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6章
燕擎昨日沉沉的睡了一宿,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他有些不悅的抿著唇,朝外面喊道:「來人,齊王人去了何處?」
進來的自然是陳周,他彎著腰不敢抬頭:「回王上,齊王一大早就走了,說是年節將至,朝中還有許多事情得忙呢……」
陳周在心裡腹誹,這要是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為是齊王寵倖的他們王上!
現在已經日上三竿了,王上這一覺睡得可沉了。
燕擎有些疑惑的皺緊了眉頭:「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陳周看著手裡的紅梅,訕訕開口:「昨晚齊王說王上喜愛紅梅,又看見院子裡的紅梅開得正好,便……便讓奴折一段進來。」
陳周臉皺成了個包子,贈花這種事還是有些輕佻的,尤其是送給一國之君,更是於禮不合。
要不是昨晚猜測齊王是公子借屍還魂,他還真的不敢這麼辦。
燕擎一聽此言,臉色稍霽,眉頭也鬆開了些,對陳周使眼色。
陳周一直低著頭根本沒見著,自然也沒有動。
燕擎輕咳了一聲:「還愣著做什麼?」
「啊?」陳周抬起頭。
燕擎耳根微紅:「花給寡人。」
陳周:「……」王上你畫風都變了!
燕擎見他還愣著,怒瞪了他一眼:「最近做事越發蠢笨,若不是看在你從小跟著寡人,又伺候過安兒的份兒上,早就換下你了。」
陳周皺成了苦瓜臉:「王上,非奴不把花拿過來,而是這上面沾染了雪水,握在手裡刺骨的冷,總得讓這雪水化了……」
「不必。」燕擎從床上起身,從陳周手裡接過了這些梅花,然後插在了一旁的花瓶裡。
青花瓷瓶配著白雪紅梅,樣子格外的別致。
外面銀裝素裹,玉樹堆雪,寒風卻逐漸停了,難得一個晴雪天氣,陽光照在身上仿佛要將所有的寒氣都驅散。
燕擎正好看向了外面,忽而想起為葉霖屍身下葬的時候,他準備了最好的棺柏,親眼看著他是怎麼被埋入土裡的。
他在那個地方站了許久,久到新翻的土上面都積累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燕擎遵照了楚宴的要求,只是讓屍體埋在普通鄉間,並未進入燕國陵墓。
燕擎低垂著眼眸,心中總有不安之感。
這種感覺,自從他埋葬葉霖屍身以來,便一直存在。
興許是這一個多月在燕國的事情太多,他能安睡的日子也特別少。燕擎走到了那邊,拿起了一本書翻閱,原本是想等楚宴回來,卻沒想到又沉沉睡了過去。
楚宴回來時,便看見燕擎睡得正熟。
屋內燒著銀絲炭,又燃起了暖香,嫋嫋霧氣之間,真的讓這兒猶如暮春三月那般。
平日都是燕擎主動,楚宴見他睡著了,便想乘人之危,偷親他一口。
誰知自己的計畫沒能實現,他剛要親上去的時候,燕擎就醒了,還抓住了他的手腕。
燕擎顯然是真的睡著,他剛剛醒來的時候,眼神十分銳利,裡面就像是染了血的鋒利刀刃,誰也靠近不得。
直到看見楚宴的那一眼,他才將刀刃收斂進了刀鞘,逐漸平靜了下來。
「安兒?你怎麼突然湊近?」
「……我不是想湊過來,也不是看你睡得沉想偷親你,絕對沒有!」
這完全把自己的意圖暴露了。
燕擎勾起唇角,將人拉至自己的懷中:「偷親?不若正大光明,寡人坐著不動,一準兒讓你親個夠。」
楚宴:「……偷香竊玉才有意思,這麼光明正大的我才不要。」
偷香竊玉?
燕擎皮笑肉不笑:「哪裡去學來的惡習?」
楚宴小動物似的察覺到了危險:「我……年節的事情還沒忙完呢,我先走了!」
燕擎將人直接給拽了回來:「被你強吻兩次之後跑了,寡人不會在一個地方翻第三次錯誤。」
楚宴:「……」這尼瑪記仇!
楚宴忽然有點同情那些被燕擎給盯上的人了,這一準兒得整日提心吊膽的。
就憑記仇這點,他簡直明顯得不要不要的。
燕擎拉著他走到了那邊坐下,又將楚宴攬入自己懷中:「你要親,不若正大光明的來?」
他就這麼緊緊箍著自己,楚宴完全動彈不得。
欲哭無淚。
就,皮了那麼一下。
上幾次逃了,還真的是幸運。
楚宴硬著頭皮,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
雖然只是淺嘗輒止,在分開的時候,燕擎還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算被寡人逮住機會報仇了。」
楚宴:「……你就是算好了計畫好了的!」
「然也。」
楚宴瞪圓了眼,這傢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得意洋洋的說什麼然也?
