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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貌美如花【快穿】》第49章
§ 第97章

  萬千人群裡,蘇墨垣四處尋找起楚宴來。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煙雨如絲一般的拍打在身上,並不會濕透衣衫,卻帶起一片涼薄。

  「尊上。」

  有人叫住了蘇墨垣。

  蘇墨垣腳步一頓,朝後望去:「……郁寧?」

  他朝後望來,眼底滿是空洞,仿佛那雙猩紅如血的眼眸也被染上了灰濛濛的塵埃。

  「尊上究竟要這個樣子到什麼時候?都已經三個月了,清寒不可能還活著!」

  雨絲越來越大,逐漸連絲成柱,匯成水窪,漸起漣漪。

  外面掛著的紅色燈籠也被大雨給熄滅,這黑夜裡萬家寂靜,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

  「當然找不到,因為清寒根本不想讓尊上看見他。」

  蘇墨垣微怔,朝郁寧看了過去。

  蘇墨垣此時的表情,郁甯永遠無法忘記。

  他沒資格來心疼作為化神期的蘇墨垣,可郁寧也從未見過蘇墨垣如此。就連身為下屬的他看了,也覺得心如針紮。

  「江淮來了魔宮,請尊上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來做什麼?」

  那個名字,郁寧都有些說不出口了。

  只是現在這件事情,必須告訴蘇墨垣:「因為在三個月前,夏軒來了魔宮。」

  蘇墨垣眼底厲色一閃,終於不再如方才那般失魂落魄。

  夏軒三個月前去的魔宮,就是楚宴失蹤那日。

  「為什麼沒有早些稟告我?」

  「尊上隱藏了自身氣息,屬下也是動用了許多的人力才找到尊上……」郁寧低下了頭,心頭充滿了恐懼。

  然而蘇墨垣來不及懲罰他:「愣著做什麼?回魔宮。」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蘇墨垣已經離開得老遠。

  郁寧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竟覺得楚宴的做法很好。

  天邊的雨仿佛要將他淹沒,郁寧揚起了頭,望向黑暗的天空,腦子裡卻浮現起他之前同下屬之間的對話——

  「好生奇怪,大戰之後魔宮就仿佛換了主人似的。不是尊上處理這些事情,反倒換成了傅雲蕭?」

  「有個化神期為魔宮撐腰不是很好?再說了,以尊上現在的精神,也處理不了什麼事物。」

  「我們當初搶各派靈物,一株至多也只能讓他多撐十天,如今都三個月過去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林清寒絕無活路,魔尊為何還滿天下的去找?」

  他這樣說,郁甯立馬提醒:「在尊上面前,這些話可是禁忌。」

  「我自然知道,可魔尊一直冥頑不靈,什麼時候才能接受林清寒死了?現在下面的好多人說……」話說到這裡,他就忽然緊閉了嘴唇。

  郁寧皺緊了眉頭,繼續追問:「他們說什麼?」

  那人悶悶的開了口:「說魔尊瘋了。」

  郁寧沉默了下去,只回答了一句:「尊上若想瘋,誰也管不住他。」

  他當初只是無心之語,可沒想到他當初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郁甯這段時間這麼晚才找到蘇墨垣是有原因的,他害怕蘇墨垣在知道那個人死了的消息後,徹底撐不住了。

  所以,才會刻意放緩了尋找蘇墨垣的腳步。

  沒想到事情還是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他歎了口氣,還是禦起飛行法寶,跟上了蘇墨垣。

  —

  當夜,蘇墨垣和郁寧已經回到了魔宮。

  夏軒被囚禁在魔宮的禁地,鎖鏈穿過了他的靈骨,略動一下就會有鮮血流出來。

  夏軒低著頭,臉上滿是血污。有的傷口剛剛結痂,又被傷得狠了,重新增添了新的傷口。

  痛。

  原來被人戳穿靈骨,自己的命全都捏在別人手裡,會有這麼的痛。

  那吃下兩株碧落草的楚宴,靈骨在身體裡一點點碎掉的時候,該有多麼的疼?

