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6章
天邊的雲被壓得極低,夜晚沒多久就降臨。一道銀色的閃電一晃而過,像是要撕裂闃黑的天空似的。
所有人都已經睡著,紀止雲從帳子裡緩緩探出了頭。
他的腿腳不方便,上次落水後就一直如此。正因為這樣,他從地上起身的時候極不方便,臉上青筋驟起,喘著粗氣。
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沒入地上鬆軟的泥土,指甲裡也染上了污泥,紀止雲卻並未叫人來幫忙。
等過了許久,紀止雲才站起身。
他的臉色重新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紀止雲深深的朝後望去,那個帳子裡的楚宴正在安眠。
然而他卻像是一個膽小鬼一樣,完全不敢靠近,就因為對方的一句話——
我不想原諒你。
分明是自己求著他,讓自己幫他的。可如今他卻想要得更多,得不到滿足。
紀止雲痛苦的收回了眼神,背影逐漸沒入到了黑暗之中。
正在此時,楚宴撩開了帳子,慢慢跟在紀止雲身後。
系統有些好奇:[紀止雲要去哪裡?]
楚宴眼神微閃:[不管去哪裡,可若說他要再一次背叛,我不相信。]
楚宴閉上雙眼,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徹底平靜。
他沒有做錯。
不能同情。
除卻自己的人生,他沒資格替別人原諒任何人。
[就算不是背叛,這麼大半夜的,紀止雲究竟想去什麼地方?]
楚宴歎了一口氣:[正因如此,才要跟去。]
對系統說完這句話之後,楚宴很快就跟了上去。
紀止雲不怎麼懂得武功,沒有注意到身後已經有人跟著他過來了。
穿過茂密的森林,此時天空終於下起了瓢潑大雨,就算有樹葉層層的遮擋,楚宴也難免淋了個透心涼。
薄薄的衣裙被打濕,寒意從腳底彌漫而起。
耳旁傳來雨水滴答在樹葉上面的聲音,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昏暗,只有閃電劃過的時候,才能偶爾將森林照亮。
楚宴跟在他身後走了好一會兒,紀止雲這才停了下來。
「紀司徒竟然有膽子赴約?」
「你有膽子找我,我自然有膽子赴約。」
楚宴連忙躲到了一顆大樹後,這個聲音讓他擰緊了眉頭。
是失蹤已久的藺文荊。
「你們這個方向,是想去周國?」
「既然你都猜出來了,何必多嘴再問我一次?想從我嘴裡套出什麼情報麼?」
藺文荊穿著黑袍,整張臉都隱藏在兜帽之中。
四周的黑暗如墨一般點染了進去,讓藺文荊看著也可怖了起來。
「我原以為燕王是個明主,哪知道這麼傻,在攻下魏國之後,還把齊國的城池還給了齊湛。」藺文荊十分不悅,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
若拿感情支配一頭猛獸,那他就不能再叫做猛獸,而是一隻匍匐在對方腳邊的寵物罷了。
見他不解,紀止雲卻輕輕的笑了起來:「以你的想法,大約永遠無法理解吧。」
藺文荊眯起眼:「……紀司徒能理解?」
「我能。」
聽到他斬釘截鐵,沒有一點猶豫的語氣,藺文荊恍然大悟的說:「我才想起來紀司徒亦是被齊湛迷得神魂顛倒,甚至為了他不惜潛伏在我身邊,春狩的事情是你透露給齊湛的吧?」
那日發現紀止雲的心思不純之後,藺文荊就做了反擊,差點把紀止雲的一隻手給廢了。
可惜被他逃了出去。
藺文荊那時就感到不妙,只是沒能想到紀止雲真的是楚宴的人。
「為了一張相似的臉而已,就要這麼為他拼命。若是葉霖還活著的話,你和燕王是不是更得搶個你死我活了?」
紀止雲眼底浮現痛苦,瞥開了眼:「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也不會再犯類似的錯。」
藺文荊那話原本是為了試探紀止雲,卻沒想到他的反應竟是這樣。
「只是一個替身,值得嗎?」
「我求著他利用我,求著他讓我留在他的身邊,值不值得還用再問?」
藺文荊臉色微微扭曲,卻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你和燕王的想法,可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紀止雲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
他直直的看向了藺文荊:「你費盡心思留下線索讓我來找你,究竟是何目的?」
藺文荊剛想要說什麼,一道閃電將整個黑夜照徹,藺文荊也注意到了那邊的樹後。
那是女子的裙擺,不小心露出了一小節,像小荷露出尖尖角。
藺文荊臉色都變了,一下子猜出了在偷聽的人是誰。
