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好看的手
此時,江無潮的劍氣凝聚而成三道劍陣,一道困住了了「沖冤」的脖子,另外兩道困住了「沖冤」的手腳。
江無潮手握鳴瀾劍,向後一退,「沖冤」齜牙咧嘴,一個踉蹌被江無潮拖拽了過去。
邪靈在王大勇的身體裡似乎十分痛苦,扭曲掙扎起來。
江無潮手腕一轉,又是一個劍陣,如同水的波紋四散開來,大浪拍岸的聲音響起,震得路小蟬的耳朵都要聾了,一陣天旋地轉。
而那「沖冤」則被最後那道劍陣沖潰,江無潮飛劍而去,劍身穿透了王大勇的身體,將一團邪靈狠狠釘在了酒肆的牆壁上,接著便沿著劍身消失不見了。
路小蟬還是暈暈乎乎的,他低著頭,把之前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耳朵裡嗡嗡作響,到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我早就對你說了,這個熱鬧看到後面,你會後悔。」舒無隙的聲音響起。
路小蟬捂著耳朵,但腦海之中大浪拍岸的聲音延綿不斷。
王大勇的屍身落在地上,只見他眥目爆珠,臉上都是淤泥,像是從泥土裡爬出來的一般。
鄉親們遠遠地看著,都不敢靠近。
江無潮收劍入鞘,低下頭來歎了一口氣。
「諸位鄉親,這屠夫也是被人謀害。現邪靈已離體,還望諸位念在同鄉之情,將他好好安葬了吧。」
忽然之間,鄉親們全都圍了上來,又是下跪,又是磕頭。
「原來這位才是真的仙君!」
「多謝仙君為我們驅邪伏魔!」
就在大家叩謝江無潮的時候,有人發現那個假仙君正偷偷擠出人群,意圖逃跑。
「神棍要跑了!」
「想跑!要不是你出餿主意壞了我們鹿蜀鎮的……風水!怎麼會有邪靈進來!」
鄉民們鬧不清楚御邪咒是什麼,就直接把它當做風水了。
「揍死他!」
「還騙吃騙喝那麼多天!」
江無潮好不容易制止了村民們對假仙君施暴,再一轉身,就發現坐在屋脊上的路小蟬和那個年輕公子不見了。
路小蟬握著竹枝,一路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跟著舒無隙回到客棧,立刻就倒在了榻上。
「好難過啊……這是怎麼回事啊……」
「那是因為江無潮的鳴瀾劍所借之勢,是聲音。而你的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受到的影響自然比尋常人要嚴重。」
「所借之勢……那是什麼?」
「無論是修為千年的仙也好,手持神兵利器也罷,一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世間邪靈皆以慾念為食,吸食的邪念越多越深,就越強大。與之相反,仙門劍宗就講求天地共感,借世間萬物的靈氣,來祛邪化煞。這就叫做借勢。」
「哦……你剛才……剛才說江無潮的師父……凌念梧的境界只是『借勢』?還有比那厲害的?江無潮又是什麼境界?」
雖然耳朵裡海浪聲不絕,但每次舒無隙只要一說話,路小蟬就覺得像和風入幽谷,耳朵裡就舒服安寧起來了。
「修行最初,自然是要結丹。如果沒有丹元,就無處蓄真靈。」
「嗯,然後呢?」路小蟬伸手想要拽舒無隙的袖子,舒無隙依舊避開了。
他只要一停下來不說話,路小蟬就難受得不得了。
「接下來,就是『入勢』。在這個境界,修真者與世間萬物共情共感,學會與世間生靈建立聯繫,找到自己最擅長借用的精元。這就是江無潮現在的境界。」
「哦哦,他擅長借用聲音?」
「嗯。」
舒無隙又不說話了,路小蟬氣得蹬了被子。
你多說幾個字,是會死嗎?
天天就知道「嗯」、「嗯」、「嗯」,又不是上茅房!
「嗯」什麼「嗯」!