  夏軒的頭髮淩亂,頭上的玉簪也斷了一般,淩亂的髮絲上沾滿了鮮血和污垢,看上去太過狼狽。

  周圍都是亂石,被肆意的丟棄在黑暗之中。

  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就算痛得狠了,也只有漫長寂靜的黑暗罷了。

  不一會兒,夏軒聽到了一個聲音,以為又是傅雲蕭來了,還不由的瑟縮了下身體。

  他承認自己沒有骨氣,被折磨得怕了。

  夏軒聽到了一個聲音,才抬起頭:「蘇……墨垣?」

  來的人不是傅雲蕭,竟然是蘇墨垣?

  「為什麼要自己主動來魔宮?」

  蘇墨垣看向了他,眼底滿是冰冷。

  夏軒沒有回答他,而是眼神空洞的說:「子時到了。」

  那些鎖鏈能夠吸血,每到子時的時候,就會直接從靈骨處吸血,讓人痛不欲生。

  偏偏他又這般清醒,就連暈過去對他來說也是奢望。感受到熟悉的痛感,不管過去了多少次,夏軒都無法適應。

  他劇烈的掙扎了起來,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臉上的表情也完全猙獰起來。

  腦子裡只能憑本能的想到一個字——疼。

  「傅雲蕭拿這個東西對付他?」

  郁寧連忙走了過來:「是否刑罰太重?」

  蘇墨垣沉默著,走了過去,又從儲物芥子中拿出一條,默念幾聲咒語,便有鎖鏈飛入夏軒身體裡的靈根處。

  「他最後的日子,可是雙重的痛苦。不僅靈骨盡碎,靈根也同樣如此!」蘇墨垣眼底發狠,「你連這點痛苦都撐不過去了?還不如他一半的疼!」

  一想起三個月前看見的楚宴,夏軒再多的疼都叫不出來了。

  「殺了我吧。」

  「殺了你?憑什麼?」

  蘇墨垣大笑起來,笑聲裡全然是悲哀,「你還未回答本尊的問題,為何自己主動來了魔宮?」

  夏軒的確被魔宮追殺,一直以來都躲躲閃閃。

  他突然醒悟過來,要主動赴死?

  蘇墨垣不信!

  夏軒張了張嘴,可喉嚨裡滿是鮮血,他說不出一個字。

  蘇墨垣自然不會可憐他,恨不得他受更多的痛苦才好。

  好不容易忍到子時過,夏軒臉上滿是冷汗,從下巴滴落下去。他被折磨得沒了半條命,那些吸血的鎖鏈裡全滴著他的血。

  不得不說,魔修折磨人的法子可真多。

  夏軒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回答了蘇墨垣的話:「因為……我恨的人是沈青陽。」

  「你恨沈青陽,盡可殺了他便是!為什麼要害清寒?」蘇墨垣終於被激怒,那樣子令人膽寒。

  在蘇墨垣身邊的郁寧也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眼前的蘇墨垣似乎又要變成那天失控的模樣。

  可那個殺戮失控的樣子,是楚宴喚回了他。

  倘若蘇墨垣再變成那個模樣,完全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夏軒勾起一個虛弱的笑容,原來只有子時會受痛,蘇墨垣方才加了一條鎖鏈束縛住他的靈根後,這疼痛加劇了十倍。

