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二章
宋堯看著他,眼底透著一股憐憫,讓人看了無端掀起憤怒的憐憫。
顧西辭咧嘴冷笑,頭偏向了一側,「算了,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既然註定了結局,就沒有必要聽過程。
「他們對你真好啊。」顧西辭偏頭看著窗外交頸的兩隻鳥兒,仰頭啼叫,倏然笑道:「西辭,你知道我最羡慕你的是什麼嗎?」
西辭默不作聲。
「我最羡慕你的,是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有大把的人喜歡你。你害怕,你恐懼,自然有人替你承擔,你的世界多單純啊,無數的人費盡心思,就為了弄死我這顆弄髒了你的毒瘤。」
「所有的人都想我死讓你活著,我掙扎這麼久,就是不想輕易的被他們弄死了,他們憑什麼弄死我,我偏不讓他們如願。」
西辭依然保持著最初的沉默。
顧西辭腦子昏昏沉沉,已經不大清醒了,用盡全力咬著舌尖,一股血腥的味道充斥鼻翼後,疼痛終於將他的意識拉回來了些。
倏然,門被人一腳踹開,爭執扭打的聲音隱約傳來,顧西辭費力抬頭一看,朦朦朧朧間他似乎看到了宋驍。
又是一個為了西辭來的。
吵死了。
顧西辭很不耐煩的抓起旁邊的枕頭,朝著兩人擲了過去。
宋驍來不來,和他有什麼關係,不管是宋堯還是宋驍,他們的目的,都會是一致,對他而言,沒有什麼區別。
顧西辭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了起來,寬闊厚實的後背讓人很安心,卻又顛的他全身疼。
顧西辭忍不住低聲道:「慢一點。」
背他的人哄他,「別怕,馬上就到了。」
顧西辭不知道這人說的馬上就到的地方是個什麼地方,更不想知道這個人把他背出來的人是誰,不過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地方,也不會是為了他而來。
顧西辭閉上沉重的眼瞼,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算了吧,就這樣算了吧。
不要了,他什麼都不要了,也什麼都不奢望了。
活著,即使藏在黑暗裡不見天日,爛到泥裡發出腐臭,我也只要活著就好。
顧西辭伸手環住背他的人的頸脖,低聲道:「救救我……救救我。」
「別怕,有我在,沒人敢傷害你!」
「把我藏起來,求你,把我……藏起來。」
步伐倏然一滯,宋驍偏頭看著歪到在自己肩膀上已經睡過去的顧西辭,思索了片刻後,還是將他放在車後座,徐徐朝元家小院開去。
路走一半,後座有聲響。
宋驍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一雙陰沉沉的眼睛驀然落入他眼中。
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宋驍心頭一顫,也覺得幾分不對勁。
那雙眼睛波瀾不驚,不是疾風驟雨中的淡然處之,而是死氣沉沉的沉默,看不到活躍的生機與盈動。
幾乎是下意識的,宋驍猛踩刹車,轉頭看蜷縮在後座角落裡的西辭。
「你怎麼了?」
西辭歪頭看向車窗外,淡淡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裡。」
情緒平靜的似乎這幾天什麼都沒經歷過。
宋驍不太放心,「西辭,這幾天宋堯對你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西辭恍惚搖頭,「不記得了。」
「不記得?不行,我送你去醫院。」
「我沒病。」
「我看你後頸傷得不輕,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的好。」
西辭回頭看他,「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
「藏起來,把我藏起來。」話音剛落,兩行眼淚猛地從西辭眼眶裡滑下。
人總是一廂情願的認定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事實,西辭以為自己是衍生出來的人格,是來‘封印’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他理直氣壯的佔據這個身體,理所應當的絞盡腦汁要殺死那個‘惡貫滿盈’。
他以為自己是個英雄,在行使正義的行徑。
可其實自己是個懦夫,不敢承擔不敢面對的懦夫。
因為他不敢,所以將自己封閉了這麼多年,衍生另外一個人格替自己承受這一切,還給他冠上‘惡貫滿盈’的帽子,拿著審判的權力,決定他的生死。
「宋驍哥,我不想回家,你把我藏起來好嗎。」
