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黎之清還沒從驚愕裡回過神，身體已經本能將食盒遞出去：「這個給你，還是熱的。」

　小尤川依舊望向遠處，不為所動。

　以往尤川的目光很少從黎之清身上錯開，像現在這樣對他不理也不睬還是頭一回，黎之清不免覺得新鮮好笑。

　黎之清又本能喚他兩遍，見對方總不回應，歎著氣小心將食盒丟到雪裡，萬幸沒有打翻，又讓小姑娘翻出一件舊冬衣，跟著丟過去。

　冬衣落地時袖子蓋住小尤川腳面，這下小尤川可算有反應了，他下巴沒動，單只把目光挑上去。

　黎之清和那雙奇黑無比的眼睛一對視，心臟跳動如鼓。

　錯不了錯不了，這絕對是尤川！

　旁人或許因為傳聞對這位滿臉凝霜的小男孩感到忌憚，黎之清卻覺得一臉正經的小不點尤川好玩得過分，要不是身體眼下不完全受他控制，他簡直想大笑著蹦下去使勁搓一搓對方的小臉。

　像這種不過五六歲的小娃娃，眼睛占在五官裡的比例都比較大，瞳仁不僅更亮，睫毛也更長，實在可愛。

　可惜小尤川只不冷不淡地瞥他一眼就把視線收回去，腳尖動也不動，繼續做他的小冰雕。

　黎之清心裡有些捨不得他這副雪團子的模樣，好在身體也給面子，沒有很快關窗離開，強忍住想要咳嗽的不適，輕笑道：「風打西南來，晚間怕是還有一場雪，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小丫頭本就為黎之清的臉色提心吊膽，聞言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抓住他的毛氅邊扯了扯。

　黎之清比出安撫的手勢，他看到那層布褂薄得像是窗櫺紙，還想多說幾句，然而身體底子不好，隔窗吹的這會風如同鑽進骨子裡，路邊那孩子也不是短時間裡就能勸走的，只好伸手遙遙指出，對他說：「你若是找不著地方避寒，大可沿著這個方向走，尋門前有兩尊石獅的住戶，若是不想被人看見，繞牆去東側小門，我的院子離隔牆不遠，你只要敲門，我便接你進來。」

　小姑娘一聽更急了，正要發作，黎之清已經將小窗合起，籠好手爐坐回窄榻中間，向車夫命道：「走吧。」

　除了黎之清，眾人巴不得趕緊離開，話音剛落，車軲轆就匆匆轉了起來。

　小姑娘又是檢查窗縫又是挪動暖爐，手忙腳亂間不忘抱怨：「少爺，您怎麼能把他往家裡引，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您可怎麼辦呀！」

　黎之清無奈笑道：「別聽那些子虛烏有的風言風語，他不過是個孩子，哪來那麼大的本事。況且……看他那樣子，未必就肯過去。」

　「不過去最好！」小姑娘還要再說，對上黎之清的視線，堪堪把話咽回去。

　馬車把小尤川遠遠拋在後面，黎之清心裡有些著急，依照尤川的性子，甭管年紀多大，估計真像他剛才說的，不會主動尋到家裡。

　黎之清想了想小尤川那張白嫩嫩的小臉，實在不忍，但他現在還是沒有獲得這具身體的掌控權，只能通過第一視角，眼睜睜看自己在小廝攙扶下走下馬車，進了一處在綽綽燈影中格外雅致的院落。

