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葡萄

　　瑞亞是被鹹澀的海水嗆醒的。

　　睜開眼睛，眼皮沉重，摸了摸眼瞼，全是雪白的鹽粒子。

　　深藍海水伴著雪白浪花簇擁著她，她手腳不聽使喚，只能勉強抓著跳傘布，順著浪潮的力量，泅泳。

　　五臟六腑傳來痛感，很明顯是重力加速度降落後大海給予的報應，瑞亞幹嘔了幾聲，覺得吐不出血也嘔不出食物，眼前發花，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身體撞到了固體。

　　腥氣的浪花子拍了她一臉，她整個人死狗一樣的趴在岸邊。

　　果然建模者手下留情了，女生閉上眼睛五心朝天，癱在潮濕的泥土上，笑了起來。

　　頭頂上陽光熹微，空氣中的水汽似乎能化開睫毛上的鹽霜，瑞亞覺得自己恢復了一些力氣，勉強爬起來，踉蹌兩步，打開傳訊器，開啟飛訊定位——

　　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理什麼氣候，海洋周圍的鹽地竟然還有這麼肥厚的土地。

　　瑞亞磨了一把臉上的鹽霜，覺得有點摸不清建模者的意圖，很快傳訊器的滴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螢幕上sos圖示閃動著醒目的紅色，瑞亞看了看方位，緊緊身上的包裹，朝著西嶺雪求救的方向走去。

　　….

　　….

　　西嶺雪正被跳傘布掛在一棵雲杉上，慘叫掙紮。

　　尤可捂著肋骨站在樹下，笑得喘不上來氣。

　　瑞亞來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瑞亞：“…”

　　瑞亞低咳一聲，“這雲杉樹不錯。”

　　西嶺雪：“…”

　　我呸！

　　雪學姐悲憤的朝下吐了一口唾沫，被瑞亞靈敏閃過。

　　尤可聽言，笑得更厲害了，拉扯到了腹部的傷口，痛的他哎呦哎呦的捯氣。

　　瑞亞上前關切道：“學長受傷了？”作勢就要伸手拉開他的衣服看一看。

　　尤可臉色一僵，趕緊躲開瑞亞的手，嘴唇不太利索道：“沒大事兒，學妹你別看了。”

　　瑞亞有點不可思議的望著尤可，沒忍住笑了起來：“學長你是在在害羞嗎？”

　　尤可：“…”

　　尤可慌忙擺手：“瑞亞學妹你說什麼？”

　　瑞亞眼明手快，趁著他慌亂抬手，刺啦一聲拉開了他的衣服。

　　尤可：“…”

　　果不其然，一大片烏青色帶著血點出現在男生左側腰身，勁瘦的身材隨著呼吸起伏肋骨凸顯。

　　很明顯是猛烈撞擊導致的皮肉傷。

　　瑞亞認真看了看，道：“問題確實不大。”拍拍學長的腰，將他的衣服拉上。

　　尤可：“…”

　　尤可面紅耳赤，不自在的別開頭。

　　頭頂上，西嶺雪呸了一口：“臥槽你倆個狗男女，理理我這個危重人士行不行！樹上蕩秋千一點都不好玩啊！”

　　…

　　…

　　等到三個人再次手腳齊全的盤坐在地上商量時，傳訊器上的時間已經顯示為[101：10：19]了。

　　距離校典開始已然過去了近一天的時間。

　　雲杉林看起來蔥蘢茂密，實際上縱深長度很一般，倒是一道隔開了海岸和平原的奇妙分割線。

　　瑞亞點了點自己包裹裡的東西，開口道：“東西都還在吧？”

　　尤可點頭，西嶺雪自得一笑：“我一個機械系，丟什麼也不能丟槍啊。”

　　瑞亞正打算調侃她，卻被三人同時響起來的傳訊器吸引走了目光：

　　[歡迎瑞亞同學進入校典主本第二層[農耕文明]，本層及以上目前總人數，289人]

　　[本層時間限制48小時，以接收到此條資訊為起點，滿48小時後，存活者自動進入第三層]

　　[請尋找最近的作物樂園，進行攻防戰，守護作物，並獲得更高積分]

　　[特別提醒，於第二層被擊殺者積分將會獻出百分之五十，給予擊殺者。]

　　[請各位好自為之。]

　　[目前瑞亞同學積分42分，全境排名238名，請再接再厲]

　　瑞亞：“…”

　　西嶺雪：“…”

　　尤可：“…”

　　積分轉嫁百分之五十？

　　嗯，這很打劫。

　　瑞亞心中咂嘴。

　　尤可拍拍腦門，道：“看來我們要成了活靶子了。”