舒無隙不緊不慢地拎著被子向上,給路小蟬又蓋起來了。
眼見著路小蟬又要蹬被子,舒無隙卻隔著被子一把扣住了他的腳踝。
他的力氣似乎不大,可就是穩穩地讓路小蟬的腿再也動不了了。
「在江無潮的這一重境界裡,他只擅長借用聲音。那麼他結出的劍陣,威力也有限。」
舒無隙很有耐心地解釋著,他的聲音輕緩延綿,卻又帶著一種特有的靈氣,沿著路小蟬的千思百慮蔓延進了他的心房。
「哦哦,那麼之後呢?」
「之後便是真正的『借勢』,這一重境界山川湖泊,皆可入陣。劍陣威力,宏可至鯤鵬,微則肉眼難以辨識。」
所以這一重境界在於調度。
「這是各派掌門的境界嗎?」
「嗯。執梧山莊的凌念梧,在六百年前就已經擅長借勢了。可之後又過了七百年,他竟然還沒有進入『大勢』。」
「那是什麼?」
「借三千世界之精魂,攜天下劍氣入陣。」
路小蟬指尖顫了一下:「這就是所謂『大勢所趨,不可逆轉』?」
「差不多吧。」舒無隙隔著被子輕輕摁著路小蟬的腳踝。
路小蟬故意去踹他,在床上一會兒翻身,一會兒去招惹舒無隙,終於惹得舒無隙一手扣著路小蟬的腰,另一手握住他的腳踝,他的頭髮落下來,路小蟬將他的味道聞得更清楚了,於是瞇著眼睛笑了。
「這好厲害啊!天下有誰能有這一重境界嗎?」
「自然是有的。」
舒無隙的聲音裡完全聽不出來他正摁著路小蟬,又或者被路小蟬動來動去磨掉了耐性,相反他扣著路小蟬的力度恰到好處,既讓他動憚不得,又不覺得完全沒了自由。
「比如呢?」
「南離境天的劍宗塵謬,她的暮晚劍可借日月精魂。」
「還有呢?」
「西淵境天的劍宗澔伏,他的重梟劍可借山川地脈魂靈。」
「好厲害呢!其他的劍宗呢?」
「一千三百年前的無意境天之戰,東墟和北冥的劍宗隕落,後繼無人。」
「這樣啊……」路小蟬歎了口氣,「那麼無意境天呢?無意境天的劍宗我知道,他叫泱蒼!意思是『泱泱三千世,蒼生為己念』,對不對?」
舒無隙的手指忽然扣緊了被子,路小蟬的骨頭差一點都被他捏斷。
「啊呀!好疼!」
舒無隙立刻鬆了手。
「……你還記得他?」
他的聲音裡一直沒有什麼情緒,只有這一刻,彷彿有了人的感情。
一種期待從喉間溢出,卻又不得不緊緊收著,讓人聽見了莫名心疼起來。
「收養我的老乞丐跟我說過啊。我又沒見過泱蒼,也沒聽過他說話,不存在『記得不記得』。」
那一刻,路小蟬只覺得星星之火似要照亮黑暗,但卻瞬間黯淡熄滅了。
只留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黑暗。
「各方劍宗,是不是就是修真的極限了?」
「還有最後一重境界——去勢。」
「去勢?就是不再借天地萬物靈性的意思嗎?」
「對,憑空造物,是為真神。沒有人可以達到這個境界。」
「哦。」
「現在你可以睡了嗎?」
「我耳朵裡難受……要不然你唱首歌給我聽?我聽著聽著也許就睡著了?」
路小蟬隔著被子,去碰舒無隙。
舒無隙就像被燙到一樣,要避開,卻沒有避開。
路小蟬樂了,原來除了吹氣,還能這樣碰你啊!
他撞了膽子,隔著被子,反過來扣住了舒無隙的手。
之前舒無隙的呼吸平緩從容,但是此刻路小蟬卻聽不見半點他的呼吸聲了。
「無隙哥哥,原來你的手腕是這樣的。」
路小蟬的手指圈起,還好這個時節的被子很薄,路小蟬能夠感覺到舒無隙腕骨的弧度。
「無隙哥哥,你的雙手是不是就撐在我的身邊?」
路小蟬側過臉來問。
「……是的。」舒無隙的聲音有些緊,還有些燙,好像一旦他的氣息碰到了路小蟬,就會成為燎原大火。
「真好,就像抱著我一樣。」路小蟬小心地挪動著自己的手指,彷彿伸進了舒無隙的指縫裡。
「小蟬,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如果沒有的話,就睡……」
「我有!你的手指是不是長長的,很溫潤,很好看?」路小蟬問。
「我……不知道對你而言什麼樣的手,算好看。」
這是第一次,舒無隙的回答不在肯定。
但路小蟬卻喜歡他猶豫的聲音。
「那你記住,你的手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看的手。因為它會給我蓋被子,會保護我。」
路小蟬瞇著眼睛笑,他相信舒無隙不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醜,分不清富可敵國和一貧如洗的區別,但此刻他一定明白自己感激他,也珍惜他為他做的一切。
良久,舒無隙沒有回話,只是任由路小蟬隔著被子扣著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路小蟬:嘴巴甜起來,才有人給我飯吃,給我蓋被,為我赴湯蹈火!
胖瓜:得了吧,就你那兩把刷子,也只有沒見過世面的舒無隙會找你的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