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執念

　　南七隊所在的神魔星星帶晝夜規律顛倒，和星海圖書館所在星雲差異巨大，星海後臺所說的‘搶手火爆夜班’在南七隊這裡，根本就是大清早。

　　八隊九隊都還在休息，七隊隊員們揉著淺淺的黑眼圈，聚在‘深溝地府’的小平原上，興奮的嗷嗷叫。

　　“隊長隊長！申請一百五十億人了！”

　　“放屁！你那網速不行！分明是一百六十億了！”

　　“哈哈哈哈，我看到一幫子人在星海首頁刷咱們神魔星的圖片…就是那片墨色巨龍壁啊！”

　　天河軍的副隊赫爾德大清早出來起個夜找點水喝，端著水杯往回走的路上就看到七隊半夜不睡，滿場嗷嗷叫跳大神。

　　城建南七隊的瑞隊長還站在一旁捧著光腦涼涼看著，也不阻攔。

　　赫爾德：“…”

　　赫爾德抬頭看看天色，灰暗的濛濛白，白色的恒星完全升起來還有小半個小時。

　　南七隊發什麼神經？

　　“…”瑞亞抬頭看到赫爾德一張銀色面甲臉，不知為何她看出了幾分無語：

　　“早啊，赫爾德副隊長。”

　　赫爾德點頭，表示：“瑞隊叫我赫爾德就好。”

　　瑞亞收起給琪茗雅編寫的短消息，心知死黨應該還沒有起床，應下赫爾德的要求：

　　“你也是，赫爾德，稱呼我瑞亞就好。”

　　神魔星是一顆總容量100億的新大星，超載的人口容量應該可以達到一百五十億左右，然而，在星海首頁移民招標視窗開放的三個小時內，申報人數已經突破了四百億人——

　　要知道，總容量的10億的中型星，申報人口四十億，值得驚歎。

　　但是總容量100億的超大型星球，申報人口四百億，就不單單是驚歎這麼簡單了。

　　四十和四百之間的差距，不是簡簡單單的倍數關係。

　　瑞亞和赫爾德閒談，一面聽著坑裡面隊員們時不時監測申請人口數量的變化，天色逐漸過渡到了淡白色，恒星緩緩升起，穿破黑紅色的雲浪，透出萬丈銀光。

　　神魔星遠處的地平線在恒星光芒照耀下，呈現出朦朧的灰紅色，瑞亞看著這道線，感歎道：

　　“赫爾德應該在三河總部呆的時間長些，對吧。”

　　赫爾德不明所以，誠實點頭。

　　“…其實，我以為夏蟲的八號大星沒那麼容易審批下來的。”

　　瑞亞口吻有些遲緩，沒有打出她標誌性的‘語言直球’。

　　赫爾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機械臂，沉聲問道：

　　“何以見得？”

　　瑞亞看了他一眼，這名副隊長面上全被鐵甲包裹，完全看不出個表情：

　　“幾年前，夏蟲開啟星球轉換系統頻數超過規定——”轟碎的小行星過多，這在勢力間拉鋸是很不人道很不占理的表現。瑞亞潛臺詞道。

　　“——我本來以為，這顆火紅星要被久久的擱置下去了。”瑞亞道。

　　赫爾德點頭道：

　　“事實如此，你的推測沒錯。”

　　“當初南一隊發掘出這顆火紅星，很早就提交了申請——”

　　瑞亞聞此，心中再次感念老隊長蘇南的恩情：

　　“——但是如你所說，前幾年夏蟲銀河對於勢力星球間紛爭的處理過於急躁，讓審判庭印象分大減，很嚴重的阻礙了夏蟲在勢力間的主動性。”

　　瑞亞疑問道：“那這八號大星的審批…？”

　　赫爾德還沒開口，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卡列寧從背後而來，解釋道：

　　“審批成功的原因，是因為夏蟲銀河突破限制，和天河聯合成功研製出了機械軍團，以此做到政治上完美突圍。”

　　“——就這一點，讓夏蟲化被動為主動，地位提高。”

　　赫爾德低頭道：

　　“卡列寧隊長。”

　　瑞亞點頭：“早上好。”