  他之前的楚宴的愧疚,現在演變成了怨恨。

  沒道理別人折磨他,他還要以德報怨。

  「自然是想看看沈青陽後悔欲死的樣子,沈青陽現在不是很淒慘嗎?」

  其中那個死字深深的觸痛了蘇墨垣。

  他告訴自己,就算是再怎麼恨夏軒,此刻都不能殺了他。

  「三個月前,就是他失蹤的日子,也是你主動來魔宮的日子。」蘇墨垣的眼眸裹著濃重的暗黑,就像冒騰著黑氣的沼澤,「你知道本尊想問什麼。」

  夏軒自然知道,此刻蘇墨垣想的是什麼。

  「他死沒死,魔尊不是應該最清楚不過麼?用他精血點燃的浮燈和你們結契的心頭血,都能夠感應得到,是你自己不願意……」

  「住口!」

  夏軒古怪的笑了兩聲:「怎麼?就這麼一兩句魔尊就受不了?」

  郁寧發現了不對勁,立馬朝蘇墨垣說:「尊上,他滋生了心魔!」

  按道理說,心魔只有在突破元嬰期的時候才會徹底形成,金丹期不是沒有,就只是個模糊的東西罷了。夏軒來這之前,郁寧是見過他的。

  滿臉的愧疚和不安,如今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心魔?」

  蘇墨垣覺得可笑極了,就因為一個心魔,就讓楚宴離開了他。

  望著夏軒痛得扭曲身體的樣子,蘇墨垣滿心蒼涼。

  「夏軒,不知為何,看到你這樣淒慘,本尊竟覺得不那麼開心了。」

  夏軒緊緊咬著牙,然後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胡說!你們全都巴不得我去死!」

  他在地上哈哈的笑了起來,很快又因為疼痛臉色微變的吐出鮮血,簡直不正常到了極點。

  這些全都看在蘇墨垣眼裡:「……你越是淒慘,就越是在提醒我,他是被你害死的事實。」

  死?

  郁甯震驚的看向了蘇墨垣。

  這是他第一次從蘇墨垣嘴裡聽到這個字。

  然而郁甯站在蘇墨垣身後,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可蘇墨垣語氣裡的痛苦,幾乎要蔓延到他這邊來。

  喘不過氣的凝重。

  「你肯承認他死了?」

  夏軒方才還被負面情緒所包裹,此刻腦子裡一副畫面一閃而過。

  那是楚宴死的時候的模樣,他讓沈青陽把他藏得遠一些,不想被蘇墨垣看見。

  他的身體全然僵硬住,忽然覺得自己方才的話……

  心魔?

  他真的滋生了心魔?

  夏軒差點說出了是沈青陽將楚宴的屍身藏起來這種話。

  唯有這個,他分明打算一直堅死的,也在剛才那些負面情緒的影響之下,想要拿出來當傷害蘇墨垣的武器。

  夏軒整個人不寒而慄,睜大了眼。

  他這個樣子,豈不是比魔修還不如?

  這可是讓他最不恥的魔修!

  重活一世之後,他竟然變成了自己最可恥的人。

  想來當年的蕭如,何等的意氣風發。

  「我不配……哈哈哈。」

  「我不配是蕭如的轉世!」

  夏軒的神志已經有些不清了,郁甯和蘇墨垣一同離開了這個地方。

  裡面仍然時不時傳來笑聲,神經質的在黑夜裡響起,郁寧還不由感歎:「被心魔給逼瘋了一個。」

  「裡面那刑罰還有多久?」

  「一年內必死。」

  蘇墨垣臉色發白,身體也搖晃了兩下。到頭來還是沒能問出楚宴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就這麼不想見他麼?連死之前,都不肯見他一面。

  「那就放任他在那裡,不必管他了。」

  郁寧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們方才進來的時候,四處全然是黑暗,如今螢火蟲縈繞在四周,為寂靜的寒夜點燃一絲光芒似的。

  周圍終於不全然都是黑暗,蘇墨垣朝前方走去,背影看上去那般孤寂。

  郁寧就跟在他身後,看見前方的蘇墨垣忽然停住了腳步。

  「郁寧,你知道麼?我連道別,都來不及同他說。」

  蘇墨垣朝周圍伸出手去,螢火蟲肆意朝外飛開,他的周圍好不容易才聚攏了些光芒,又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你看,像不像?」

  「像什麼?」

  蘇墨垣輕笑了一聲,隨後離開了這個地方。

  郁寧只覺得奇怪,他一人站在原地的時候,心裡並不是滋味。

  不知過去多久,郁寧想起這件事情的事情,他才想起蘇墨垣想問什麼。

  大約是,像不像一場夢?

