自不會有太大問題,也就接著往下走了,大不了逃走就是。
遷就著李焱的速度,直至周圍的紅色越來越深,最後成為一抹深黑,那些石雕也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具具零散的骷髏。
這坑也確實如鏡像的塔般,越往下越是收縮,最底部是一個大約半徑十米的平地,除了立在岩壁的一處石拱洞窟外,別無他物。
李焱剛剛一隻腳踏在地上,就被率先下地的樊華擋住,托著他的另一隻腳讓他上去,“你上去,現在就上去。”
坑底那洞窟並不深邃,洞口歪歪扭扭貼著無數張泛黃的經文,在這看不出天然或人工的拱門內側,一個身穿黑袍的少年半倚著牆,目光幽幽地瞪著樊華。
“怎麼了?”
“這裡怎麼可能還有活人……”
李焱拿手電朝那洞窟照了一下,並無半個人影,“你看錯了吧?沒人啊……”復又想到樊華並非人類,或許能看到他看不見的,“你看到什麼了?”
說來奇怪,就在李焱的手電照過去那一瞬,那古裝打扮的黑袍少年竟不見了。
“邪了逼了……”樊華只覺得剛才那少年看他的眼神甚為陰毒,竟比常明瑾那副蛇態更冰冷,讓他在一瞬間打了個寒顫。
再靠近些,李焱率先發現那拱門上嵌著一顆手掌大小的黑石,手電一打,通體烏黑的晶石中似有繁星點點,然而這黑石並沒讓李焱多做停留,余光瞥見洞內情形,就明白了此行目的。
那洞極淺,一眼即可見底,中間的土坑中插著一座尾骨石像,若說區別,就是比以往那些都粗長些。
“這就是……那個石像。”
樊華走上前來,似是也發現了拱門上的黑石,又托著腮幫子想了想,“不對……”
“什麼不對?”
“這絕對不是白狐的尾巴。”
李焱心裡“咯噔”一下,沒想到樊華這麼快就發現了。
樊華縱身一躍,伸手摘下拱門上的黑石,“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什麼?”
“這是捨利子,”樊華將那烏黑的捨利在手心搓來搓去,“你能想像出得是多牛逼的和尚才能燒出這麼大個兒一舍利嗎?”樊華把那舍利捧在心口,“啊~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被淨化了……”
李焱在心底深深地罵了句“傻逼”。
“剛下來時我看見一個穿黑袍子的小孩,那種衣服……”樊華捧著舍利,仔細回想著那一瞬間的印象,“那確實是狐皮幻化出的樣子,我們家是赤狐,所以衣袍是紅色,那小孩如果是白狐在這尾骨上的殘魂,怎麼可能穿黑袍呢?”樊華一手撥開李焱,“你靠邊。”
“你……”雖說李焱本有意讓樊華去接觸那黑狐的狐尾石像,但因為他先前受到過那邪念的折磨,看樊華毫無顧忌地去取,當下也有些於心不忍。
說時遲那時快,樊華已經將那石像拿下,三下五除二綁在身後,“走吧!”
“這……真沒什麼……危險嗎?”
“肯定有啊,要不然怎麼會用這麼大個兒的捨利鎮著,但是明瑾想要,肯定是有用的東西。”樊華把舍利揣在兜里,“有這舍利鎮著,不會出什麼事,走吧。”
李焱看了看石像,那石像上果然也貼著封片,一琢磨,這石像既沒解封,又有大捨利,就算是有邪念外洩也不會像自己之前那樣,而且看樊華目前的狀況並無異樣,應該……是沒什麼關係。
事情似乎順利得不像樣,在返程的途中,李焱幾乎是三步一回頭察看樊華的情形,但是樊華就真的毫無影響一般。
“你似乎很緊張,”樊華瞧出李焱的異樣,“有什麼隱瞞的嗎?”
“那個石像,我覺得不是好東西。”
“擔心我嗎?”樊華朝向上爬的李焱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動作快點,這兒的空氣太差了。”
李焱實在受不了樊華總是動手動腳,只得加快了速度往上爬行,直到回到固定了保險繩的地方,李焱發現不對勁。
“餵……”李焱對身後的樊華揮揮手,指向不遠處的岩壁。
在這一個部分,周圍石雕是已經能看出面貌的,那些石雕的目光,都是齊刷刷地看向他們的方向。李焱明明記得,剛才下來時,這些石雕幾乎或閉眼、或垂目,出現這樣的異變,果然是因為他們動了那狐尾的緣故嗎?
樊華朝其中一具佛像伸出手,發力一掌捏碎,“不過是些雕像,這尾骨我今天就拿走了,它們能怎樣?”
李焱瞬間想像了一下諸多電影大片裡面那樣,這些石雕一個個都活過來,然後發生一場惡鬥什麼的,但是這山洞中仍舊一片死寂,只有被捏碎的石塊掉落坑底的迴響。
“不過是受這兒的咒力影響罷了,如果真有多大的能耐,早就把這石像的怨念超度了,還用得著跟這瞪眼?”樊華下巴指了指上方,“走著。”
從今次這件事,李焱也確實地感受到胡家的情況的確複雜,樊華不知道狐尾的來源和害處,恰恰反映出作為外姓,一些家族內的重要情報是碰不到的,而常明瑾了解的明顯更多,也是他本身以及母親身份特殊的關係。
等到從那漆黑密布的山洞真正走出,感受到周遭流動的空氣,李焱才有回到人世的真實感。正如他接觸過的所有內層空間一樣,不管是溫度、光照或是一切,都有一種“仿造”的痕跡,若不知身處異世,細微的差別實在讓人難以察覺。
天色已擦黑,李焱沒覺得他們進去了這麼長時間,正要感嘆這種對時間的麻痺,只見不遠處的鐵山猛跑過來,一把將二人抱住。
“你們倆可回來了啊!”
李焱一細看,鐵山唇上腮邊的鬍鬚已是不短,心裡一驚,跟樊華對視一眼,“我們進去多久了?”
“你倆都進去四天了!我和伊娃都以為你倆死裡頭了……”鐵山一拳一拳捶在樊華身上,“那娘們說你倆明兒還不出來我們就走了……”
“咱倆進去……”樊華也是一臉懵逼,“有四個小時嗎?”雖然知道這種空間會對時間有一定程度的扭曲,但是他所見所知,這種扭曲誤差總不會超過倆小時。這種一進一出已經過去四天的,樊華也是頭一次經歷。“行了,先離開這,東西到手了。”
“啥寶貝?給我瞅瞅?”
見鐵山伸手要摸樊華背後的石像,李焱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別瞎動!你也不怕中邪?”
鐵山對樊華的奇藝功夫多多少少是有見識的,雖然他在中國生活多年,但是仍不太能理解,聽李焱這麼說,只得訕訕地縮回手,“你……你也會啥,別人不會的嗎?”
“什麼呀?”
“沒事沒事。”鐵山看了一眼樊華,只見樊華用一種他從沒見過的眼神盯著他,就好像是,帶著一種警惕的極端不信任,生怕有人把他背後那東西搶走似的。鐵山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跟樊華出生入死多少回,從來沒見過樊華這種表情,太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