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祁紅偉和吳繡玉是青梅竹馬,兩人住在同一條小街。吳家修八極拳,功夫剛猛;祁家不輕易顯露,僅是皮毛就已讓人讚嘆精妙,誰也不知這一脈相傳的無名武功長達千年,一招一式都是凝練的武學精華,練氣心法更是古時肉身成聖的路子,當然更是沒人知道,祁家還有一個名字叫“狴犴”。
就如李焱查到的消息那樣,祁紅偉和吳繡玉這一雙清俊貌美少年兒女,以武會友漸生情愫,這不是什麼意料之外。意外則是,祁紅偉十八歲那年跟隨父親去解決一個事件,這一去就是五年多杳無音信。吳繡玉不願意認定祁紅偉死在外地了,哪怕說他已經娶了別人,也想等一句準話,但在當時那個通信不發達的年代,這一句準話都難得,空等誰也等不起。
當年她二十二歲,還是由於年代問題,她的婚事家裡已催得急如洪水。
這個時候吳繡玉認識了李飛蒲,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比武從未佔上風,對祁紅偉是根本打不過,對李飛蒲,是根本打不著。
一年後,吳繡玉嫁給了李飛蒲,祁紅偉也回來了。
李焱一邊聽一邊捏著腦袋,他都猜著了,狗血電視劇都這麼演,不……狗血電視劇都不這麼演了。
“當時,我就覺得,我和繡玉我們倆沒緣分,就做朋友吧,我也是實在想見見她嫁了什麼樣的人,就約了飛蒲一塊吃飯,然後就說起了他們怎麼相識……”回想起年輕歲月,故人猶在時,祁紅偉嘴角不禁浮上一絲笑,“她從來沒打著過飛蒲,話趕話的,就說讓我試試,過了幾招,我就看出他是燕子李三,這輕功,她打不著是肯定的。”
“那……那你打著他了嗎?”李焱是真的好奇,他覺得祁紅偉能打著,又有點希望他打不著。
“約定好的三十招內,我的確是沒打著……”
李焱想起黃玉良曾經得了某“武學宗師”的指導,點明了破解燕歸去身法的秘密,就頓時想明白這位正是祁紅偉;可想當時祁紅偉為了讓新婚的吳繡玉自豪,所以假裝也打不著。
“飛蒲是明白人,看出來了,”祁紅偉輕鬆的神色又漸漸消沉下去,“後來熟了後,話也說開了,我也說知道他就是燕子。當時,我回北京其實是為了調查返祖禁咒的事情,那個時候有太多的半妖陷入瘋魔,我父親就覺得有問題,當時查到有關的,”祁紅偉看了一眼不遠處熟睡的黃玉良母子,“就有黃家的銅鏡,我就托飛蒲幫我留意這麼個東西。”
祁紅偉的委託還未有結果,忽然一夜之間傳來噩耗,與祁紅偉父親隨行的友人帶回了他的屍首。
祁紅偉悲痛欲絕,在靈前發下重誓要查出真相。
小街里相熟的鄰居前來弔唁,這其中當然也有吳繡玉。
本已掩蓋、埋藏的感情,六年前那一句“等我回來”,就在祁紅偉最脆弱的時刻再次冒出芽來。
等了,沒回來。
不等了,回來了。
看著眼前人,個中酸澀簡直將人淹沒。
頭腦發熱的二人,想著只一次,就這一次,就算是彌補了那些年的空白,就算是對得起空等的日子。但錯過的遺憾,實際上是怎麼也補不回來的。
七年後,祁紅偉終於報了父仇,再次返京的時候,李飛蒲主動找上,並將早前約定的銅鏡碎片奉上,與之相隨的,還有態度決絕的“再不相見” 。
祁紅偉懷著複雜的心情悄悄找到吳繡玉,原來是李飛蒲見到吳繡玉代為保存的祁父遺物,當中有祁紅偉幼年照,與兒子李焱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已知道兒子並非親生;吳繡玉也已對李飛蒲承認了一切。祁紅偉這也才知道,七年前臨行那一晚的情動脫軌,居然一次中標。
