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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遍天下》第90章
  九十。雪一樣的白

   當我後仰倒地的身子承受著雨水抨擊的時候,一個雪白色的身影打著傘出現了,為我遮擋了一片陰雲。

   我對他說:“走開,別想分辨我臉上的是淚還是雨。”

   他說:“不用分辨,天都在哭了,你的淚變得渺小。”

   我回:“讓卑微的我們懂得堅強,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這樣我就不用洗澡去了!”

   他笑:“走吧,我那裏有比暴風雨更好的東西。”

   我跳起,跟著他來到了此地,他為我蓄好熱水後,人就靠在窗臺看著雨落,然後我就劈啪啪啦的跟他絮叨起我的情感曲折路線,但關於背後的‘火鳳燃月’,我可輕易不敢提,會要命地!

   然後,那他問我:“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說:“說得感動一點,讓我放聲哭會兒成嗎?”

   他柔柔的笑道:“事情過了很久,不知道還能不能感受到當時的心情。”

   我說:“那就講講看吧。”依靠在木桶上,全身泡在熱氣騰騰的水裏,霧氣縈繞下,聽著那似真似幻的故事……

   “我是家裏的六子,從小受盡冷眼。父親不但出身低微,是閣裏出來的倚笑之人,從良後跟了母親,本以為找到了肯疼自己的人,卻不想還是被其他小爺排擠,說他身體本就不乾淨,行為也是放蕩慣了,就連我都說不準是以前哪位恩客的野種。這種話,母親本來不信,但流言流語漸漸不斷,母親從原來對父親的寵愛到漸漸的冷淡,到最後的置之不理,任其他夫君欺負去。

   父親本是文弱之人,雖然在閣裏呆了多年,卻始終不會勾心鬥角,只能委曲求全,希望母親能明白他的真心。可等了一日復一日,一月連一年,終盼不到母親從前關愛的眼神。我從小都不敢半夜醒來,就算是醒來,也強迫自己繼續睡,因為不想看見爹爹的眼淚,是那麼的彷徨無助,空洞悲戚。

   從那一刻,我就發誓,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去愛別人,我只愛我自己!

   其他房的哥哥們經常欺負我,他們不喜歡看我比他們還好看,總會早機會擰我的臉,掐我的腰,而我,只能眼淚汪汪的看著他們,希望能引起他們的良心。可除了更惡毒的扭打,罵我是勾引人的妖精外,沒有其他。父親雖然心疼我,卻無能為力,總不能護著我,不讓我出屋。他會以柔弱的身子去請其他爺管教自己的孩子,常常被欺負我,在那一刻,真覺得父親是悲哀的。當我看見他被其他爺兒打得吐血後,我才知道,我們的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人格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所以,當父親病逝後,我沒有哭,反而笑了,我覺得他是解脫了,卻殘忍的留我獨自忍受著一切,那一年我五歲。

   而我最高興的就是七歲的時候,家裏突遭遇變故,在母親默許的情況下,他們將我賣進‘填香閣’。我當時真的很高興,我想,我終於可以過上好日子,不受打罵,還有飯吃的日子。

   我拼命的學習歌舞詩畫,把我所有過去缺少的東西要儘快補回來,閣裏的媽媽見我如此乖巧,便另眼相待,請了更好的師傅教我風雅之事,更讓其他有資事的哥哥教我床帷之歡,和如何取悅女人與……男人。我每一樣都很用心的學,既然我不打算愛別人,那就讓別人來愛我好了,我要利用我的美貌,享受所有級至的奢華生活。

   當我十二的時候,已經是胭脂閣裏的佼佼者,但媽媽並不急著讓我賣身,而是想多養我一年,先以藝賺足了名頭,待身體更為妖嬈時,買個金價。這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賣與不賣,男人與女人,都不是我關心的,我只要奢華的活著就好。

   而這一年,我認識了一位女子,她經常來聽我吟唱,品我的畫,論我的詩,說我的詞語間,筆鋒下,弦樂裏,雖然都沁著喜好之色,卻沒有一樣東西能真正進入我的眼,觸動我的心。我心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不否認,也不承認,繼續和她品茶,談詩,描畫。

   有一日,她說要撫琴給我聽,我微微一愣,欣然邀請。當那渺然之音縈著絲絲愛戀從她指斷滑出,沁入我心的時候,那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我一邊恐慌,一邊欲罷不能。說起來,很傻,原以為自己不會再愛,還是癡癡的陷了進去,而且是越拔越深,就像泥潭。

   我每日守望著她的到來,卻倔強的不肯承認是在等她。她來,我喜;不來,煩躁。每天都在若得若失中度過。

   待我到十三歲,媽媽終於為我張羅起首夜的金主,而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只希望那個人,是她。媽媽說,若是今晚的金主是女子,算我的好運,只要多求求饒,別讓她們下了猛藥,玩得三天起不了床,就成。不過,她也讓我放心,說她給備的藥,不太剛猛,不會讓人活活玩死我。她又說,如果今晚標到我的是男子,那她可就幫不上忙了,一切看我自己的造化了。因為我的菊花比較緊,一碰就容易出血,媽媽教導的時候,也沒有辦法調教過來。