　　卡列寧看了一眼赫爾德，道：“難得啊，起得這麼早。”

　　赫爾德：“…”

　　赫爾德微妙的感覺到一陣寒意。

　　三兩句話，卡列寧交代赫爾德處理些事情，旁邊瑞亞尬尬的做著旁聽。

　　赫爾德離開，卡列寧轉過頭來，看看天邊的紅天白星壯觀奇景，對著瑞亞邀請道：

　　“瑞隊長，有興趣走走嗎？”

　　瑞亞給臺階就下：“當然。”

　　遠處的七隊隊員高興完了，不少人已經打著哈欠，打算回去補個覺，瑞亞卡列寧兩人慢慢的走著，距離地府建模越來越遠。

　　天邊的白恒星光芒越盛，兩人的話題也從卡列寧祝賀昨晚的招標大勝，到前幾年夏蟲關於機械軍突破性的發展。

　　瑞亞看著赤色浮土上的腳印，真心實意道：

　　“真的是非常感謝你們了，如果不是天河軍機械軍團的出現，我們南七隊也不會得到操作神魔星的機會。”

　　卡列寧側頭看了瑞亞一眼，黑金色的機械眼在視野內呈現出一系列測算資料，心率脈搏呼吸等等，整體繪寫出一個結果，她所言為真，表達感情為真：

　　“這沒什麼，研究成果的推出是一代代三河人的努力，我們不過恰逢其會。”

　　“真正讓神魔星閃耀的是你們建模師，不是我們天河軍。”

　　瑞亞笑了笑，謙虛道：

　　“那還真是多謝你的誇獎了。”

　　“說到銀河——卡列寧隊長去看望過西嶺雪嗎？”

　　卡列寧糾正道：“不需要加隊長尾碼。”

　　瑞亞：“…什麼？”

　　卡列寧耐心道：“直接叫我卡列寧就好。”

　　瑞亞也不矯情：“好的，卡列寧。”

　　卡列寧點頭，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自然是去看過的，不過她清醒的時間晚於我，我去的時候，她還做不到精神力化形。”

　　瑞亞歎氣：“我經常去看望雪學姐，但是隔著玻璃窗，沒辦法知道她身體的恢復情況…”

　　卡列寧偏頭：

　　“為什麼歎氣？身體的恢復自然有銀河機器人負責，出不了問題。”

　　瑞亞：“…”

　　瑞亞拉住卡列寧，探究的盯著他的眼睛，神色微妙道：

　　“你現在個性，很直接啊。”

　　卡列寧冷淡道：

　　“我以為你會說，我現在的個性很冷漠不具有同情心。”

　　瑞亞心道還沒那麼嚴重，嘴上說：“有一些，比起原來來講。”

　　“不過可以理解，智人計畫對於實驗者性格上的改造必然很神奇。”

　　卡列寧笑了一聲，“瑞亞你說話真是多年如一日的坦白。”

　　“很少有人在我面前直接提智人計畫。“

　　瑞亞望著他，“是苦惱於可能觸碰你被毀的故鄉星球，還是怕你想起智人改造時所承受的痛苦？”

　　卡列寧沉吟片刻，模糊道：“也許都有吧。”

　　瑞亞心中歎氣。

　　卡列寧來到神魔星之初幾天晚上，瑞亞就抽空去了一趟銀河大本營，求了西嶺雪半天，讓她做‘眼睛’抽調銀河當年進行智人計畫的實驗者記錄。

　　和尤可同批的改造者——包括尤可都是傷勢慘重。

　　銀河當真是仁至義盡而又物盡其用，只要是簽署了智人計畫的人，還沒死透的，一個不落全部撿回銀河基地，接受改造——

　　那些金屬嵌入身體的排異反應。

　　那些電絲連結神經的灼燒劇痛。

　　那些等待結果埋在實驗艙中的暗無天日。

　　那些…看著自己腐敗的皮肉四肢被刀刃割下，運走銷毀，卻最終改造失敗的年輕人。

　　瑞亞不知道自己看完之後，到底是個什麼感受。

　　她不是那些沒腦子的蠢貨，她從沒埋怨過智人計畫。

　　然而卻在看完試驗記錄後，心中翻湧出無力感。

　　結果自然是成功的，但其間所受過的折磨，難以量計，甚至比較起結果，有時會恍惚的想，是不是當初在改造過程中，失敗了…更好些？

　　當然，這想法不過二分之一秒。

　　“不要去想那些無聊的東西。”