楚宴覺得要讓他嘗嘗自己的厲害,拉著燕擎,強勢的吻了過去,還一個壁咚的放狠話:「別以為我不敢做什麼?」
燕擎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楚宴的氣焰在這種眼神下,莫名就虛了一半。
為什麼他還有種吃虧的感覺……不科學。
楚宴冷漠的站起身,他怎麼被燕擎激怒了,這種時候無視對方最好。
「怎麼不繼續了?」
「算了,一想到你是故意的,就不想繼續了。」
燕擎啞然,衣服都被他給揉得皺巴巴的,結果現在說這個?
不過的確是他逗了逗對方,現在做得太過,又把人給弄生氣了。
燕擎皺緊了眉頭,還想著怎麼道歉的時候,楚宴朝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活像只偷腥的貓兒。他站起身飛快的退後了一步,丟下方才的那句話竟然跑了。
燕擎:「……」可惡!
剛才才說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第三次,結果立馬就第三次了。
又被他騙過去了!
楚宴一準是為了想脫身才假裝生氣的!
燕擎頭疼的扶額。
—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年節也越來越近。
[主人……]
[怎麼了?]
[藺文荊的悔恨值上浮到了八十。]
楚宴原本還高興著,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他雖然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但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心底卻牽扯出來許多不舍來。
[比起上一個世界,主人在這個世界已經停留了很久了。]
[剩下二十,不知道多久會滿……]
[應當能撐過這個年節吧。]
聽到這句話,楚宴臉上也露出了一個笑容來。這次的攻略他已經足夠任性了,甚至算計任務來延遲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
在走之前,能和燕擎一起過個年節,也算是圓滿。
這幾日和燕擎在一起,他已經足夠開心。
楚宴沒有像前幾個世界那樣難受,反倒心情平靜了不少。
終於到了年節的時候,楚宴應付完了朝中大臣,回到這邊就看到燕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殿內光線昏暗,燕擎披了一層天青色外衣,裡面白色的裡衣被他穿得鬆鬆垮垮。這樣素雅的顏色,穿在燕擎的身上,使得他的容貌也柔和了幾分,並不再像往日那樣鋒芒四露了。
他很快走了過去:「在想什麼呢?」
「安兒……」
燕擎握緊了他的手。
楚宴微怔,再也興不起開玩笑的心思:「嗯?」
「燕國自來有習俗,歷代燕王陵墓都是從登位開始建造,到死的那一刻停工。寡人從看見你的屍身被埋於鄉間,便一直在想這件事情……若是你我二人皆死,寡人希望與你同葬。」
「我們現在都還活著呢,怎麼商量死了的事了?」楚宴無奈的笑了起來。
燕擎回過了神來:「……興許是見了那事,最近心神不寧了。」
楚宴原本就打算這麼糊弄過關的,見他的表情,忽然又心軟了下去。
他眉眼彎彎,看向燕擎:「若身體是我的,我一定會答應。」
這番話,讓燕擎的心一時感受到了溫暖,卻又想起楚宴如今的處境,轉而生出了疼痛。
這具身體不是他的。
燕擎長長的歎了口氣,將楚宴攬入自己懷裡:「別提這些了,是寡人不好。今日是年節,總算能跟你一起過。」
「嗯。」
當天晚上雪早已經停了,齊王宮中不斷燃燒著大量的煙花。
雖短暫一瞬,卻照徹天際,絢爛而開。
煙火足足要放到子時過後,這是齊國拿回城池的第一年,朝中大臣們便提倡多加慶祝一番。
楚宴自不會拒絕,反正他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也不多了。
屋子裡溫了酒,一室的淺淺酒香,在鼻尖暈染而開。
楚宴雖然酒量淺,但今日年節,他也配了燕擎飲了不少杯,整個人都微醉了。
窗戶大開著,雖然外面有冰寒之氣侵染到裡面,但能從這邊看到外面煙火,酒又暖了身,倒是不覺得怎麼冷了。
楚宴顯然是有些喝醉了,眯起眼露出笑容:「這次我特別放肆。」
燕擎還以為他在說上次跑了的事,不由的勾起嘴角:「那有沒有人告訴你,放肆就得付出代價。」
楚宴看向了他,然後笑著湊近了他,在燕擎的臉頰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你是我放肆之後的獎勵,而不是代價。」
燕擎哪能聽得楚宴對他說情話,看著他此時的醉態,喉嚨滾動了一下。