  郁寧想了想——

  這場夢裡,帶著永不背棄、至死不渝,怎麼能算作是夢呢?

  不久之後,郁寧偶然把這件事情同傅雲蕭說的時候,傅雲蕭正在會見江淮。

  兩人之前原本是仇敵,此刻卻能相安無事的坐在一起喝茶。

  聽到郁寧這麼問以後,就連傅雲蕭也笑了起來。

  「像啊,如何不像?」

  就像做了一個美夢一般,只是醒來又是寂靜淒冷的寒夜。他也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行走在荊棘之上,想要做一個夢,忘卻這世間是如此鮮血淋漓。

  聽了傅雲蕭的話,郁寧沒再多說什麼。

  或許只有最靠近清寒的這兩人才懂吧。

  不過這個夢,以後都不會做了。

  他不忍心說破,且裝一裝糊塗,也好。

  —

  五十年後,築基期的沈青陽已經白髮蒼蒼。

  他無法再進一步,只能守著剩下的壽歲過活。

  不過偶爾望向院子裡的雲卷雲舒,看著那些花開花謝,這五十年他過得格外輕鬆。

  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所謂的算計,縱然在別人眼裡他這樣是等死。

  他兩世都活得太累:「真希望下輩子不要再記起這些東西。」

  可以前為了得登大道而拿到的玄羽枝,如今卻成為沈青陽必須所背負的東西。

  他生生世世記得,生生世世都要活在這種悲痛之中。

  「不過也好,能記你記得這麼久。」

  有一片花瓣落下,又是三月桃花開的日子。

  院子裡有些冷了,沈青陽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

  沈青陽看向了房間裡的人:「這五十年,我把你藏得很好,多虧了嵐湘佩,魔尊找不到你。」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他還有些驕傲。

  不過下一秒,沈青陽又垂下了眼眸。

  因為他快死了,嵐湘佩也沒有了靈力,再也藏不住。

  沉思許久,沈青陽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第二日的時候,他帶著楚宴去了魔宮。

  在看見他的時候,傅雲蕭一時之間沒能認出他。沈青陽緩緩報出自己姓名的時候,傅雲蕭的表情才一變:「我沒去找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來還一樣東西給蘇墨垣。」

  「……什麼東西?」

  看出傅雲蕭眼底的戒備,沈青陽笑了起來。

  傅雲蕭對五十年前的事情還記憶猶新,可他卻不行了,壽歲將至以前的事情總忘。

  「對蘇墨垣很重要的東西。」

  傅雲蕭臉色微沉,藏著殺意。這五十年來是他執掌魔宮,這也讓傅雲蕭身上帶著上位者的壓迫感。

  「你以為魔宮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沈青陽原本不想告訴他,現在卻沒辦法了。

  「清寒,我要還給蘇墨垣的東西是清寒。」

  當他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傅雲蕭身上的威壓突然消失,他的眼裡染上了痛苦,逐漸滲出了細密的淚水。

  「師尊……」

  傅雲蕭身邊的魔修們還覺得驚訝,傅雲蕭是化神期,又是最有可能接下下一任魔尊之位的人,為何在聽到一個名字之後,就成了這個樣子?

  有年齡稍大些的魔修,在聽說這個名字之後,只能狠狠歎氣。

  最終傅雲蕭還是讓沈青陽去了落沉宮,還是他親自送去。

  傅雲蕭雖然很想看看楚宴一眼,可眼下比他更需要見到他的人是蘇墨垣,他只能退出了這個地方,把說話的機會留給了沈青陽和蘇墨垣二人。

  落沉宮內視線黑暗,和之前來這裡完全不同,如今的落沉宮死氣沉沉,再也不復當年仙境的美名。

  裡面根本就沒有修復過,一切還如楚宴和蘇墨垣離開魔宮那日一樣。

  落沉宮塌陷了一半,剩下另一半也是殘破不堪的模樣。

  堂堂魔尊,怎麼能住這種地方?