　　西嶺雪腦袋有點懵，問道：“這話怎麼說？”

　　“你想啊，傳訊器說二層三層一共才小三百人，還加上大五，我們肯定算得上最早到達二層的一批大三大四，”

　　男生做了一個左手斬擊右手的動作，乾脆俐落：

　　“咱們仨一個進前二百的都沒有，對上最早殺進來累計積分的前二百，和武裝齊全的大五生。”

　　“不是靶子是什麼？”

　　瑞亞看著自己238的排名，笑了一聲，尤可疑道：

　　“學妹覺得我說的沒道理嗎？”

　　瑞亞摸摸鼻樑，結成白霜的眼睫毛看起來有種怪異的脆弱感：

　　“有道理，肯定有道理，但是我覺得，與其說我們這種掛尾的擔心，他們高分的應該更擔心才對。”

　　“畢竟，擊殺一個高分，積分就會轉移50%啊。”

　　瑞亞轉頭從包裹裡翻出一卷紗布，擦了擦自己後腰的傷，道：

　　“比方說，斃了我，就能一下子多得21分。”

　　“那些五六十分的，宰一個，頂第一層宰30個。”

　　女生平淡道，口吻之淡漠忽然讓人以為她在殺豬。

　　“…”

　　尤可被她這兇狠的語氣震驚到了。

　　西嶺雪怪笑一聲，給了瑞亞一個擁抱，大盛讚美：“學妹，我要是個男生我肯定就追你了。”

　　尤可：“…”

　　這話聽的怪尷尬的。

　　三人商量一番後，順著雲杉林往裡面走。

　　林子裡悄無聲息，靜的人毛骨悚然，連飛鳥撲翅的聲音都沒有。

　　只有濃郁的白霧，幾乎要淹沒雲杉高飽和度的墨綠色。

　　這片土地地勢並不複雜，平坦的很，除了纏繞在林間的濃霧讓人視線受阻，很是困擾外，其他幾乎就是景觀林一樣，一絲危險都沒有。

　　尤可一手掛槍，撥了撥臉前的濃霧，乳白色的霧弄得他頭髮濕淋淋的，不勝其擾。

　　“煩死了這東西。”

　　西嶺雪壓低聲音道，拉開了槍栓，“也不知道這建模者做什麼妖。”

　　瑞亞和其餘兩人保持著三角陣型，攻守兼備，腳掌無聲的踩在濕潤的土壤上，補充道:“而且，這霧越來越濃了。”

　　尤可點頭表示認同，不待他再說什麼，只聽那邊西嶺雪哎呦一聲，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人形一矮，撲倒在地。

　　兩人趕緊走上去想要扶起她，同樣覺得腳下一勒，撲嗵嗵摔倒一片。

　　啪唧。

　　瑞亞覺得自己的腦袋磕在了什麼滑溜溜有彈性的東西上，撞得她眼冒金星，淚水都流出來了。

　　睜開眼一看，只見一顆籃球大小的紫色球體萌萌噠的呆在她眼前，上面還有著稀薄的白霜。

　　籃球：我超乖噠。

　　瑞亞：“…”

　　她忍了忍，沒忍住，用手指戳了戳這顆‘籃球‘。

　　半軟不硬的。

　　尤可比較倒楣，鐵頭功一下子錘破了籃球，撲濺出來的汁水濕了一身，一股濃鬱的果香味

　　彌漫開來。

　　西嶺雪撈了一把爛籃球裸漏出來的果肉，嘗了嘗，瞪大了眼睛：

　　“葡萄！”

　　瑞亞：“…”

　　你見過籃球那麼大的葡萄嗎？

　　我見到了。

　　今天真算是開了眼了。

　　就算是末世之後，物種變異那麼可怕，也沒見過比籃球還大的葡萄啊！

　　尤可愣愣的指著前方，“你們看。”

　　瑞亞抬起頭，只見白霧中小山一般的輪廓若隱若現，黑紫色的顆子粒粒飽滿，統統都是籃球大小的葡萄粒，密密匝匝果香飄十里，看的人瞠目結舌，下方接觸土壤處蜿蜒著幾十米長的翠綠色藤蔓，如潛伏在白霧中的巨蟒。

　　“…”

　　三個人被驚呆了。

　　西嶺雪咋舌：“這這這，這根本就是一座山啊！ ”

　　瑞亞吹了聲口哨：“果然是作物樂園，果然是滿地食物是天堂，張透學長誠不欺我。”

　　尤可眼角一抽：“這建模者腦殼裡有泡吧。”