   等到晚上,人們推杯換盞間,都盯著我露出色急的模樣時,我的眼只瞪著門口,一心盼著她能來,可當我被送進房間後,等到的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我笑著,躺在了床上,沒有什麼好反抗的,這就是我的命。

   當他撲向我,我將眼睛閉緊,卻還是不小心的滑落了一滴淚。而那淚,卻被柔軟的手指擦去,當我睜開眼睛看見她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命,我撲進了她的懷裏,幸福的吻向她,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她的手下將大漢拖了出去,她笑著擁吻上我,那一刻,我想我懂得了愛……

   我盡心的服侍著她,想讓她對我產生依賴,而她,來看我的日子卻越來越少。媽媽即使顧及她是四大護國長老之一的身份,卻還是開始逼著我接客。

有一天,她終於來了,我問她:“你可愛我?”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要我服侍,而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

   我笑著問她:“當日琴中的愛意,難道不是為我?”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那日是因思起家中美夫,才有感所奏。”

   呵呵……,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愚蠢,我輕笑著,不肯讓淚滑落,直到她轉身離開的瞬間,才釋放了眼中的朦朧。

   我開始接客,什麼樣的客人都接,無論男女,只要出得起銀子,我就會將自己奉上。我不會再傻著去愛任何人!父親的教訓,我沒有學乖,但自己的教訓, 卻必須記得。

   只是我想不到,她竟然會派人請我過府撫琴,為她小爺的壽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去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口上,我想,我可以不去,但我卻更想看看她所寵愛的小爺,是個什麼樣子,一種攀比的心思,讓我選擇了痛。

   看著她的疏遠,看著她對那小爺的寵愛,看著她逗弄著三個孩娃,一家人其樂融融。這樣的場面,是我多麼渴望卻永遠遙不可及幸福。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琴撫完,不知道是被誰送入客廳等著領賞,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更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抱住我!

   我的手扣出了血,終還是忍不住回抱住了她,我愛著的她。

   可她卻狠心的將我推開,連看我一眼都沒有,掉頭走掉。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她總在給我一絲希望後,狠狠的撚碎,不怕我痛,不怕我承受不起嗎?是的,我想她不怕,若她怕,她就不會一次次的傷害我!

   我恨她,真的恨!

   我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攥著她給的打賞,微笑著道謝,我想,只有自己知道,那笑中含了多少心碎。這一年,我十四歲。

   回到‘填香閣’後,終日不食,只是拼命的接客,媽媽見我如此,也暗歎無辦法。我將她給得打賞包裹放到床頭,無論是被人騎,還是被人壓,我都看著它,讓心痛取代身痛。

   三日後,媽媽說讓我自己為自己贖身,而且開的價格非常低,我以為,媽媽不想我就這麼死在這裏。

   我贖了身子,提起了她給我的打賞包裹,離開了‘帝京’。

   半個月後,我聽說‘曲府’於半個月前被人血洗滿門,無一活口!

我躺在床上,抱著她送給我的包裹,淚已斷線。在這世上,她傷我最深,給了我幻想,卻又親手砸毀!但是,我想,我應該愜意的活著,讓她知道,沒有她,我也能活得很好!可心中的痛卻是如此的不容忽視!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最終決定打開她送的打賞包裹。

   手指顫抖,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告訴自己,看一看吧,就當是對往日的種種做個告別。

   當包裹層層打開,映入眼的卻是一根琴弦,我將它細細的纏繞在手指上,覺得它更適合纏繞在脖子上。包裹裏,還有一疊的銀票,我笑道,我的一曲琴音哪里值得她如此破費?我將銀票掂量在手中,覺得無比諷刺。

   我憤恨的將銀票攥緊,同時也扯動了纏繞在手指上的琴弦,看著那滴落在銀票上的血,心中的某個畫面一閃而過,渾身激烈的顫抖!我想這根弦我見過,是她‘依琴’上的一根,因為是特殊材質,其韌性和顏色都很特別。

   她為什麼將此貴重的東西送給我?我不停的問自己,不停的問,想到她對‘依琴’的重視,想到她對我的好,想到她最後抱我時的不舍,想到問她愛不愛我時的掙扎,想到太多太多我們的過往。我那時候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愚蠢!

愚蠢是我,我一直被她矇騙!

   她愛我,卻要讓我自由;她愛我,才要疏遠我,她不想我捲入她的世界,受到屠殺!她所做的種種都是想保護我,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將琴絲做為情絲贈於我,而我卻傻傻的不知道她的苦心,一味的恨,一味的埋怨,一味的痛。我恨我自己,只肯聽她說,卻不肯相信自己的心!

   很多事情,我們只有經歷過,才會拂掉奢華,看到最真摯的內在含義。就像你說的: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閣著屏風,他的聲音柔柔淡淡的傳來,似乎無波無動,可以一笑置之,卻還是攪動了思海,泛起了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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