  「沈青陽,你竟然還沒死。」

  沈青陽朝聲音那處望去,卻因為視線的緣故看不清裡面,大約是蘇墨垣設下的防護的陣法,不想讓裡面變動一分一毫吧。

  「我來還你一樣東西。」

  「……我可不記得你欠過我什麼。」

  沈青陽心有不忍,還是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副冰棺。

  「他。」

  沈青陽感受到了蘇墨垣的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讓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這也難怪,對方化神期的修為就足以有壓迫感了。

  當蘇墨垣看到冰棺的時候,裡面總算是傳出了響動。他朝這邊一步步的走了出來,仿佛背負著無比的沉重那般。

  「我一直在尋他,五十年了。」

  面對這個曾經的情敵,沈青陽竟有些不忍:「他死之前求我,讓我別讓你見到他死的樣子。」

  哪知道蘇墨垣竟然笑了起來,抱著冰棺說:「我知道。」

  他早在五十年前,就讀懂了楚宴的意思。

  「本尊做了一個夢。」

  「夢?」

  「夢到他站在桃樹下,桃花紛紛揚揚,原本該是極美的畫面。我想伸出手去抓,可下一秒他就滿身是血的躺在了桃花樹下。他朝著我笑,跟我說……別看。」

  那正是楚宴死時候的場景,沈青陽眼底震驚,可被蘇墨垣這一刺激,又想起了當初。

  他心裡泛著疼,心臟也被撕裂成兩半。

  都過去那麼久了,也變成了老頭子,可當時的畫面太淒美,只要略略想起,都覺得心痛如絞,無法言語。

  「他還說了什麼?」

  「一直重複這幾個字罷了。」

  求你,別看。

  僅僅四個字裡,飽含了太多的情緒。

  他心中亦有不舍,卻還是努力的朝他笑著。

  沈青陽抿著唇:「清寒死的時候身上流了好多血,最後我為他檢查了身體,五臟六腑都消融了……」

  他徹底變成一個空殼,除了這身被嵐湘佩保護下來的皮肉,再無其他。

  沈青陽朝蘇墨垣望去:「我本想將他火化,可想起他的靈骨都碎了,火化之後你連骨灰都無法見到他的。」

  原本是昔日的仇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蘇墨垣卻說了句多謝。

  沈青陽還覺得驚奇,竟然能從這位高傲的魔尊口中聽到謝字。

  「東西我已經交還於你了,我也該走了。」

  沈青陽正準備跨出這個門檻,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情沒問:「我在人世待得太久,不知道各大修仙門派如何了……」

  他還沒說完,蘇墨垣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蕭存劍早在三十年前就化為靈脈的一部分,他拿自身充當鎮壓靈脈的玄羽枝太久,當年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同靈脈同化得很深了。」

  沈青陽露出震驚的表情。

  「蕭存劍竟然和靈脈同化了……」

  「雲仙宗在仙盟地位一落千丈,早已不復當年第一大宗的美名,近年來衰弱得厲害。」蘇墨垣頭疼的扶額,「你若是想瞭解得更深,再向雲蕭仔細詢問便是。」

  「……好。」

  沈青陽緩緩走出了傷痕累累的落沉宮,恍惚間聽到蘇墨垣說了一句‘我累了’。

  人老了腿腳不如以往,他縱然是有築基期修為的修士,卻和其他築基期不同,在凜冰崖待過一個月的他,身體早已經大幅度受損。

  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由的朝後面回望了一眼,才發現坍塌一半的落沉宮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沈青陽臉色大驚,蘇墨垣那句我累了原來是這個意思!