藺家之後被滿門抄斬,唯有他從齊國都城逃了出來。藺文荊甚至不明白,為何燕擎選擇的是齊湛而非他,明明有他輔佐,燕國一定會變得更強大的。
他仿佛生出了心魔,午夜夢回的時候想的竟不是燕擎,而是楚宴一而再、再而三放掉他的事情。
藺文荊心高氣傲,自然想做給燕擎看,讓他覺得自己的決定如何的愚蠢。
他一方面恨著楚宴,一方面又因為對燕擎的憤怒,而對楚宴心生出一些好感來。
自己的才能得不到重視,又被燕擎看做糟粕一樣……他若是沒記錯,這位被紀止雲和燕擎如此惦記的齊王,喜歡的人確是他。
光是這麼一想,心裡就會生出幾分快/感來。
藺文荊朝那邊喊:「倒是我大意了,竟然被大王偷聽了這麼久。」
紀止雲臉上露出錯愕,連忙望向後方,楚宴果然從那顆樹後現身。
在看見楚宴之後,藺文荊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之前說紀司徒膽大,卻沒想到大王更加膽大,竟然敢一個人跟過來。」
楚宴沒有說話,他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夏衫,因為被打濕了雨水,衣服都緊緊的貼在他的肌膚上面。
楚宴冷得微微發顫,藺文荊卻借著為數不多的光亮,看得有些驚豔。
儼然,他說喜歡燕擎那些話只是騙他的。
藺文荊這二十幾年來根本就沒喜歡過誰,自然也不知自己到底喜歡的是男子還是女子。
人人都說齊王的容貌有多精緻好看,可對於藺文荊來說,卻完全沒有感覺。
而如今看著一身女裝的楚宴,他卻第一次嘗到了把一個人看入迷是什麼滋味。
「我若不跟來,怎知你如此蠱惑先生?」楚宴沒有理他,反而朝紀止雲伸出了手,「先生,到我這裡來。」
紀止雲發怔的看向那只手,幾乎要下意識的朝楚宴走去。
而藺文荊的一句話,卻讓紀止雲停下了腳步:「紀司徒,就算你真的捨不得這個替身,想把他當做葉霖一樣喜歡和疼愛,可你就忍得了燕擎嗎?」
紀止雲的臉色泛白,儼然被藺文荊戳到了痛處。
然而藺文荊還在繼續說:「你不想讓他陪在你的身邊?燕擎對於你來說,難道就不礙眼?」
他一定要讓燕擎後悔,最好的辦法就是帶走齊湛。
藺文荊心裡打著這個算盤,自然而然的要讓紀止雲站在他這一方。
這些話讓楚宴臉色一沉:「夠了!」
他朝紀止雲望去:「先生,別聽他的。」
紀止雲低下了頭,任由那些雨水低落在自己的身上,就算楚宴這麼說,他也完全沒有動。
藺文荊笑出了聲,他總算是算准了人心,紀止雲嫉妒燕擎,怎麼可能不接受他的提議?
藺文荊看向了楚宴:「很明顯,他在死之前想獨佔你。」
楚宴根本不相信紀止雲會有第二次的背叛:「先生,你真的想如他所言,今夜和他一起將我帶走?」
面對楚宴的質問,紀止雲只是更加捏緊了手。
他沒有回答,身上那些雨水冷得他刺骨,像是一根根針一樣。原本之前就受過重傷,現在受了寒氣,只會更加的疼。
藺文荊見大勢已定,一步步的朝楚宴走去。
楚宴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看向了藺文荊:「你就那麼恨我?三番四次要殺了我?」
從最開始將他灌醉,讓一名宮人引著他去了燕擎的床上;到之後鐘樓時,他親手推他下去;再到春狩那日,藺家徹底造反,要置他於死地。
這一系列的事情,讓楚宴遲遲沒有攻略,不僅僅是因為藺文荊難以攻略的緣故,還有藺文荊本身的性格。
現在是沒有人教會他感情,可藺文荊一旦學會,被玩弄的到底是誰,可就說不一定了。
他一定會利用此事,從而實現自己想要的東西。
「前幾次是的確想殺了大王,可這次卻不是。」藺文荊朝他微笑,一步步的走到了楚宴身邊,用只有楚宴聽得到的聲音說,「我亦好奇為何燕王會對大王如此癡迷。」
楚宴臉色微變,已經猜到藺文荊想做什麼了。
他朝後倒退了一步,而藺文荊卻率先抓住了他的手腕:「方才不是還膽大麼?這會兒就想跑了?」
楚宴的心臟緊縮,那句放開還沒說出口的時候,身後的紀止雲就朝藺文荊沖了過來。
轟隆——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藺文荊放開了楚宴,緩緩朝後望去。
紀止雲受傷沾染了血,一把刀刃就生生的刺在了藺文荊的腰上。
當匕首被紀止雲拔出來的時候,鮮血瞬間就流了下去,混雜著雨水,讓周圍都充滿了血臭的氣息。
「為……」
紀止雲自嘲的說:「所有的東西你都說得對,唯獨有一點……在死之前,比起獨佔他,我寧願為他清除掉所有的障礙。」
藺文荊睜大了眼,不明白只是一個代替品而已,為何紀止雲還是花了這麼多的心思。
紀止雲握緊了匕首,又朝他一刀的刺去。
紀止雲臉上有虛弱的笑容,眼底卻有著淚花:「你不懂,比起這四年痛苦的惶惶度日,我更願意成為他的利劍,為他披荊斬棘,為他掃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