期間,吳繡玉的父母相繼因病去世,李飛蒲沒有因吳繡玉出軌有絲毫埋怨,反而細心照顧,並約定這件事永不再提,這讓吳繡玉更加難以原諒自己。
再次相見之際,吳繡玉表明二人不能一錯再錯,以後當真不能再見;祁紅偉當然同樣愧疚心痛,但也下決心發誓不再回北京打擾二人,只是執意想要帶走兒子。吳繡玉怎麼可能答應,爭吵之際李焱提前放學回家,並在爭奪之中不小心將李焱摔落,被院中碎瓦刺破太陽穴而血流不止,祁紅偉以正元金炁為之救治,並將最精純一股渡給李焱護住他的心脈,而後便被吳繡玉趕走。
祁紅偉未斷絕心思,失了心般想哪怕當人販子也要把兒子帶走,在醫院暗中觀察發現李飛蒲待李焱視如己出,吳繡玉面對李飛蒲雖有愧色,但一家三口也算溫馨。祁紅偉心如刀絞,一連幾日猶如飄蕩的遊魂,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時候,意外的是李飛蒲再次主動找上。作為燕子家真傳後人,他怎麼可能沒有察覺祁紅偉這段時間的跟踪,但這一次,李飛蒲態度卑微至極。
原來,李飛蒲得知李焱不是親生,那張老照片並非根本原因,只是讓他確定了生父是祁紅偉而已。
早在遇到吳繡玉前,李飛蒲在李家村遺址挖到了毒手功秘技,他身負燕子一族上百條人命之仇,為練那詭異邪功做了些準備,當然後來醒悟沒再繼續下去;而吳繡玉在李焱之前就難孕,之後又一直未能再孕,李飛蒲就上醫院做了檢查,結果是他根本沒有生育能力,極大的概率是由於李飛蒲早年間攝入的毒藥傷了身體本初。
這毒手既毀了李家村的過去,也毀了李燕子的未來。
他求祁紅偉將孩子留給他。
李焱簡直難以想像當初三人的心中都是如何沉重。
即便在傷身之後李飛蒲不再修煉毒手功,也不可能會說出實情,李壑那性子怎麼能容他練這種害人害己的功夫,尤其是還造成了李家絕後這樣的醜事。他借祁紅偉和吳繡玉出軌的愧疚,強行把李焱留在身邊,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不安,但他實在沒辦法再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孩子。
而吳繡玉,她不可能不愛李飛蒲,畢竟一直相伴的人是他,年少時再美再單純的思慕也抵不過無盡的等待和脫軌的愧疚,故祁紅偉再回來,也不願再見他,更不可能丟下李飛蒲帶著兒子與祁紅偉遠走高飛,不管她知不知道李飛蒲生育能力出了問題,她也不可能對不起他第二次。
祁紅偉則更可悲,既毀了心愛女人的名譽,又背棄了兄弟的信任,欺朋友妻的小人成了一生的枷鎖,使得他連要回親生兒子的臉都沒有。
祁紅偉沒有對李焱詳說他是如何被李飛蒲說動,決心放棄了他,但李焱也能想像,那個場景會充斥著多麼複雜難堪的情感。
李焱聽著,不知說什麼好。
“你聽著這些,不會認為……是我在詆毀他們嗎?”
李焱輕輕搖了搖頭,有一些在他成長過程中細微的小事,可能是一句話的語氣或者一個神態,會在某一時刻出現得非常突兀,他可能當時沒有發覺,或者說沒有在意,但是當明白了深層的真相之後,就會了解為什麼會那樣。
尤其是,隨著李焱長大成人,李飛蒲的工作力度相比他年幼時更大,那大約正是……難以長時間面對那張與他自己一點都不相似的臉吧。
“我有……弟弟或妹妹嗎?”見祁紅偉搖頭,李焱也有些吃驚,“你……後來沒結婚嗎?”