　　卡列寧忽然出聲，打斷了瑞亞的思索，他的機械眼清清楚楚的分析出此時此刻瑞亞看似沒什麼表情的面下，有悲傷和歎氣。

　　“…”瑞亞偏頭看他，笑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並不知道。”

　　卡列寧平淡道，“但是能猜個大概。”

　　瑞亞：“那你還說是無聊的東西？”

　　卡列寧：“無聊是指不要過度揣測別人的心理，你認為未必值得的東西，別人也許覺得值得付出一切。”

　　瑞亞沒說話。

　　卡列寧聲色冷淡，說出來的話卻依舊震撼人心：

　　“智人計畫成功本就不易，除了技術，肯定還要要求被改造者有足夠強的心智。”

　　“執念可以讓人撐過一切。”

　　——因為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我的故鄉飛灰湮滅，我要親眼看看它。

　　我的愛人還飄流在宇宙等我，我要告訴她我還活著。

　　我的朋友全都活躍在戰區，我應當和他們一起。

　　這些都是我的執念，我一個都不會放棄。

　　瑞亞聞言笑了起來，“執念？比如？”

　　“…”

　　卡列寧盯著瑞亞沒說話。

　　白光鍍在他黑金色的機械眼上，折射出明亮的鋒芒，原生的藍眼睛犀利赤誠。

　　瑞亞：“…”

　　這種回答…真是讓人胃疼。

　　瑞亞點頭道：“我明白了。”

　　卡列寧笑道：“你明白什麼了？”

　　瑞亞回答似是而非：“明白你想讓我明白的。”

　　卡列寧：“說話繞來繞去很沒意思。”

　　瑞亞噓他：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繞的。”

　　“還好意思說我。”

　　卡列寧：“…”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卡列寧看著瑞亞，晨光中她面上黑眼圈不淺，卡列寧心中歎氣她總是這樣，隨即道：

　　“我的兵役是五年時間。”

　　“但是，是改造人的五年時間，目前還有三年掛零。”

　　瑞亞點頭：“明白，我也是五年。”

　　“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了。”

　　卡列寧接著道：

　　“退役之後，我傾向於回落雁。”

　　“唐柯德老師對於智人計畫很好奇，機甲系應該會願意接受我這個活體實驗品。”

　　瑞亞再次附和：

　　“差不多，我打算回落雁做建模系師道講師。”

　　卡列寧：“…”

　　卡列寧笑道：“趙仙人老師會爆炸的。”

　　瑞亞攤手：“那就讓師傅爆炸吧，我會好好做檢討的。”

　　半晌沉默。

　　卡列寧解釋道：

　　“我被改造的部分主要是上胸腹，右上下肢，全後頸以及右臉。”

　　“大腦內對接有智人神經。”

　　瑞亞點頭：“我身上也有一些暗傷。”

　　“說不準彼此都是早死的命，不用互相嫌棄了。”

　　卡列寧：“…”

　　他露出一個笑容道：“就算我的性格接受過改造，也是沒有你直接。”

　　瑞亞牽住青年冰冷的機械手，笑道：

　　“那我更直接一點好了。

　　說完，她眼神盯著卡列寧，從上看到下，而後停在了下面。

　　卡列寧：“…”

　　卡列寧覺得自己的金剛臉皮難得尷尬，若是幾年前估計這會臉紅的要爆炸了：

　　“我已經說清楚了我的被改造部位…”

　　瑞亞點頭示意他繼續。

　　卡列寧：“…我的生殖系統沒有遭到破壞。”

　　“所以...麻煩你把眼神收回去。”

　　瑞亞笑了起來，“天啊，好學術的說法。”

　　“感謝夏蟲銀河高超的改造技術。”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別在意。”

　　卡列寧握緊了瑞亞的手，看著她快要笑死過去的樣子，想了一會，還是決定一言不發。

　　…性格改變，並不代表廉恥度也改變啊。

***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