這是西辭第一次求他,宋驍看著他霧濛濛的眼睛,這讓他錯覺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西辭能依靠的,只有他一個人。被依賴的感覺令他喉結滾動,思忖了半晌,最終點頭一個好。
宋驍將他藏在遠離海濱的一個房子裡,房子不大,但勝在位址偏僻,鮮少人來,四處荒涼,很難被人找到。
西辭給元皎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想散散心,不等元皎的質問便將電話掛斷,算是有個回信。
宋驍也不敢露面,看西辭這悶悶不樂的狀態,大覺他有尋死覓活的衝動,只得時時刻刻看著他。
西辭卻只覺得好笑,看宋驍整天小心翼翼盯著他,一靠近海邊立馬緊張上前拽住他,笑著問他,「你怕我跳海?」
宋驍擰著眉,將他拉回屋裡,含含糊糊,「海邊風大浪大,少去。」
「哦。」
海邊是個好地方,天高地闊,整天聽著海浪,聞著咸濕的海風,看著歸去的雲和海鷗,卷起的濁白的浪花,連心胸都變得寬廣了。
又或者,他閱讀有關人格分裂的書,沉重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
「宋驍哥,有酒嗎?」
宋驍看著他後頸的傷,不太贊同,「你的傷還沒好。」
西辭捂著後頸的紗布,笑道:「沒事,不疼了。」
「那也不行。」
宋驍一口回絕。
這段時間和西辭待在一起,不僅是肉眼可見西辭情緒的低落,就連傲氣,也打磨了不少。
宋驍眉心就沒鬆開過,唉聲歎氣,深覺自己蒼老了不下十歲。
最終還是敗在了西辭一晚上的沉默裡。
他將幾瓶紅酒擺在西辭面前,「男人嘛,沒什麼事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能解決,那就再醉一次。」
西辭端著酒杯豪飲,喝到頭腦迷糊時,笑眼看宋驍兩個身影,醉得一塌糊塗。
宋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西辭,看著桌上空了的酒杯,無奈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西辭紅著眼,抬頭淚眼蹣跚望著他,似是自嘲的笑,「我只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而已。」
「怎麼會是一無是處。」
「我恨我自己的善良,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為什麼不能狠下心來,殺死他!」
「殺死他?誰?」
西辭笑著指著自己,「我啊,就是我啊。」
宋驍一邊扶著他往房間裡去,一邊無奈道:「讓你別喝這麼多酒,醉成這樣!」
「我沒醉!」西辭笑著說:「我一點也沒醉,我清醒得很!我討厭我自己,軟弱!無能!我什麼優點也沒有,我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人喜歡!」
越說越不像話。宋驍早準備好的解酒茶湊到他嘴邊,「喝了。」
西辭低頭喝了一口,又吐了,「難喝!」
「顧西辭,不喝當心頭疼。」
西辭站得搖搖晃晃,眯著眼看他,猝不及防湊近他跟前,「宋驍哥,你為什麼喜歡我?」
宋驍也醉過,醉酒的人清醒之後都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他也就不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大大方方地說:「想。」
「你剛進宋家不久,和隔壁家一孩子互相看不順眼,後來那家的孩子故意牽了條狼狗想嚇唬你,沒想到自己被狼狗撲倒,你當時也就十五歲的樣子,竟然既往不咎,甚至有勇氣在狼狗的嘴下救人,」宋驍低頭大膽吻他,「你真是我的英雄。」
西辭靜靜地看著他,「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才喜歡我的嗎?」
「沒辦法忘記這件事。」
西辭闔眼苦澀一笑,翻身鑽進被窩,「宋驍哥,我困了,你讓我休息一會。」
宋驍看著被窩裡那個瑟瑟發抖的一團,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伸手去拉被角,「西辭,洗個澡再睡,至少也得把醒酒的喝了,否則明天起床會難受的。」
西辭死死拉著被窩,「宋驍哥,你別動我,我很難受。」
「難受?哪裡難受?」宋驍感覺自己像個小老頭,哪裡還有一點風流公子哥的模樣。
西辭消極抵抗,宋驍一把就將被子掀開,削瘦的背影在他目光裡,顫顫發抖。
像是凍的,又像是怕的。
「怎麼了?」
西辭肩膀一顫,緩緩轉過身來,眼色清明看著宋驍。
宋驍摸他額頭,「冷?感冒了?」
顧西辭笨拙的抱上宋驍的腰,用力將宋驍撲倒摁在床上,跪坐在宋驍腰間。
「是你救了我?」
宋驍當他醉得厲害,「是我救了你。」
他卑微地喃喃道:「我只想活下來,求你,幫我,我什麼都可以做。」