  沈青陽想動用自己的力量滅火,當眼前這火可是化神期的本命真火,如何是他這點法術能熄滅的。

  這火不僅吸引了四周的魔修,也將傅雲蕭和江淮引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

  「魔尊在裡面!快救人!」

  傅雲蕭和江淮卻不動,而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眼前燃起的大火。

  沈青陽咬牙:「你們想看著他死?」

  傅雲蕭卻說:「這些年陪在蘇墨垣身邊,我最清楚他有多累。」

  「像個空殼,也像這個倒塌了一半的落沉宮。其實蘇墨垣早已經猜到師尊的意思,他在心裡給自己下了期限,什麼時候看到師尊的屍體,就什麼時候去死。」

  沈青陽倒退一步:「什麼?那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這樣的愛是毒,深根種于心田。

  執著、愛意、思念,全都是它的養分,偏偏蘇墨垣心頭飽含這些。

  於是那些愛就肆意的生長起來,攀岩成了一顆大樹,長得密密麻麻,同時也戳破了作為心臟的天空,刺得人疼得出了血,它還在血裡盛開。

  望著那熊熊燃燒的烈火,傅雲蕭說:「你今天送師尊來的時候,是我放你進去的。害死蘇墨垣,我們兩個都有份兒。」

  沈青陽咳嗽了起來,像是要把肺都要咳出來一樣。

  傅雲蕭深深看了他一樣:「你大限將至。」

  沈青陽臉色蒼白:「我當年答應他的事,花了五十年做好。我不該送他的屍身回來,我還是沒能下狠心,害怕燒掉他。」

  傅雲蕭只靜靜的聽著沈青陽說著,並沒有動手。

  五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他早已經釋懷,就連江淮他都沒動手,更別說一個白髮蒼蒼的沈青陽了。

  「他總說不想要我還,可到最後……我欠他的東西,應該是還完了。」

  沈青陽緩緩揚起一個笑容,身體徹底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眠之中。

  傅雲蕭彎下腰查看沈青陽的脈息,問江淮:「你想救他嗎?」

  江淮眼神複雜:「若我說不想呢。」

  「……正巧,我和你想的一樣。」

  沈青陽靈骨受損,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

  想必他自己也是做好了赴的準備,所以就連倒下去的時候,也露出了笑容。

  沈青陽斷了氣,而傅雲蕭和江淮站在外面,看著蘇墨垣的本命之火將整個落沉宮燒成了灰燼。傅雲蕭走了進去,對江淮說:「你處理沈青陽,我來這邊。」

  他答應過蘇墨垣,要在他死後為他建一塊墓室。

  地點五十年前就已經選好,是那個凡塵之中的山谷。

  師尊猜得沒錯,蘇墨垣日夜出去佈陣,就是把那個地方當成了殉情之地。

  楚宴死,而他也不會獨活。

  如今五十年了,那個地方的陣法早已經被蘇墨垣佈置完善。

  他走進去的時候,果然看見周圍都已經燒成了灰燼,唯有那冰棺處的屍身完好無損。

  傅雲蕭眼底泛紅:「師尊,我很快就帶你們過去。」

  而這邊,落沉宮外。

  江淮比起五十年前已經沉穩了不少,尤其是他現在已經轉為了劍修。

  江勁秋還總以為江淮這柔弱的性子不適合劍修,卻沒想到五十年……他就成了紫霄劍派金丹期最強的人。

  從金丹初期修到金丹巔峰,劍術又十分超然,江淮從中付出了太多的努力。

  江淮時不時能想起那個站在雨中執劍之人,六壬水天劍陣,何等的威風凜凜。

  他想,自己也擁有水靈根,是不是和那個人能使出同樣的劍招?

