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年節將至，街道上從早到晚滿是過節的氛圍。

自從母親生病住院那時起宋竹就不過年了，在宋母過世之後連著兩年春節假期他都窩在家裡哪兒也不去，在家吃泡麵睡覺一個年也就這麼過去了。

今年過年大概也不例外，宋竹想，只是他沒料到的是，除夕當天一早，他家門鈴就被按響了，宋竹還納悶著誰大清早就跑過來，一打開門他便呆立當場。

孫皓銘晃著手上一大袋塑料袋，問宋竹：「我能進去嗎？」

宋竹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看了看孫皓銘手上的袋子，又抬頭看了看孫皓銘，才怔然地開口：「你怎麼……來了？」

「想來陪你過年，不方便也沒關係，我買了點菜，有些比較方便的熱了就能吃。」

「不是，你不回家嗎？」

前三年孫皓銘在國外，回沒回家宋竹不知道，可再之前孫皓銘每年都會回家這麼一趟，雖然就只是吃一頓飯，但就像例行作業似的，他從沒缺席過，宋竹知道這點，想著孫皓銘今年就算要來找他，大概也不會選在除夕這天，所以開了門看見來人之後，他才會感到意外。

只見孫皓銘沉默了一會兒，眼眸略垂，表情看不太出情緒，「以後都不用回了。」

宋竹覺得這樣站在門邊不大好，要是隔壁鄰居忽然打開門畫面可能會很尷尬，他側過身，還是讓孫皓銘進門。

宋竹拿了雙拖鞋給孫皓銘穿，孫皓銘熟門熟路地拎著袋子往廚房走，他上一次來宋竹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裡沒什麼變，就是冷清了許多。

孫皓銘打開冰箱想把一些沒有要馬上用的食材冰起來，在看到冰箱裡頭空蕩蕩時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跟了進來的宋竹抓了抓頭髮，下意識找了個借口，「我本來想著下午要去買點菜的。」

「是嗎？」孫皓銘反問，轉過頭目光灼烈地看著他身後的宋竹。

宋竹被盯得很不自在，還有些心虛，他撇開頭，低低應了聲嗯。

他們最近相處自然了很多，宋竹偶爾也會和孫皓銘開開玩笑，就是有時候孫皓銘情不自禁想伸手碰觸他，或著貼得靠近了一點時，宋竹還是會不太自然地避開來，然後尷尬著傻笑。

其實宋竹也不是真那麼排斥肢體接觸，他也一直都在試著往前，可往往在他下定決心要邁出那一步時，夜晚的夢魘總會讓他在清醒後又一次縮了回去。

宋竹終究還是讓孫皓銘留下來了，中午那人在廚房搗鼓了一番，最後卻只是端著兩碗湯麵出來，一碗擺到宋竹面前。「中午將就一下，晚上做好一點的給你吃。」

宋竹低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碗，忽然問孫皓銘：「你在國外是不是學了很多東西啊？」

孫皓銘伸過去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就放了下來，他看向宋竹，可宋竹沒有看他。

他們這些日子總是刻意避開那三年的事情不談，兩個人都想假裝那分開的三年從未發生過，但誰也都清楚這不是件假裝就真能當作不存在的事。

那是橫在兩人之間的一根刺，現在宋竹主動碰了一下，孫皓銘都疼得不行。

「我在那邊吃不太慣，有時候想你煮的菜，就自己試了一下。」孫皓銘苦笑了下，「我是學了一些東西，但宋小竹，我沒變，對你我一直沒變。」

宋竹深深吸了口氣，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似的，捧起碗就吃了起來。

一頓飽餐之後宋竹收碗準備拿去洗，孫皓銘也沒攔，自己拿著抹布擦起桌子。

洗好碗後宋竹想拿飲料，打開冰箱看著滿滿的食物，又想起剛才孫皓銘做飯、自己洗碗，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幾年前，他們還在一起半同居的那會兒。

以為這裡終於有了點家的樣子。

宋竹晃了晃頭，隨手拿了兩罐綠茶就關上了冰箱。

電視裡正播著春節特別節目，他們各坐沙發一端，揣懷著不同的心事，誰也沒把心思放在電視上。

宋竹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孫皓銘的，只是先前一直沒有問出口，他把玩著寶特瓶瓶蓋，故做自然地把在意最久的問題問出口：「你家裡那時候賣掉房子，是你買回去的啊？」

「嗯，把錢給你之前我就知道他們要賣房子了，不想連這點回憶都消失，所以分了些出來作首付，剩下的向銀行貸了一些，先前就已經還清了。」孫皓銘的語氣雲淡風輕，像是買房的不是他、貸款的也不是他，只不過是在陳述一個旁人的事情。

孫皓銘往宋竹的方向挪過去一點，但也沒有太靠近，他把自己的寶特瓶橫著放在兩人之間，當作保持安全距離的量尺。「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一次問了吧，我什麼都據實告訴你。」

宋竹想了一下，才又開口問：「你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先到你爸那邊一趟了？」

孫皓銘愣了一下，旋即反問他怎麼知道。

宋竹便一五一十把那天遇到孫皓晟的事給說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

「那孫皓晟有沒有和你說我向家裡出櫃了？」

孫皓銘語速變得有點快，音調又低，宋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張嘴啊了一聲，然後他才突然想起那天碰上孫皓晟，最後那少年有些欲言又止的反應。