“我試過……把一切都忘了重新開始,但是,跟誰在一起也心裡不安,畢竟當時犯了那樣的錯……”祁紅偉神情忽然緊張,“我不是那個意思,犯錯的是我,你並不是錯誤,你就是你……唉……我到底在說什麼……”
李焱不知道怎麼接話,只是眼下他有那麼一點點能夠了解到黃玉良的心理,身處某處,卻不能認定那是自己的歸處。大概正是這種一絲一絲難以剝去的自我懷疑、自我否定是那麼熬人,所以黃玉良才會那樣拼命保護著他對李燕子的自我認知。
但是黃玉良不知道的是,每個人的心性並不一樣,李焱不會想像當初如果祁紅偉將他帶走,會有什麼不一樣的人生。
“總歸是我……害了他……”祁紅偉道出傷痕累累的往事,似是累極,“祁家先祖收服了一家陸姓白狼半妖,我出走之後,就託他家暗中幫助飛蒲。後來我聽說了,狐骨石像,他就是因為這個東西遇害的,這消息是陸家給的,而讓陸家那麼做的,卻是我。”
祁紅偉的性格使得他習慣將所有責任都攬在身上,他自己也難以看清,一環扣一環的因果,又是誰能大言不慚說都是因為自己呢?
“我……”李焱看著火堆,火堆中似乎映照出父母、爺爺的面容,在他的近三十年的歲月中,這些是他的家人,他很慶幸還有別的親人在世,但也不能因此就抹去他們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我來時,就想……如果能活著回去,就把燕子紋傳給別人。但是……”李焱又看向祁紅偉,“我實在是……名字叫慣了,不想改了。”
祁紅偉重重地點著頭,“明白……我明白……”
“我也需要時間……來……”李焱想說需要時間來接受他這個生父,還未說出口,祁紅偉似乎就已明白他想說什麼。
“我不會要求什麼,我也沒資格要求什麼。”祁紅偉拍著李焱的手,李焱不知道的是,就是這麼一個小動作,已經讓祁紅偉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就算是讓他現在當場死了也無所謂了。“我說了,你就是你,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別人犯的錯都與你沒關係,你好好活著,有愛的人,有愛你的人,這就比什麼都好。”
“可真肉麻……”
祁紅偉難得的笑起來,“我不會說話,唉……說什麼呀,我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李焱感覺的出,祁紅偉在跟他說話時,總是把自己擺在一個特別低微的位置,那是他心中的愧疚壓的,已經把他壓扁了。不管怎麼樣,祁紅偉都是他的生父,他們上一輩犯了錯,也被這錯折磨了半輩子,李焱的心腸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看著祁紅偉的樣子,心中竟是一點都責怪不起來。
“你……您後來……就……再也沒來看過我?從來沒有偷偷回北京過?”
祁紅偉搖搖頭,“我不敢,我怕一見到你就把你拐跑了,就忍不住什麼都說了……也怕……”祁紅偉苦笑著,他之所以對現狀無比的滿足,是因為心中最怕的不是李焱不認他,也不是指著鼻子罵他不要臉,而是身世的真相會讓李焱痛苦。眼下他們能心平氣和地坐在火堆旁說話,他已經別無所求了。“我這不就什麼都說了嗎?”說著,祁紅偉望向黃玉良,想著這個男人為了李焱能毅然決然放棄自己的感情,就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他們在一起,“我沒有他那麼堅定的意志……”
就在此時,祁紅偉發現在黃玉良不遠處的草叢中有個東西映著火光閃著亮,好奇地站起來走過去,“這是什麼?”
祁紅偉手中的蓮花折射出七彩的光華,李焱一見,不由得“啊”了一聲。
“這是寒淨寺的東西。”
“幹什麼用的?”
“這個……能出去。”李焱翻出金剛杵插在地上,捧著那朵蓮花靠近,就見蓮花中心緩緩冒出枝芽,慢慢纏在金剛杵上。
地上的縫隙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