  不過當年那朦朧的喜歡,如今已經完全轉變成了懷念。

  他對楚宴的感情很單純,尚未經過發酵,不會成為蘇墨垣那樣濃烈的愛。

  當然了,他對沈青陽的感激原本也有可能轉化為愛的,可在那之前,他就看清了沈青陽的真面目。

  多麼慶倖。

  看著腳底那具老死的屍體,江淮內心十分複雜。

  他原本以為該厭惡的,可心裡只剩下一片淡漠。

  沈青陽的屍身讓他給葬了,因為沈青陽被逐出了雲仙宗,死後連個地方也不能去。如果不帶回紫霄劍派,就得回歸塵土,什麼也不剩。

  江淮望向了落沉宮:「我還是比較想幹那邊的活兒。」

  —

  沈青陽那具身體已經徹底沒了壽數,他整個意識在一片混沌之中。

  就這樣一直睡過去該多好,永遠不要醒來。

  否則,一旦清醒過來,又是那些記憶。

  不知過去多久,他朦朧之間聽到一些聲音。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

  「快抱過來給我看看!」

  「是!」

  新生兒的眼睛還睜不開,只是聽到耳邊一系列的說話聲後。

  果然,他還記得。

  這是吃了玄羽枝的代價,生生世世的處罰。

  可真是自作自受。

  倘若這具身體也有靈根,他又要踏上修仙之路,該有多麼的可怕。

  然而幸好的是,他一出生就被抱去做了靈根測試,事情讓所有人都很意外。

  沈青陽這一世的娘是三靈根修士,而父親是雙靈根修士,可偏偏在他身上,卻全無靈根。

  所有人對他的眼神都變了,沈青陽卻在內心松了口氣。

  還好,上天待他不算太差。

  不過這一世過後呢?他就算修仙,也永遠無法跨過金丹突破元嬰時的心魔。

  仿佛詛咒一般。

  因為體力的原因,沈青陽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黑夜,何日才能止?

  永無盡頭、永世銘記。

  —

  三千年之後,修仙界更迭,已經沒人再記得這些事。

  有一群仙門弟子,偶然發現了一個大能加護過的墓室。

  「你們看這個墓室的陣法!太厲害了,看上去已經有很久的年頭了!」

  「師妹,你這樣莽莽撞撞的進來,萬一有危險呢?」

  「我對陣法也有研究,這裡面的攻擊陣法大多已經失效,不過隱蔽和防禦陣法還在。也不知是哪個天才才能設下這樣的陣法來,真是驚才絕豔!」

  當山谷中的結界被無意破壞,山谷之中的桃花和靈竹也瞬間枯敗。

  眾人不解,此處分明是大能留下的寶地,卻為何沒有寶物堆砌,反而只有桃花和靈竹。

  他們不知道的是,只因為那人平日清冷,難得說有心愛之物。沈青陽為他種過滿山的靈竹,蘇墨垣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夠,無法為楚宴種下那麼多。、

  只是,設下陣法,總能讓這些東西永恆。

  他護住了這個地方三千年。

  這個地方對於蘇墨垣來說,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三日,甜蜜而溫馨,比那些寶物更讓他覺得珍貴。

  這裡雖然是墓室,可大多都是建在外面,以山谷做為依託。

  不得不說,這裡的景色簡直太漂亮了。

  他們終於發現了中央的冰棺,只是剛才無意間打破結界的那一瞬間,裡面的人就已經化作了粉末,他們沒能看到冰棺裡的人是什麼樣子。

  「這就是那位大能最珍貴的寶物?」

  「師妹別進去!當心!」

  那女子朝冰棺望去,只看見一枚碎掉的玉佩放在他身邊。而冰棺裡只有淺藍的衣物,像是仙門的道袍一類。

  正當她看得出神的時候,後面的人跟了上來。

  「呸,我們找了這麼久,一個法寶都沒看到,什麼鬼地方!」

  女子怒目:「不是你們破壞了結界,這裡至於變成這個樣子嗎?」

  女子儼然是這裡面修為最高的人,所以當她說出這句話後,沒人敢反駁。

  她重新看向了這個地方,猜測著:「這是他的雙修道侶吧,所以這才是他最珍貴的寶物。」

  「他的雙修道侶?那這位大能的屍身呢?」

  女子指著冰棺:「沒有屍身,只有他的靈骨在裡面,和他長久作伴。」

  他們是……同葬?

  心頭升起一股酸澀之感,眼前的景色絕美,他們看得快要入迷。

  這位大能,約莫很愛他的道侶吧。

  就算死了,也要做這麼精密的佈置,和他在一起。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當他們一行人走出去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天空飄起了飛雪。

  「師兄,你看。」

  「桃花過後,竟是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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