　直到黎之清在房內坐定，四肢百骸方才聽他使喚。

　經過路上那一遭，黎之清早就把這場夢琢磨了七七八八，他猜測是自己睡前好奇前世和尤川究竟發生過什麼，在夢裡腦補了一番。

　想通這一點，黎之清就更擔心小尤川不來找他了，好不容易做個夢，要是後面沒交集就不美了。

　可能是受他主觀影響，黎之清在夢裡的情況和現實稍有相似。

　山莊雖大，做主子的卻只有他一個人，包括馬車上的小姑娘，伺候在他身邊的下人只有兩個，等人歇下，小院裡只剩風聲，還算安靜。

　黎之清耐心留意外面的聲響，等到子時也沒聽到小門被叩響的動靜。

　黎之清不由苦笑，還有些頭疼，心想不愧是尤川，在不認識自己的情況果真一點面子都不給。

　好在這場夢沒斷在這裡，還給人些盼頭。

　等天大亮，黎之清迫不及待就要去昨天的地方找找小尤川，然而他身體不好，莊子裡人盡皆知，下人們生怕他感染風寒，又是求又是跪的，怎麼都不願讓他出門。

　最後還是小姑娘一跺腳，心不甘情不願地表示願意幫自家少爺跑腿子。

　結果這腿子一跑就是好幾天，即便夢裡日夜交接不過幾瞬，黎之清也有些焦心。

　就在他快憋不住，冒出不顧下人跪拜執意出門的想法時，院落隔牆外總算傳出微弱的幾聲。

　只是這動靜不像打門，反而像是什麼東西掉下來。

　黎之清循聲出院去看，只見宅院牆角邊散落著一些冬季常見的野果子，雪上紅紅黃黃的一小片，煞是好看。

　黎之清心裡一喜，忙把小門打開，推門出去沒有看到想見的人，倒是發現外面的雪地上留有一串間隙相同的小腳印。

　黎之清看了看那片小野果，又看了看那串小腳印，儘管被冷風吹得不大得勁，還是忍不住彎起嘴角，回到院裡把野果子一枚枚細心撿起，竟然有滿滿當當的一小捧。

　他抬頭瞧著對自己而言就有些高聳的院牆，再想像小不點尤川墊腳往裡扔果子的模樣，不由邊笑邊咳：「這真是……」

　往後幾天，黎之清還是能在小門附近發現小尤川送來的小回禮，大多是野果之類的東西，也不知他是怎麼在大雪天裡的山上找到的。

　黎之清試過守株待兔，可惜小尤川來的時間總不固定，家裡下人又把他當瓷人對待，黎之清不能長時間待在室外，自然一次都沒把「兔子」等到。

　黎之清等的時候擔心夢會突然結束，還挺忐忑。

　難得有一日風停雪住，天氣晴好，黎之清便命人在門邊擺置茶爐小座，揣著兩小只熱烘烘的手爐坐在陽光下候著「兔子」送上門。

　就算下人不像以往那樣催，黎之清在夢裡也搞不清自己到底等了多久，直到一隻不知是死是活的彩毛野雞從牆頭落下，黎之清才反應過來是小不點來了。

　他顧不上對這次的回禮心生感慨，起身就把事先開過鎖栓的門推開，果不其然看到小尤川一臉冷冰冰地站在外面，手裡還拎著一串沒來得及丟進去的野生菌子，顯然是給他燉雞準備的。

　尤川在夢裡不過是一個普通小孩，自然不能像現實那樣提前發現莊子裡那位神清骨秀的小公子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後邊。

　他見黎之清出來，眼底現出一道驚訝，第一次在黎之清面前露出接近正常孩童的神情。

　由於將才動作太急，黎之清胸口有些發喘，他緩了口氣才笑著試探向小尤川走去：「可算把你抓住了。」

　黎之清邁步謹慎，小尤川似乎沒對他的靠近產生抵抗，原地站著不動，只拿那雙黑眼睛看他。

　和小上好幾號的尤川近距離接觸，黎之清心裡險些樂出花來，他從袖中摸出多備的那只手爐，彎腰遞出去。

　小尤川沒看手爐，還是看他。

　黎之清正怕對方拒絕，小尤川反把抓著菌子的手沖他一伸，配上那張正色莊容的臉，活像在給黎之清打賞。

　黎之清趕緊抿嘴，忍住了笑，他拿過菌子，把手爐往小尤川身前更近地遞過去。

　小尤川神情已經恢復，他看出黎之清滿眼期待，垂眼把手爐看了幾秒，又抬眼看看黎之清，這才慢吞吞地伸手接下。

　顯然是原本不想要，但是一看黎之清這般神態，不忍讓他失望，只好違心收下了。

　黎之清在夢裡的年紀是尤川的兩倍，他萬萬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被對方哄著，實在哭笑不得。

　「等等。」眼見著小尤川作勢要走，黎之清忙喚住他。

　小尤川用兩手捧住手爐，頓下動作。

　黎之清保持躬身的姿勢，和他視線幾近相平：「你給我送了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吃不完，你留下來陪我，怎麼樣？」

　說著他加深笑意， 眼中仍是期待。

　甭管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裡，尤川永遠沒法從他這套裡逃出去。

　小尤川像是猶豫了一下， 沉默點頭。

　這模樣倒是和現實裡的尤川極為相似。

　黎之清笑得更窩心了， 得寸進尺地向他伸出右手。

　小尤川這下是真猶豫了， 所幸沒有轉身離開。

　黎之清熟知他脾性，耐心等著，笑意不減， 眼底期待更甚。

　兩人在雪地上僵持片刻，最後以小不點尤川的退步告終。

　黎之清看他把那只又白又嫩的小手遞進掌心， 不禁笑出兩聲。

　如果說現實裡的大號尤川是一隻始終忠心耿耿的大犬， 那夢裡的小號尤川更像是一頭正要被人馴服的狼崽。

　黎之清心裡不由暗想， 如果他在夢裡把這只狼崽養熟了， 是不是就可以放肆去揉那張討人喜歡的小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