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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鬱蔥蔥的樹冠灑下一片陰影,斑駁的陽光從枝葉間投射下來,微小的光斑在風拂過時頗為活潑地躍動著,躍入何子圍的眼底。
這棵高大的古樹位於學校情人林的中間位置,何子圍此刻就站在樹下。剛上大學時他曾經無數次想像過以後約人一起來情人林做一些與地名相符的事,但這些美好的憧憬裡,沒有哪一次是和唐周一起,在傳說中的姻緣樹下練英語。
其實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畢竟很少有人晌午來情人林,空氣清新含氧量高,正是練口語的好去處。老實講,唐周邀請他來此處指正英語發音時,何子圍是非常吃驚的。聽著耳畔響起的鄉村英語,他還是覺得自己處在一個頗為真實的荒誕劇中。
說是鄉村英語其實有些太誇張,唐周只是發音不夠標準,發聲技巧也有些生澀,卻沒有夾雜明顯的鄉音。但比起何子圍這種裸考六級六百二,複習全靠看美劇的人來說,確實能算得上村了。
唐周唸著唸著就停了下來,上天入地的形象崩裂,有點兒缺點暴露人前的窘迫,無奈地出聲:「噯我說,你別笑了。」
何子圍低著頭抖著肩膀,忍笑忍得說不出話來。
「還能不能行了?」唐周有些惱羞成怒,半晌沒憋住自己也笑了起來,「你再這樣我要親你了。」
「別,別我不笑了——噗」何子圍努力克制了一下,臉繃得很板正,幾秒後還是功虧一簣。唐周掐著人下巴抬起臉來,就見何子圍眼睛濕漉漉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何子圍老師,現在是教學時間,咱有點兒師德成不?」唐周湊過去在人臉蛋上親了一口,壓低聲音威脅:「還是,你特希望我親你?」
「我沒有。」何子圍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唐周覺得這人害羞起來稀罕得不行,趁著四下無人的空檔在公眾場合把人抱著按在樹上親了好一陣。
何子圍一個勁推壓他身前的人,使出一記撩陰腿才掙脫開。唐周躲過來自下方的暗襲,無比正經地開口:「開始吧,該學習了。」何子圍簡直要被這人的無恥氣得耳朵都紅了。
「這個發音主要靠口型和舌位,你的口型沒有太大問題,主要是舌位,尤其是『l』的舌位,一要頂在上齒的中間。鼻腔爆破音對你來說難度有點兒大,先忽略。這個『th』發音有個小技巧……」何子圍努力趕走腦內雜七雜八的想法,教學起來非常嚴肅專注,「關於連音和連讀的問題,前輔後元,一定要連……」
剛開始練習唐周發音還有點放不開,但兩遍過後就自在起來。何子圍開啟了一對一跟讀模式,幾遍下來卓有成效,起碼語調和斷句節奏問題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重點還是仔細糾音。
兩人罵過架上過床,卻很少有真正意義上一起學習的時候。唐周難得求他幫一次忙,何子圍可真覺得自己牛逼壞了,教得格外認真細緻,而唐周在何子圍針對性速成方案中也是進步飛速。何老師非常滿意,簡直想給他頒發一個最佳學員獎。
教學漸漸接近尾聲,何子圍看了看唐周準備的練習素材,還是沒忍住好奇:「你這是要面試啊?」何子圍自打第一次實習後就不想再下廠,校秋招的時候面了家國內企業的技術部,已經簽了三方協議,以後初步估計是朝五晚九坐辦公室畫圖。憑他對唐周的瞭解,這人應該是一早就計畫好以後考工程師的。
「嗯。自己投的簡歷。」唐周看著他笑了笑,「跨國公司分部,成了回頭謝謝你。」
「好啊我等著。」跨國公司福利是比國企好一點,唐周選擇有變也在意料之中,何子圍訕訕笑起來:「之前校招你沒簽以為你沒想好,現在是準備回家了?」
唐周頓了一下,思索了一會兒,半晌道:「先看看情況吧,面完了再說。」
這種反應在何子圍看來更像是默認,他心中一邊長舒一口氣想著果然如此,一邊又不免有些失落。
何子圍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唐周正在寢室收拾行李,這人這幾天在整理之前獨立設計的小程序和實習參與過的小項目,顯然是對此次面試十分重視。現實來得這樣迅速,離畢業只有一個多月了,大家都準備各奔東西,距離感在每個人心中劃出一道天塹。
何子圍拿去手機去了樓道盡頭的窗戶邊,今天傍晚的風有些喧囂,把他額前略長的碎髮吹得飄飄搖搖,何子圍閉了閉眼接通了電話:「媽。」
那端的聲音還是親切溫柔,關心了他近來的身體狀況,錢夠不夠花,末尾還是那一句「什麼時候找個女朋友」,這樣千篇一律的對話持續了兩三年。
「媽,我才二十二。」樓道裡燈是壞的,剛才出來的時候寢室門沒有關死,縫隙裡透出的光照亮一隅,在地面上打下窄窄的亮塊,和週遭的黑暗截然不同。有那麼一瞬間何子圍想說出一切,我和一個男孩子做了,他人不太好,我喜歡上他了。但他什麼都沒有講,兩個男生不應該發展出什麼後續,更何況他和唐周根本沒有開始。
掛斷電話後,何子圍在寢室門口站了一會兒,溫暖的光打在他身上,又好像穿透他照在別的地方。推門進去時寢室三人有說有笑,唐周已經收拾好了,男生也沒什麼東西,就一個黑色的雙肩背包立在床腳。
「明天早上走啊?」何子圍禮貌地問候一句。
「早上五點,」唐周眯著眼對他笑,「給你們帶禮物,等我回來。」
室友圍著唐周起鬨,何子圍也跟著笑。等唐周回來,這種混亂的關係就可以結束了吧。
何子圍承認自己很懦弱,不敢告訴任何人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甚至不敢告訴唐周本人。
他忽然覺得很累,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過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