　　一串葡萄，這麼大的面積，一個小隊撐死了小十個人，能守得住個屁！

　　這裡還有好幾串！

　　這認知讓大四機甲生哭笑不得。

　　[恭喜瑞亞同學發現一處作物，請小心看護。] 瑞亞看著傳訊器的提醒，覺得現場十分尷尬。

　　一處，這叫一處？

　　這分明是一座山好不。

　　西嶺雪拍拍自己肩上的槍，有點感傷的感歎：“守？守個屁啊，我們小組就三個人，能守住什麼？”

　　尤可皺了皺眉頭，語氣帶著點猶疑，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不太明晰：

　　“但是我們因為大五的情報，而錯過了一層的食物供給，現在如果守不住這些葡萄的話，我怕我們接下來四天的食物…不對——哪裡不對，”

　　男生撓了撓頭發，栗色的頭髮被他撓成了雞窩：

　　“看目前這形勢，是分分明明守不住的。”

　　他皺眉，漂亮的眉形結了一個疙瘩：

　　“總覺得大五生是在引導我們做什麼….“

　　“…“

　　瑞亞沒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紗布纏上自己的腰，被燃燒金屬砸中的傷處開始滲血滲液，紗布浸潤後蟄的生疼，女生心中喟歎這大五生的模擬還原真是到位——

　　明知道這建模山裡面都是假的，明知道自己沒有真的受傷。

　　但這痛感卻讓人不得不相信。

　　還有前不久的高空跳傘。

　　那臨危奪命的感覺，如同冰冷的刀鋒貼著脊椎皮膚跳舞。

　　將自己甩出飛船的那一刻，瑞亞竟恍惚有一秒，起了英勇就義不成功便成仁的心。

　　雖然只有一秒。

　　在狂風中墜落，她完全想不起來這只是一次校典，年年都會有的校典。

　　平凡而不凡。

　　場景太過於逼真，竟做得到逼迫理智後退，讓位與感情和感官——

　　落入海水那一刻，瑞亞打從心眼裡，被建模師這個職業征服了。

　　煥然一個新世界，握在自己手中的奇妙感覺。

　　尤可的話猶在耳邊，瑞亞對於大五半暗不明的引導，有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想法。

　　“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指望我們守什麼東西。“

　　瑞亞笑了起來，蹲身拍了拍腳邊的葡萄，濃霧中，葡萄表面也濕淋淋的，她摘下一顆掂量了一番，”夠分量的，一顆就夠我們吃一天多了。“

　　尤可一怔，神色出現了一點明悟：“你是指….“

　　瑞亞眨眨眼，尤可一秒鐘從其中看到了鼓勵，他莫名覺得心中一暖，接著道：

　　“大五生發佈的所謂的守護作物的目標，是空話？”

　　瑞亞沒直接回答，反倒是轉過頭來看著濃霧，水汽越來越重了，這建模山中分不清晝夜日月，只覺得身軀疲憊。

　　葡萄撲塔塔的趴了一地，若是以占地面積為邊界線來計算防禦力量的話，這幾串大葡萄，怕是要三十個人。

　　“是不是空話我不知道。“

　　“也許他們確實指望看一場天才綻放光芒的戰鬥，以少勝多。“

　　“但那成功概率太低了，我沒興趣。“

　　“為什麼明知道守不住還要去守呢？”瑞亞低聲道，“其餘這樣，不如搶人頭來的划算。”

　　“反正，最後總榜排名，是看積分不是看你葡萄挖出來了幾顆。”

　　西嶺雪猛一擊掌，“聰明啊！”

　　“而且，如果放棄掉防守的話，我們就會更加靈活，去打別人家的葡萄的話，就變成別人在明我在暗啦！”

　　這麼一想，大四機械系簡直想要跳舞。

　　尤可面色也是一喜，但很快沉靜下來，道：“不可取，我們還有四天的時間要呆在建模山，這二層的食物，我們不能全部放棄。”

　　西嶺雪脾氣確實暴，但也不是傻的，她眉頭一動點頭，“尤可說的沒錯，我們確實不能瀟灑的說走就走。”

　　瑞亞倒是像個心大的，手指頭揪著葡萄的藤頭，開始撥起皮子來，“反正我們四天最多需要十幾顆葡萄，摘下來之後，其餘這麼多，都是沒有意義的。”

　　“大不了，我們摘掉十幾個，埋地裡或者帶走都行啊。”

　　沒幾秒，葡萄皮被她剝開了一片，露出來裡面嫩黃色的果肉，香味誘人，“喏，吃嗎？”

　　尤可：“…”

　　西嶺雪：“…”

　　這學妹心真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