「你、你回家出櫃幹嘛啊……」

「我不想讓你有任何委屈。」孫皓銘側著頭，定定地看著宋竹，「以前不說是覺得沒有必要，他們管不到我，後來想比較多，不想以後他們以家人之名替我安排相親什麼的，雖然我還沒追到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會不會答應，但我還是希望未來有機會的話，我和你在一起是坦坦蕩蕩，不用再向誰隱瞞。」

「宋小竹，我什麼都能給你，名份、愛情，甚至是一個家，只要你願意，我全部都能給你。」

孫皓銘的語氣無比認真與堅定，宋竹聽著，覺得心口泛酸，卻又有點脹脹的。

他看了孫皓銘一眼，兩雙視線隔空交纏在一起，宋竹咬了下嘴唇，終究還是沒有給出回應。

除夕那晚孫皓銘陪宋竹陪到過午夜十二點，看著昏昏欲睡的那人躺回床上，俯身在他耳邊說了聲「新年快樂」，才又回到自己家。

然後隔天一早又準時出現在他門口，就這麼日復一日陪他過了大半個假期。

初三晚上孫皓銘準備離開，宋竹忽然和他說：「你明天別來了，我大學同學會。」

孫皓銘正彎腰穿鞋，聞言站直起身，「在哪？我送你去？」

「不了吧，我自己去就好，也不是很遠。」宋竹斂下眼眸，「那些人大多都認識你，怕見了尷尬。」

當年孫皓銘離開這事傳得挺大，一直都是徐若維替他擋著八卦群眾，後來徐若維還告訴他，班裡還有幾個女同學和他說，連宋竹跟孫皓銘都分開，那世界上真的再也沒有可以讓人相信的愛情了。

甚至還有比較激動的朋友說要替宋竹出氣，以後見孫皓銘一次揍他一拳。

那時宋竹都當笑話聽聽就算了，可現在孫皓銘真回來了，他怕那些朋友見到他，會引起什麼騷動。

好在孫皓銘也沒堅持，只和宋竹說如果要喝酒也別喝太多，真的不行就隨時聯繫他，宋竹隨意點了下頭，敷衍過去。

說是同學會，但其實就只是一群大學朋友約出來吃吃喝喝，酒足飯飽之後不曉得誰提議要去唱歌，一群人浩浩蕩蕩往附近的KTV前進。

宋竹以前在班上人緣好，這些也都是他一直還有在保持連絡的朋友，他看了下時間，不算太晚，也就沒掃大家的興，跟著一起去了。

「來，宋竹，乾一杯。」

徐若維今晚沒來，和他搭話的是以前經常一起做小組報告的高文慶，很自然地坐到宋竹身旁的空位，拉開一瓶啤酒遞給他。

宋竹沒推，和他碰了一下瓶身仰頭一口就灌了大半瓶。

「喲，這麼久沒見，酒量進步不少啊。」高文慶挑起眉，一面調侃一面也跟著喝了一大口。

宋竹心裡有事，喝起酒來一瓶接著一瓶、一杯接著一杯，高文慶坐在他旁邊也不阻止，他看著宋竹白`皙的臉頰透著一層淺紅，纖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忍不住嚥了口唾液。

高文慶也是個Gay，他從升大學那會兒就惦記著宋竹了，只是那時候宋竹身邊一直都有個孫皓銘，他連個見縫插針的機會都沒有，後來因緣際會下知道孫皓銘出國了，兩個人似乎分了手，高文慶以為自己有機會了，連忙對宋竹展開攻勢，孰料宋竹根本不買賬，無論他怎麼撩，宋竹一直都無動於衷。

現在好不容易見上面了，高文慶想再試最後一次。

孫皓銘一個晚上聯繫不上宋竹，心裡莫名有些煩躁不安，他改而撥電話給徐若維，問他們同學會的地點在哪裡，他想過去接宋竹，徐若維卻和他說他沒有去，也不清楚那群人現在玩到哪去了。

不過倒是可以幫孫皓銘問問。

幾分鐘後徐若維的訊息傳了過來，孫皓銘拎了車鑰匙便出了門。

他循著徐若維給他的信息在KTV外頭停好車，然後照著包廂號碼找上了樓，他一心只想趕快找到宋竹，沒想太多便推開了包廂門，裡頭的人在看見他的時候頓時都噤了聲，而孫皓銘眼裡卻只有坐在離門不遠的宋竹，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正軟軟地斜靠在他右側的人的肩膀上，腰上搭著一隻手，那手還很不規矩的沿著下擺把手指探了進去。

孫皓銘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黑著一張臉上前，直接拉起宋竹攬進懷裡，又伸手拿過他擱在一旁的包背到肩上。

「我先帶他走了，你們繼續。」孫皓銘聲音低沉，轉身前他看了眼方才摟著宋竹腰的高文慶，眼神凜冽甚至含著一絲狠戾。

宋竹被孫皓銘半摟半抱地帶出去，一路都很安分乖巧，直到孫皓銘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宋竹卻開始掙扎了起來。

「你別亂動，小心撞到頭。」孫皓銘也不知道宋竹突然間地怎麼了，身上還有其他東西的他險些壓不住酒醉亂動的人，他小心護著宋竹的頭不讓他在掙扎間碰撞到車頂。

宋竹嘴裡一直在念著什麼，外頭雜音太多，宋竹的聲音又太小，孫皓銘湊得很近才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你別再騙我了……別再騙我了……」

孫皓銘心裡又酸又疼，他低頭看著宋竹，宋竹眼睛半睜著，很紅又含著水光，看上去委屈又可憐，孫皓銘深吸了口氣，也不顧周圍人投以的異樣眼光，緊緊抱住了他的宋小竹，他的手安撫似地不停摸著宋竹的後腦，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