「燕、燕擎?」
「怎麼了?」
「酒好似沒了,要不讓陳周送一些進來?」
燕擎久久沒回過神來,而是一直這麼盯著他。
楚宴的臉上都帶上了酡紅,這種顏色在雪白的肌膚上更加明顯。燕擎並未碰過他,是因為他總惦記著這是齊湛的身體,心裡存著幾分彆扭。
朝思暮想,便易成疾。
患了屬於楚宴的疾。
燕擎想,興許過些年就會好些了,他也能漸漸接受。
「不喝了,再喝下去今日你就要醉死過去。」
楚宴朝他笑:「不會的,我會陪你過了年節。」
燕擎十分無奈,還說沒有,現在說話都醉醺醺的樣子了。
燕擎一面應下來,一面讓陳周不要再上酒水了。
外面吹進來一股寒風,楚宴忽然有些冷了,朝燕擎懷裡縮了過去:「好冷……」
「再過來些。」
楚宴醉酒了,腦子還不清醒。
見他沒反應,燕擎只得湊得更近,為他擋住了那些寒風:「又要看煙火,又覺得冷的人可不就是你?」
楚宴笑了起來。
他已經很困了,朝燕擎嘟囔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還未到子時。」
楚宴閉著眼,快要睡過去,卻還是堅持著:「若我那日離開了……」
燕擎抱著他的手驀然捏緊:「不會的。」
楚宴重新睜開了眼,剛好此時外面煙火燃起,響徹天際。
微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不知是外面的煙火所致,還是屋內的燭光所致。
「這具身體畢竟不是我的,我只是借由齊湛的身體……」
燕擎的心中升起幾分慌亂,楚宴這些話,就像是在跟他道別一般。
楚宴低著頭,聲音帶著顫音:「我亦不想離開。」
「那就別走!」
楚宴還想說什麼,腦內已經有聲音傳來——
[藺文荊悔恨值:100.]
[我想要提醒主人,因為這是讀取的世界,所以並沒有那三天給你停留。一旦任務完成……就必須立馬抽離。]
楚宴嘴唇泛白,不想把自己即將離開的事情告訴他。
今日,畢竟是年節。
楚宴的笑容顯得難看,深吸了一口氣:「今日別想那麼多了,看煙花吧。」
燕擎仍舊皺眉。
外面吹進來一陣風,直把裡面的燭火給吹滅。
楚宴是真的有些累了,靠在燕擎的懷裡。
這一次,他走之前並不想帶著任何難過。
「燕擎,你過來些。」
燕擎只得聽他的話,靠近了些許。
楚宴飛快的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還洋洋得意:「你上次說的,你不動任我親的,不許耍賴。」
燕擎方才的緊張卻因這個而驟然送了一口氣,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真不知是誰耍賴。」
「誰讓你認不出我來的!」
燕擎輕咳了一聲,那個時候他還覺得齊湛刻意勾引他,對齊湛忌憚得要命。
「下次我絕不會認錯你了。」
楚宴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低啞著聲音:「那,我們約好了。」
夜已經很深了,楚宴困倦至極。
「你先睡吧,若是到了子時,寡人再叫你。」
楚宴嗯了一聲,儼然是已經睡著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識在不斷的抽離這個身體。
「那我就眯一會兒,一定要叫我。」
「好。」燕擎的聲音裡充滿了繾綣的柔情。
遠處梅花開得爛漫,那抹紅色就是雪中唯一的豔色,是這幅疏淡的畫卷裡唯一的放肆之色。
不知過去多久,總算是到了子時。
燕擎看著身邊的人,輕聲喊著:「醒醒,子時一過就該開春了。」
而再次蘇醒的那個人,眼底帶著膽怯和懦弱,看見他就嚇得身體發抖,直接摔到在地上。嘴裡害怕的求饒,根本不似安兒見他的神情。
一股涼意在心頭濡染開來。
燕擎想要扶起他,可對方看自己立馬就被自己嚇哭:「燕王,你別過來……」
他的心臟宛如被刀刮了千百刀那般疼。
他永遠不知道,昨天過完了年節之後,再叫醒時,已經不是那個人了。
極樂與地獄,原來只是一線之隔。
燕擎心底泛疼,眼神驀然瞥到了那邊的花瓶。
他送他的紅梅,僅僅幾日的時間就已經凋謝殆盡,在青花瓷瓶裡,只剩下一堆枯枝而已。
燕擎最後什麼也沒有說,而是站起身,在年節這一日,消失在齊王宮中。
至此,再不踏進齊國半步。
許久之後,他矗立于燕國都城,看盡鐘樓下的燈火闌珊,恍惚間想起年節這一日——
楚宴睡過去的表情不是帶著痛苦的別離,而是幸福與滿足時。
興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的緣故,他竟不覺得這一次的訣別就是永遠不見。
如果在離開的瞬間他是笑著的,那麼,他的心也會嘗到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